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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邵敏之牵着马左转右饶,不到半日,便踏进一处荒僻山谷。那里遍布着许多灰灰黄黄、大大小小的帐篷和不少衣衫褴褛破旧但个个神情凶悍嗜血的将士。这倒教金红心里暗暗吓了一跳,这些人,和她惯常见着的吐蕃头人的家兵完全不同,便是师父,也没养出这般模样的下属徒弟。而阿紫,却仍然睡得酣甜。许是昨晚缠着她“哥哥”讲故事,熬夜太久了。
嘈嘈杂杂的喧闹声中,有两个杂役模样的人走过来,伸手要接过邵敏之手里的辔绳,那马却很不乐意,摇晃着大脑袋左躲右闪,邵敏之抚了下它的面颊,轻声道:“乖,忍耐一下!”那马就垂下头,不闹了。邵敏之遂对那两名仆役吩咐道:“好生照料着。”那两名杂役点点头。金红也默不作声的悄悄下马,怯怯的跟在邵敏之身后。而行李杂物,自然也由那两个杂役搬到邵敏之暂住的帐篷里。
避过十来个跌跌撞撞着追逐打闹、弄得跟个泥猴儿似的小孩子和他们身后奋力追打着的老翁老妪,邵敏之领着金红接近营塞正中。那儿倒没有多大声响,除了北边传来的叮叮当当铿铿锵锵的打铁声。
邵敏之不觉有些奇怪。此时尚未到日中,天还不太热,又有风,照理说校场上应当满布着操练的兵士,其呼喝操练声在营盘口时便该隐隐听得到。然而,那主将大帐前特意空出的一大片空地上,却一个人影儿也没有。那些本该在操练的兵士们正擎着长枪成排成排的盘着腿坐在一边歇息,却不交头接耳,只那样安静地坐着,连气儿都不多喘一声。邵敏之不禁暗暗点头,却又心想:“那张小乙改了操练时间?还是大战将至,所以放士兵们养精蓄锐?”旋而微微一笑,这关她什么事?横竖她已经杀了丁春秋,算得上不负张小乙所托;阿紫也已被找回,这便是意外之喜了。此间事已了,她也打算早点儿回大宋。
金红低眉顺眼的紧跟着邵敏之行走。那边大帐之前执械而立的兵士们也早早望见了他们,便立刻有一人转身掀帘进帐去向他们的大头领——张敬潮禀告了。这些兵士都是张敬潮带在身边的亲兵,极得张敬潮信任和看重的,去禀告的那一个却正是张敬潮的亲兵队长。大帐里仅张敬潮一人,他自用过早膳起便靠坐在一张老旧木椅上,拧着眉心直发愁:“都已经将近一天一夜了,先生还不曾归来。”他已经在这坐了好几个时辰,却老是想起这附近牧人所述的星宿派的厉害,又记起来往客商都说丁春秋手腕了得,心里禁不住的直打鼓:“莫不是……那个阿紫真是先生的妹妹,却被丁春秋扣起来威胁先生了罢?!啊呀,那可麻烦了!先生说不得便很危险了……不!不会这样的!先生三年前既能全身而退,如今便也能!”
这样一想,他心里安定了许多,却依然有些许担忧急躁歉意。
“将军!将军!”偏偏这时,他的亲兵队长莽莽撞撞的冲进来,兴冲冲的大喊道,“邵先生,邵先生回来……”
“出去!没见我正烦着吗?!”张敬潮被他这么一打岔,刚转好了点的心情又变糟了,当场便发作起来,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就要脱口削去这亲兵队长的职务。却忽然意会到他这名亲兵到底说了些什么,立马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亲兵的两条臂膀使劲的摇晃,口里大声叫着:“啊!先生回来啦?!是先生回来啦!此话可当真?!”竟是欣喜异常。
“当然……当然是……真的……”可怜的亲兵差点被摇散了骨架,很是无助的翻着白眼,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
“小乙,快放了他罢!看他都不能呼吸了。”邵敏之也随后踏入大帐,怀中还抱着一名紧裹在淡墨色大氅里的粉雕玉琢的女童,只紧闭着长睫,发出细细的鼾声,看样子正睡得香甜。还有一只小巧可爱的雪白狐狸从女童的胸前探出头来,眨巴着惺忪的睡眼,乌溜溜的眼珠儿滴溜溜的转。邵敏之面上没显露什么,心里面却颇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件大氅以后是穿不得了,都沾满了狐狸味。”
“呃……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先生……”张敬潮倒没注意到这个,只微红着一张脸,呐呐的松开大手,挠着脑袋微有些憨憨的笑道。
邵敏之淡淡说道:“闲话少说。丁春秋已经死了,你可以放心攻取星宿川了。那女孩烦劳你照顾一下。”
“是您的妹妹吗?”张敬潮指了指邵敏之怀中的小女孩儿。
邵敏之道:“不是。是我身后那一位!”张敬潮这才发现邵敏之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皮肤微黑,面目轮廓倒很是精致,一双大而明亮的深褐色眼睛泼辣辣的,微微透着点倔强固执,只面颊上稍稍有些青肿。便问道:“先生,这位是……?”
