拾悠记

　　“怎么，我千里迢迢来做客，杨公子一句欢迎的话都不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回槐花镇去了。”

　　“等等，”杨易境出声挽留想要转身离去的女子，心头猛地一颤。随后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良久才道：“你，悠悠，真的是你？”

　　云悠悠道：“你可以捏一捏自己，看看疼不疼。”

　　杨易境像得了指令一般，真的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那真实的疼痛让他喜悦：“我，我不是在做梦！”

　　他疾走上前，伸出手想去描摹云悠悠的容颜，终究还是停在了半空，目光贪婪地在她身上流连：“三年不见，你好似廋了不少。”

　　云悠悠道：“再瘦也没有你瘦，你像是换了一个人。”

　　杨易境颤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骤然冷了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来的。”

　　云悠悠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顿了一下，杨易境已经转过身去，道：“云姑娘见过晚烟了罢，我们的婚事还在筹备，姑娘想喝喜酒，来得早了一些。”

　　云悠悠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道：“我既然来了，你就不要再骗我了，我都知道了。”

　　杨易境回过身来，道：“谁告诉你的，是杨朗？一定是他，来人，来人！”他忽然拔高了声音唤人，牵动了肺部，带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云悠悠看他咳得厉害，走出大厅倒了一杯茶水，幸好，那茶水还是温的。

　　正要往回走，门外匆匆走来一位侍女模样的女子，大约十六七岁，秀气清扬，眉目间是与年龄不符的愁绪。看到云悠悠，她明显很惊讶，但是顾不上询问，便匆匆向里面走去。

　　“公子，您又不舒服了？”

　　杨易境道：“杨朗呢，你把他叫来，我有话问他。”

　　侍女道：“杨朗回来了？清茗没有看到他。”

　　杨易境道：“那就去找！”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清茗忙道：“公子别生气，奴婢这就去找。”

　　云悠悠进来道：“先喝点茶缓一缓罢。”

　　清茗接过茶要递给杨易境，却被一把推开：“清茗，送客。”

　　清茗为难地看着云悠悠：“姑娘，您看－－”

　　“木易，我这就走，你别激动。”这熟悉的两个字几乎让杨易镜跌回过去，他费了很大了力气，才压制住抬眸的冲动。

　　云悠悠平静地离开了水榭。远远地，还能听到一阵重似一阵的咳嗽声。

　　“云姑娘？”

　　见到来人，云悠悠忙道：“杨朗，你家公子正找你呢。”

　　杨朗听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云姑娘，公子看到你，有没有欣喜？”

　　云悠悠苦笑：“他要赶走我这个不速之客。”

　　杨朗皱眉：“我去和公子解释。”

　　“等一下，”云悠悠道：“厨房在哪里？”

　　杨朗道：“转过这个园子，左拐后直走就是了。”

　　云悠悠点了点头，顺着杨朗指的路线走。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就去厨房，在各色各样的食材中挑拣，入锅蒸煮翻炒。看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自她手中而出，她的心，似触碰到边缘的水流，慢慢地平静下来。

　　别院的厨房虽小，胜在干净整洁，箩筐里放着新鲜的菜蔬，一小块排骨，半只生鸡。一旁的小炉里温着药，草药的香气散发出来，隐隐地苦涩。云悠悠想了想，拿了半只鸡，一小颗芹菜，几朵蘑菇。杨易镜服药多时，肠胃孱弱，还是熬一锅粥罢。

　　洗了米，用小火熬煮。云悠悠割下鸡胸脯上最嫩的一块肉，切成细丝，用盐和香油绊了，再将芹菜和蘑菇切成小块。切完，锅里也咕噜噜烧开了，云悠悠将肉和菜放入米粥，坐下来看火。

　　刚才在水榭里，杨易境面色青白，看起来的确不太好。如果百里寻来的话，是不是可以治好杨易境？毕竟他的医术那么出色。这几天，有事没事的时候，云悠悠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出百里寻的音容笑貌，止都止不住。

　　嘴角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意，火光虽小，还是映红了她的脸，暖洋洋的一片。今晚就写信给他罢，她心里有好多纠结，想同他说一说。不知道为什么，百里寻这个人，令她禁不住想信任依靠，难道是因为他长得浩然正气。

　　这个想法把云悠悠自己逗笑了，此时，鸡丝粥的香气冒了出来，打断了她的思路。云悠悠用汤瓮盛了粥，又拿了碗勺，放在托盘上向水榭走去。才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说：“她真走了？”

　　杨朗回道：“可不是，她一个姑娘家面薄得很，公子这样说，她还怎么留得下。唉，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云姑娘会去哪里。”

　　云悠悠顿住了，杨朗说这话，她就不好进去了。

　　里面杨易境急道：“那你愣着做什么。不快去找。”

　　“是，属下这就去。”

　　杨朗没想到门外有人，偷笑的表情让云悠悠瞧了个一清二楚。他略有些窘地咳了咳，朝前面指了指。

　　两人走远了一些，杨朗道：“呃，公子总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所以我－－”

