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悠记

　　不知过了多久，云悠悠擦干眼泪，像拂掉过去一样拂去身上的落叶和草屑，站了起来。太阳光洒下来，映红了她的脸。

　　梦醒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云悠悠用手遮了遮阳光，正要折身回去，忽然有一个声音道：“云姐姐？”

　　云悠悠顿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容和堂的罗湘玲，百里寻新收的徒弟。刚才的一切，她都看到了？云悠悠有些赧然。

　　罗湘玲眨巴着眼睛道：“云姐姐哭得那么伤心，是遇到极难过的事儿了罢？我伤心的时候，也是偷偷跑出去，躲在没有人的地方生气尖叫，有一次跑太远，我自己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云悠悠道：“后来呢？”

　　罗湘玲道：“后来爹爹找了很久才把我找到，把我领回家。娘亲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我吃着吃着就不伤心了。”

　　真是个小孩子，云悠悠笑了笑，道：“那么，我也该回去煮很多很多好吃的，然后就不会伤心了。”

　　罗湘玲点头道：“云姐姐没试过么，可有用了。噢，对了，我今儿什么都不会说，这是我们女孩儿之间的秘密。来，我们拉勾。”

　　两只纤细的小手指勾到了一起。

　　云悠悠回到家里，却发现厨房里有动静，她道：“娘，是你么，你在做菜？”

　　云娘擦着手从厨房出来道：“悠悠回来啦，正好，饭快做好了。”

　　云悠悠心中一酸，她已经有十年，没有吃过娘亲做的饭菜了。“娘，我来就好了，你歇着罢。”

　　云娘道：“娘只觉得一天比一天有力气了，做个饭算什么，以后悠悠回家，都可以吃上热乎乎的饭菜了。”

　　云娘说着，折身回厨房，却被女儿从身后抱住了。她拍拍女儿的手背，道：“怎么了，一下子变回了小时候，喜欢从身后抱住我。”

　　过了许久，只听女儿幽幽道：“娘，你好起来了，我真高兴，感谢老天爷。”

　　云娘笑道：“这孩子，怎么伤感起来了。要感谢，也该感谢百里大夫，而不是老天爷。”她又拍拍女儿的手，道：“你再不放手，菜要糊了。”

　　云悠悠尾巴似的跟着进去道：“娘做了什么菜。”

　　云娘道：“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云悠悠探头一看，有香酥排骨，糖醋鱼，锅里躺着碧绿的青菜。云娘将青菜一捞，道：“你先出去罢，还有一个菜。”

　　云悠悠道：“够吃了，还要做什么呢？”

　　“拔丝山药，”云娘道：“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云悠悠一怔，她都快忘了这个了。她只习惯娘做的味道，娘亲生病了以后，她再也没有吃过拔丝山药。

　　云娘将香酥排骨往她手里一放，道：“你去外面等一等罢，很快就好了。”

　　云悠悠笑了笑，把菜端到石桌上放好。她想起小的时候，每次娘亲一做拔丝山药，她就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娘亲看着好笑，就给了她一块糖去厨房外等着。她一面含着糖一面数槐树上的叶子，数着数着，拔丝山药就到了眼前。

　　拔丝山药的做法，她闭着眼睛都知道。将山药去皮切成块，清洗干净沥干水，滚上少许面粉，下油锅炸至金黄。出锅后沥干油。加糖入锅，待糖融成浓稠的糖浆之后，倒入山药拌均匀即可。一块甜腻的拔丝山药入口，香甜满腮，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树影摇摇，云悠悠数着数着槐树叶，云娘在厨房里喊道：“开饭了。”

　　云悠悠脆脆地应了，给娘俩盛了饭，夹起一块拔丝山药放进口中，甜软可口，正是小时候的味道。云娘吃了一口饭，道：“别老是捡着甜的吃，多吃一些肉，看你，瘦的像饿了几天的小白兔。”

　　云悠悠给云娘夹了一块排骨，道：“娘，你也多吃一点肉。”

　　这融洽的氛围落入暗处的一双眼中，那双眼含了温润笑意看着，却不上前。默默地看着她们吃完了饭，便离开。

　　回到容和堂，湘玲还在打扫厅堂，将桌椅摆放整齐。百里寻蹙了眉头道：“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

　　罗湘玲抬头看见百里寻，甜甜一笑：“师父出诊回来啦？”

　　百里寻应了一声，道：“杜重忍冬他们呢？”

　　湘玲道：“他们家里有喜酒要喝，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百里寻看她出了一头的汗，道：“好了好了，你回去罢，天都要黑了。”

　　湘玲道：“无妨，我住的地方离容和堂不远。师父，我给您做了饭菜，还在灶上热着呢。”

　　“这个你不必张罗。”

　　“你是我师父嘛，”湘玲目光晶亮，“等有了师娘，我就放手，交给师娘去做。”

　　师娘，这个词在舌尖饶了一圈，有种香甜的味道。百里寻清咳一声，道：“回去罢，你日日如此，你爹爹该怪我不照顾你了。”

　　湘玲道：“我是个大人了，我不用别人照顾，我还可以照顾别人。”

　　百里寻微笑道：“师父知道你厉害，听话，回去罢。剩下的事情师父来做。”