那小姑娘微微一福,说道:“小女子金红,见过将军。”
邵敏之也缓缓说道:“金红姑娘是我邵家的大恩人。且不说舍妹阿紫这三年来多赖她照料;便是昨夜,若然没有她,我兄妹俩或许就此失陷在星宿派也未可知。小乙,我不久当归故土,就麻烦你替我仔细照料她了。”
张敬潮微一沉吟,道:“先生赶着回宋国,有何要事?留在小乙身边不好么?归义军日后定当要流芳千古的。”
邵敏之眸光微微一闪,叹了一口气,说道:“因误以为舍妹早夭,邵某伤愤之下长留辽东,三年来从未打扫过先人坟茔,已然十分不孝。到如今,侥得天幸、蒙祖宗庇佑,邵某与舍妹重逢,若再不回乡扫墓、禀告先人,却半点也说不过去。”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张敬潮也不好开口再劝,只得黯然道:“是小乙没有福气,不能常在先生左右聆听教诲。”
“小乙这话却折煞我也。”邵敏之微微一笑,说道,“小乙如今已是一军统帅,麾下齐聚着五千儿郎,又怎可妄自菲薄?邵某人不过读过几年书、会几手庄稼把式,其实没多大本事。能得小乙眷念旧情,以‘先生’称呼,已是很惭愧了。”又轻轻叹道:“世事无常,往后的事情又有谁能知晓?这人世间,没有乐土啊!”话里透着一股淡淡的悲凄郁愤之意。
张敬潮也轻轻叹了一口气,朝邵敏之拱了拱手,说道:“先生实在不愿,小乙也不好勉强。这位金红姑娘,既是先生所托,小乙也定当好好照料。只是,兵贵神速,小乙这就去取星宿海,老营里还请先生费心些许。”
邵敏之答道:“那是自然。”心里面却暗暗的叹气:“这张敬潮既能从孤身一介小卒子白手起家至手握五千余精悍人马,少说也带兵有一两年了罢,手下怎会没得能人?又哪会用得着一只沙场菜鸟?!”