　　“无妨，”云悠悠道：“这里是鸡丝粥，我刚熬好的，你端进去罢，多少让他吃一点。对了，我想要纸笔写两封信，寄回槐花镇，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我们别院里养有信鸽，明日就能送到。给云姑娘准备的屋子里就有笔墨纸砚，待会儿我领姑娘过去。”

　　“有劳杨大哥。”

　　杨朗端了粥进去，很快出来道：“姑娘随我来。”

　　云悠悠一面走，一面问道：“这里就你和清茗姑娘伺候他？”

　　杨朗道：“是的，老爷倒是想多派些人呢，公子不乐意。要不是清茗不多话，也是留不下来的。”

　　云悠悠道：“清茗姑娘应该脾气很好。”

　　杨朗道：“清茗和善稳重，云姑娘若有事，尽可以找她。”杨朗眼珠一转，忽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清茗只是个普通侍婢而已，云姑娘不要多想。”

　　她哪里多想了，云悠悠轻咳一声：“清茗姑娘要照顾病人，还要操持内务，想必是忙碌辛苦的。”

　　“这是她分内之事。”杨朗停住了脚步：“姑娘，您的居所到了。”

　　云悠悠抬眸，面前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子，一棵高大的槐树，亭亭如盖。底下开着满满的月季花，色彩鲜艳，很是好看。

　　这院子，与她家里很相像。杨朗叹道：“这槐树是公子特意让人从别处移植来的，公子无事的时候，就坐在槐树下发呆。”

　　云悠悠默然，杨朗又道：“姑娘进去看一看，缺什么少什么的就同我说，我立刻去办。”

　　云悠悠笑了笑，道：“我没有那么讲究，这个小院子挺好的，我很满意。”

　　杨朗道：“云姑娘喜欢就好。”

　　云悠悠道：“杨大哥忙罢，我先去写信了。待会儿还要麻烦杨大哥帮我送信。”

　　“应该的，不麻烦，不麻烦。那么姑娘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云悠悠送走杨朗，摘了一朵白色的月季在槐树下坐着，花的芬芳沾染了她的衣袖，她低头轻嗅。

　　良久，她将月季放在槐树枝上，推门而入，这里的摆设和水榭差不多，简单整洁。云悠悠走到桌子前摆了笔墨纸砚，开始写信。第一封信是写给娘亲的，云悠悠几乎一挥而就，没有丝毫停顿。她吹了吹信纸，放在一边晾干，开始写第二封信。

　　这封信，是写给百里寻的。云悠悠才写了百里两个字，盯着雪白的信纸再写不下去。心里一会儿掠过他给母亲看病的认真侧颜，一会儿掠过他在门口站着的挺拔身姿，最后定格在他牵着他的手上，温厚而有力。

　　恍然间，一滴墨汁滴落纸上，晕染开去。云悠悠苦笑一声，这张纸算是废了。她轻舒了一口气，又铺开一张纸，只听得门外有人道：“云姑娘，您在里面么？”

　　是清茗的声音，云悠悠搁了笔，迎出来道：“清茗姑娘，你找我有事？”

　　“清茗只是一个奴婢，姑娘唤我名字就好。”清茗道：“对这住处，姑娘可还满意？”

　　云悠悠笑道：“挺好的，清茗费心了。”

　　清茗笑了一声，道：“杨朗那厮说姑娘丢了，让公子着急得不得了。这话他骗一骗公子就得了，我却是不信的。”

　　云悠悠噗呲一声笑了，道：“清茗火眼金睛。”

　　“不，是我太了解杨朗那厮。”清茗叹了一口气，道：“明儿姑娘就差不多该出现了，公子本来就心肺不好，我怕公子忧虑过度，有所闪失。”

　　云悠悠脆生生应了。

　　清茗看了云悠悠一会儿，只觉面前女子清新可亲，虽无十分颜色，却也是怡然动人。她踌躇了半晌，终于问道：“云姑娘，你对公子的心意，还是和三年前一般么？”

　　云悠悠笑意凝结在嘴角，躲闪着低下了头。来的时候，她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每一次，思虑过后，浮起的都是同一个人的面容，她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清茗看她久久不语，忽笑道：“清茗明白了，清茗想拜托云姑娘一件事。”

　　云悠悠道：“你说。”

　　“别告诉公子，”清茗道：“就让他愉悦地度过剩下的日子罢，好么？”

　　云悠悠道：“天下名医无数，真的没有法子了？他的日子还有多久？”

　　清茗摇头道：“名医请遍了，都是一个说辞，但凡有希望，老爷夫人也不会任由公子一个人在别院自己住着。公子剩下的日子，大概还有三四个月罢。”

　　云悠悠喃喃道：“三四个月，他能赶过来。”

　　清茗没听到云悠悠的自言自语，看了看天色，行礼道：“云姑娘，清茗先走了。”

　　走了一段路，清茗回头看，云悠悠仍是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清茗心下叹道：没有伤心欲绝，没有无助哭泣，这位姑娘，对公子的情，的确是淡了。

　　公子的药不知道喝了没有，她还得回去看看。清茗想着，加快了脚步。

　　当天夜里，两只鸽子带着两封信飞出了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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