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悠记

　　两人默默并肩走着，光影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半明半暗。云悠悠低头看着地上的落花，又抬眸偷偷看了一下百里寻棱角分明的侧颜。她忽然注意到，百里寻容貌中隐含着一股英傲之气，当他目光灼灼地注视他人之时，会让人止不住低下头颅。

　　“看什么？”

　　云悠悠踢了一颗小石头，踌躇半晌，还是说道：“对不起。”

　　百里寻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大老远跑去越州救我，我却惹你生气了。”

　　“惹我生气？”百里寻道：“不，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百里寻停下了脚步，云悠悠差点撞上他的手臂，也停下了。

　　下一瞬，她听到百里寻道：“云悠悠，抬起头来看我。”

　　云悠悠心中一颤，抬起头来，他浓如暗夜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影，好似夏夜里的萤光，星星点点。

　　她突然不敢直视，微微错开了目光，他又道：“云悠悠，你看着我，不要躲闪。”

　　云悠悠只好照办，百里寻轻声道：“你心里知道为什么，不是么？”

　　微风轻拂，吹乱几缕青丝，贴在云悠悠的面颊上，百里寻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就在他即将碰到她脸颊的时候，云悠悠往后退了一步。

　　百里寻的手落空了。

　　他苦笑了一下，折身往前走：“等你有勇气把你心里所想的告诉我，再说罢。”

　　云娘对着院子，想着要不要开出一片菜地，种一些女儿爱吃的菜蔬。目光一远，便看到云悠悠与百里寻同来。她站起来迎道：“百里大夫，您很久没有过来了。”

　　百里寻道：“夫人还是直呼我名字罢，或者叫我百里也可。”

　　“百里，”云娘从善如流，道：“那么你也别叫我夫人了，我猜你母亲应该比我略大，就唤我云姨罢。”

　　岂止是略大，百里寻笑道：“云姨。”

　　云娘脆生生应了，百里寻进来给云娘把了脉，眉头一舒，道：“云姨已经大好，药不用吃了，只要饮食上滋补一些就可以了。”

　　云悠悠大喜，对百里寻连声道谢，云姨道：“百里大夫要是不嫌弃，就留下来用饭罢。我们家里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粗茶淡饭，略表心意。”

　　百里寻微笑道：“好，盛情难却，我就不客气了。”

　　云悠悠问：“百里大夫想吃什么。”

　　“唤我百里。”百里寻看着她道。

　　“百里，你想吃什么。”云悠悠道，百里两个字像是一口浓稠的羹汤。从她喉间滑过。

　　百里寻看着她微动的唇瓣，目光深深：“悠悠，我想吃拔丝山药。”

　　云悠悠道：“这么甜腻的东西？”

　　百里寻微微一笑：“今儿忽然想吃了。”

　　云娘道：“行，那我去做。”

　　云悠悠拦道：“不，我去罢。”

　　云娘拍拍她的手，道：“你和百里大夫好好说说话，啊。”

　　云悠悠只得坐下了，院子里的月季花开了，一朵一朵淡黄浅紫，吐艳芬芳，她眼睛一转，打破沉默：“这段日子你很忙罢？”

　　百里寻道：“还好，你呢。”

　　云悠悠道：“也就是在酒楼忙着。”

　　百里寻笑了一下，两人又沉默下来，云悠悠转着眼珠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得百里寻问道：“易木是谁？”

　　“啊？”

　　“易木是谁？”

　　云悠悠心里一惊，绞着手指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易木。”

　　百里寻没有回答，却问道：“他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对不对。”

　　云悠悠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想和任何人说易木的事情，那是她心里的一条疤，还未结痂，怎能展现人前。

　　“我去厨房帮忙。”

　　手被握住了，百里寻缓缓展开她的五指，将自己的放进去，十指相扣。

　　“你能让他走么，因为，我想进去。”

　　周围的一切忽然变得极远极静，只剩下男子手上传来的灼热温度和自己极快的心跳声，云悠悠抬起头，望进他黑湛湛的眸子里，他的眸子形状极好，像一片宁静的河，但是她总觉得这片宁静的河下面，暗流潜伏，潜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要不要去解开呢？

　　百里寻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半晌，云悠悠方叹道：“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好。”百里寻放开了手。

　　厨房里传来云娘的声音：“悠悠，进来端饭菜。”

　　云悠悠应了一声，从厨房里端了饭菜出来，云娘将拔丝山药往他前面一推，热情道：“百里，你尝一尝，悠悠从小，就爱吃这个。”

　　百里寻夹起一块拔丝山药送进口中，细细嚼着，原来那一日，让她满足的，是这个味道。他抬眸看一眼云悠悠，云悠悠看他嘴唇翕动，不知怎么地红了脸。

　　百里寻微微一笑。他想起与柳岸的初遇，那一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打马从官道上跑过，在一间茶铺前勒住了马。茶铺老板笑脸相迎，他点了一壶酒一碟酱牛肉，除下蓑衣才发现，茶铺里还有一对父女。