便打定了主意早些脱身。
次日傍晚,金红刚吃过晚饭,邵敏之便着人叫过她,问她识不识字。金红说略认得几个字,现已能读唐诗了。邵敏之眸子里微微闪过一丝满意,说道:“姑娘天资聪颖,却万勿为世人愚见‘女子无才便是德’所误,多读些书总是好的。”便递给金红一本薄薄绢册,接着说道:“所谓大恩不言谢,邵某也没什么好东西,惟有些许微末技艺,望姑娘万勿推辞。”
金红心神一肃,躬身郑重接过,略翻看了几页,都是些身形轻捷矫健的持剑少女像,边角上还有些清俊瘦矍的楷体小字,写的都是平常所说的白话,不由对邵敏之很是感激。又见有几个少女舞的剑式分外像那越女剑法里的招式,便存了几分疑惑。
邵敏之略略看透了她的心思,温言说道:“世人多看不上越女剑法,以为那不过是二流武学,却其实是他们并不曾领会得越女剑法的精髓,只晓得死记硬背,再则年代久远,直弄了不少七零八落的死剑式。真是生生糟蹋了那天下第一等一的剑术。昔日越女阿青仅凭一根竹杖,天下都可去得;越国武士也只学得她三招剑式,便足以冠甲诸侯。便是闻名天下的‘降龙十八掌’也做不到这一点。”
金红微微的怔楞,喃道:“越女剑的精髓?”她也知道越女剑的典故,却只当越女剑早已式微。
邵敏之却不直截回答她,只缓缓说道:“昔者越女曾对越王说过‘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可见越女剑讲究随机应变,并不拘泥于招式,或许还有独特的内息法门,却没有流传下来。我昔日和师父学剑时曾仔细研究过越女剑,也请教过师父,有不少心得,尽皆在册子上;那小无相功或许比不上越女剑本身的心法,却是逍遥派的绝学,你学起来也当快些。而当今武林中也不会有更适合越女剑的内功了,你要记熟。”
金红肃着脸躬身作揖,心里暗暗发誓道:“师父曾憾言不曾习得逍遥派上层武学,那小无相功或许便在其中。大恩不言谢,终有一日,我也要好好报答他的授艺之德。”
“姑娘对阿紫多有照顾,前日里更是拼死保护阿紫……我邵家欠姑娘的可谓良多。本不该再麻烦姑娘,可……”邵敏之顿了顿,又正色说道:“我不日即将东归,已是来不及废去摘星子等人的武功,但要放过他们却又心有不甘,还盼姑娘日后武艺小成,能替我了结这桩心事。”
金红一怔,却立即点头答应了。从小长在星宿海,那害人之心可以没有,防人之心却是万不可无的。前日里她和摘星子等人已算结下梁子了,若他们经此役不死,她便要从此日夜提防他们了。只单单废去他们的武艺还是使得的。
便又说了好些闲话,那毡帐外的天幕一寸寸的黯黑下来,已经入夜了。邵敏之掀开灰色布帘,摇晃酣睡的阿紫,叫道:“阿紫,醒醒,我们该启程了。”
金红讶道:“您和阿紫这就要走?不等张将军平安回来吗?”
邵敏之微微一嗮,没有答话。那张敬潮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没一点能耐他会起意要攻取星宿海吗?!
阿紫揉了揉眼睛,细细的打着小哈欠,掀开毛毯,拎着雪白狐狸站了起来,任邵敏之给她套上外袍,裹上斗篷,那一双大眼仍朦朦胧胧、半张半眯的。邵敏之领她到金红面前,“来,跟金红姐姐说再见。”阿紫模模糊糊的从嘴里咕囔出六个字“金红姐姐再见”,又倒在邵敏之怀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金红看得此情此境,眼眶里滚下一颗颗泪珠,偏不愿吵到阿紫,忙拿手背捣住了嘴。
邵敏之微微叹息了一声,给金红留下一包金叶子,便抱起阿紫,走出了帐篷。她的行李杂物早就暗暗收拾好了,坐骑也悄悄牵到了营盘外。
啸啸夜风中,昆仑山间的崎岖曲折的山道上,邵敏之抱着阿紫急速飞驰着。道旁两边林木的枝叶不时的沙沙作响,远处山头偶尔传来一声孤狼的嚎叫。阿紫身子微一颤抖,整个人稍稍一缩,更紧的蜷缩到邵敏之的怀里。她手上抱着的小白狐,也微微掀开眼帘,打了个哈欠又沉沉睡去。邵敏之伸出手臂,扯扬起大氅,把阿紫连同白狐紧紧包覆在怀里,轻轻呵疼道:“阿紫,睡吧。”
阿紫却说道:“哥,我不睡。”便挣扎着从大氅探出小脑袋,一双乌黑精灵的眸珠儿左盼右顾的瞅个不停,精力好得出奇。
邵敏之微微苦笑道:“这荒郊野岭的,你不睡觉,还能做什么呢?再说,小孩子熬夜总是不好的。”
阿紫道:“我不睡,你给我讲故事。”
邵敏之道:“好,讲完一段便去睡。”便给她讲了《木兰辞》和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
阿紫听完了却不去睡,只歪了脑袋想了又想,才问道:“哥,花木兰为什么要顶替她父亲的名字?直接去投军不好么?听星宿海的人说,有些吐蕃部族里,女人小孩也能上战场的。”她虽然聪慧,却到底是生长在星宿海,对中原的规俗礼仪不大了解。
邵敏之淡淡的笑了笑,答道:“这个世道便是这样,军队朝廷商场向来是不大容得下女子——这便是规矩。纵然花木兰是绝世之才、无双国士,于此却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又有些无奈的黯然说道:“或许,日后,有些人比起花木兰,还要千难万难。”
阿紫道:“不管如何,若我是花木兰,一定要堂堂正正的去投军!我就是要他们去看看,我是女的又怎么啦?还不是比他们强!”