　　湘玲看着他的衣角画过，就要消失在内堂，手中的扫帚一顿，她不喜欢师父像看小孩儿一样看她。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快十五了，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嫁人了。

　　百里寻去了内堂的厨房，摸一摸碟子，果然还是温的。他索性坐下来，感受徒儿的一番心意。湘玲是个好孩子，假以时日，她会成为一个很称职的大夫。

　　饭菜入喉，明明烧得不错，他却觉得索然无味。拔丝山药的甜香萦绕在鼻尖，云悠悠吃得很香，他想起她满足的样子，忽然也想尝一尝那拔丝山药。

　　可是，她心里有别人，他该如何去走近她呢，这一世，他来迟了。

　　百里寻放下碗筷，怅然地看着天边的流云。

　　云悠悠这一早上，睡到了自然醒。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觉得全身都是精力。一出门发现，娘亲系着围裙在打扫院子，云悠悠道：“娘，你什么活儿都做了，那我以后做什么呢？”

　　云娘道：“你呀，就好好在明月酒楼做事，以后好好嫁人就好。”说罢她一顿，看向女儿。这一次，女儿却没有显出伤感的神色，而是笑意盈盈道：“好啊。”

　　云娘惊讶了，她放下扫帚，拉过女儿道：“悠悠，你不等易木了么？”

　　云悠悠笑意未减：“三年的期限到了，他不来，我就不等了。”

　　云娘叹道：“悠悠，你想开就好了，缘分这种事情说不好，有时候想握握不住，有时候不经意又来了。”

　　云悠悠握住娘亲的手，道：“我知道了，凡事莫强求。”

　　云娘道：“那么，李嫂子家的虎儿，你看怎么样？她呀，没少往我们家送东西，是什么意思，我们心里都明白。虎儿这人耶不错，憨厚老实，今年秋天，他就服完兵役回乡了。”

　　云悠悠心头忽地飘过一道挺拔身影，她有些不自然地道：“娘亲，我去拿药啦。”

　　“对了，”云娘道：“百里大夫曾经说过，若是好转了就换药，你去问一问他。”

　　云悠悠应了，往容和堂走去，接待她的还是湘玲。她望了望内堂，问湘玲道：“百里大夫不在？”

　　湘玲道：“师父出诊去了，云姐姐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也是一样的，我会转告师父。”

　　云悠悠只好道：“我娘亲病情好转了，我想问一问百里大夫，是不是要换药。”

　　湘玲托腮道：“好像听师父提起过，等他回来我就告诉他。”

　　云悠悠笑道：“那么我先回去了。”她一转身，便看到街角那头，百里寻拎着药箱缓缓走来，看到云悠悠，他如玉的面容浮起一丝笑来：“云姑娘。”

　　自从越州城回来，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云悠悠看他，好像清廋了一些，大概是看病救人太忙了罢。她笑了笑，将来意说明。

　　百里寻听了立刻道：“我现在跟你过去，探一探夫人的脉象，再做决定。”

　　“师父！”湘玲忽唤住百里寻。

　　百里寻道：“怎么了？”

　　“这里有一位邻镇来的病人，专程找您的。”

　　云悠悠忙道：“百里大夫，您先忙，我今日无事，您可以随时来。”

　　百里寻想了想，道：“你就在堂里等我罢。”不等她回答，便径直走进去了。湘玲道：“云姐姐，进来坐。”

　　云悠悠在偏处坐了，道：“你也不用管我，自去忙罢。”

　　湘玲笑道：“也是，师父习惯我在身边了。”

　　云悠悠心里感觉到一丝异样，她压下去了。百里寻对病人询问，湘玲便在一边打下手，百里寻下一步要做什么，湘玲事先都会准备好他要用的东西，这份默契，别人是学不来的。

　　百里寻余光扫到云悠悠，看到她在发愣，笑了一笑。有她在堂内，仿佛多了一股安心宁静之气，所有的人，都看起来可亲了一些。连眼前的病人都感觉到了他的不同，道：“百里大夫似乎今日心情很好。”

　　湘玲磨墨的手一顿，百里寻只是笑笑，提笔写下药方。那病人收药方的时候，注意到百里寻的目光飘向云悠悠，道：“咳，怪我来得不是时候，原来是有佳人在这等着百里大夫了。”

　　百里寻面上一红，湘玲已经脱口道：“您呀，有话别乱说，人家好歹是未嫁的姑娘呢，脸皮薄的很。”

　　病人看着湘玲有些生气的模样，又看了看百里寻和云悠悠，心中已经自己酿造了一段略微香艳的公案。两位姑娘长得各有千秋，都不错，百里大夫挑哪一个，另外一个都会伤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个都纳了，享齐人之福。

　　百里寻看他眼睛转了又转，笑容有点傻，疑惑道：“这位大哥，还有哪里不舒服？”

　　病人嘻嘻笑道：“没有，没有了，百里大夫忙自己的事情去罢，嘿嘿嘿。”

　　云悠悠看着百里寻收了东西，连忙站起来。百里寻拎了药箱，走过来道：“云姑娘，好了，咱们走罢。”

　　两人并肩而去，靠得是那么近，湘玲倚在门边看着，指甲不由自主地抠进了木头里。虽然两人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是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看到云姐姐，师父的眼里就容不下别人了。

　　这云姐姐，有什么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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