　　那女子见他看过来，一瞬间红了脸，垂下眸子。但他还是看清楚了她的样貌，清新映秀，温柔可人。百里寻怔了一下，夹到一半的酱牛肉掉回了碟子里。
　　女子听见声音，看到他掩饰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后来，他知道了她的名字，柳岸。再后来，她成为了他的妻子。

　　一转眼，已是过去了许多许多年。

　　“百里，百里？”

　　百里寻回过神来，抱歉一笑，云娘道：“想什么呢，快吃罢，菜都要凉了。”

　　云悠悠给他盛了饭，他含笑接下。这一顿饭，吃得轻松惬意。

　　回到医馆，周围一片安静，唯有他的房间，闪出些许的灯光。百里寻眉头一皱，推门而入。

　　一桌饭菜早已冷透，湘玲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百里寻走过去，轻声道：“湘玲，湘玲，醒醒。”

　　湘玲动了动，朦胧之中睁开眼，看到眼前熟悉的身影，目光一亮，道：“师父，你回来了？”

　　百里寻道：“这么晚了，怎么你还不回去？”

　　湘玲静静地看着他道：“我等您回来。”

　　百里寻顿了一顿，道：“回去罢，以后不必如此。”

　　湘玲笑道：“我要是早回去，您出诊回来，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这菜都凉了，我去给您热一热。”

　　“不必了，”百里寻道：“我已经吃过了。”

　　湘玲面上的笑容一滞，慢慢淡下来：“师父去哪里吃的，云姐姐那里么？”

　　百里寻不欲多说，只道：“天晚了，你再不回去，你爹该着急了。”

　　湘玲默默站了一会儿，走到门口，忽回头笑道：“师父，云姐姐做的饭菜很可口么，湘玲改天去向她请教。”

　　百里寻道：“随你罢。”

　　“嗯。”湘玲清脆地应了，直到走出医馆很远，她才慢慢握紧了手臂。云悠悠，到底哪里比她好呢？为什么师父看云悠悠的眼神，蕴含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第二日，湘玲上午干完了医馆的活计，理一理鬓发，一路来到云悠悠的住处。她扬起一个笑容，清脆道：“云姐姐在么？”

　　迎出来的是云娘，她看了看湘玲，道：“姑娘是？”

　　湘玲笑意盈盈道：“我是医馆的学徒，名叫湘玲，找云姐姐有话说。”

　　“那可不巧了，”云娘道：“悠悠一大早走了，出趟远门，估计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湘玲眼睛闪了闪，道：“她去了哪里，您能告诉我么？”

　　云娘道：“她去得匆忙，也没有细说，大概是酒楼里的差事罢。”

　　“除了您，她还有没有和其他人道别？”

　　“去得这样急，应该没有罢。”

　　湘玲听罢，微笑道：“我知道了，等云姐姐回来，我再寻她。”

　　杜重正按着大夫开的药方抓药，冷不防一个声音道：“田七抓多了。”杜重差点从木梯上栽下来，连声道：“湘玲姑奶奶，你吓我一跳。”

　　湘玲道：“你称药总是多一些少一些，小心师父又皱眉。”

　　杜重想起百里寻冷脸的样子，道：“我，我等下再称一遍。”

　　湘玲笑了笑，卷起袖子去帮百里寻了。杜重心道：人说姑娘家的脸，如六月的天，果然不假，出去的时候还是一脸沉沉，一转眼，又高兴了，真是捉摸不透呀。

　　日渐正午，百里寻频频看向门外，那个婷婷的身影，却始终不曾出现。湘玲送走了病人，道：“终于可以歇一歇了，师父午饭想吃什么？”

　　百里寻道：“你们先吃罢。”

　　湘玲抿了唇道：“师父是在等云姐姐么她不会来了。”

　　百里寻神色一凝，道：“你说什么？她怎么了？”

　　湘玲惊讶道：“她昨儿没和师父说么，她有事出远门了，要过一阵子才回来。也对，她要去哪里，无需向外人交代的。”

　　百里寻心头一凉，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湘玲笑了笑，道：“昨晚我不是说要向云姐姐请教厨艺么，今儿我去的时候，云娘同我说的。”

　　百里寻目光向外望了望，淡淡道：“我知道了。”

　　湘玲觑了觑他的神色，退下去了。

　　门外，来来往往的人，在百里寻眼里，只不过是一个个无意义的影子罢了。他昨天才和她吃了饭，她却什么都没有和他说。他还以为他离她近了一些，没想到，是他自作多情了。她要做什么，去哪里，从未想到与他提一提，他在她眼里，依旧是个外人。

　　呵，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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