邵敏之微笑:“好,哥等着!”又亲了亲她馨香的面颊,柔声哄劝道:“现在,我们未来的‘邵大将军’,堂堂正正的‘花木兰第二’,是不是该睡觉了?要知道,没有好的身体,哪能有高强的武艺?没有高强的武艺,哪能去做大将军?”大红马奔跑时迅捷无论,马蹄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只扬起少许尘沙。夜色如水,天地间似乎只有剩下呼啸着的寒冷的山风,极为空茫。邵敏之柔柔的话语便如温温淡淡的白开水,一点一点的沁染在这天地间,似乎改变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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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云南,虽地处高原,却山清水秀,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更兼有那波澜壮阔的滔滔澜沧江。那普洱无量山的风景,却也不俗,连山脚下的小镇,也沾上了这山的灵气,繁华而不失清雅。
阿紫看着看着,便渐渐的直盯住那市镇里的热闹去处,再移不开去目光。
邵敏之看她这样,脸上微微笑了笑,心里却又是苦涩又是怜惜,便翻鞍下马,扶着阿紫小小的身子挽着马辔缓缓而行。一路上,只要阿紫那双漆黑的眼眸在哪家摊子或店铺的杂耍玩物上稍稍流转一下,便二话不说的通通打包买下,那价钱高低物品贵贱是一概不理。看得街上的行人眼珠子都快瞠出来了,他们多是些乡野老实本分人,甚少见过开封、洛阳这些大城里豪绅富商一掷千金的模样,邵敏之此举——在他们看来——已是出格的豪奢了。
便有行人暗暗摇头,低声叹息道:“见过宠妹子的,没见过这么宠着的。看那少年郎长得斯斯文文,却忒不会过日子了罢!”那和他并肩走着的农家打扮的青年妇人却不甚赞同道:“当家的,那女孩儿长得水灵漂亮,很是惹人疼爱,那少年郎稍稍宠了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是咱家那妮儿有她一半儿品格,我做梦都会笑着哩。何况,看他们那周身的气派,又有哪点像是我们寻常的庄户人家?”
那当家的点点头:“你这话说得也在理。”且不说那妹妹不过五六七岁的模样,便已是莹白肌肤、如画眉目,真真是个美人胚子;便是那粗粗看来不过是斯文清秀的哥哥,也周身缭绕着一股清气。当下即认定那对兄妹定是来历不俗。
那农妇又忍不住道:“当家的,咱们回去好好合计合计,给儿子订个小媳妇,也不求有多漂亮可爱,能有这小女娃十分之一就心满意足了。”那当家的没好气的斥道:“看那小娃娃的相貌气度,便是剑湖宫里学艺的那些世家小千金们也多有不及。我们庄户人家要到哪里去找?”那农妇却撇撇嘴,说道:“世事无常,万事哪有绝对?!就是宰相的闺女儿也有沦落草莽的时候,你怎就知道我们庄户人家找不到这样的儿媳妇?”那农夫仔细一想,觉得也是这个理儿,便又回头多看了那漂亮活泼的小女娃儿两眼,才心满意足地拉着他娘子走了,只在心里暗暗念叨着,若有可能,定要给儿子讨一个像那女娃娃的媳妇。
那对农家夫妇的所言所语、所思所想,邵敏之自然没有兴致去多加理会。她正全力看护着妹妹,许是在星宿海从未经过这阵仗,阿紫觉得很是新奇,又或者是单纯听不惯路人说哥哥太宠她、乱花钱,竟吵嚷着要下马和那些小贩伙计讨价还价。邵敏之拗不过她,只得放她下马,任她兴致勃勃的和那集市上的商贩货郎们唇枪舌剑、唾沫横飞的争辩杀价,一时间整一圈的战火腾腾、硝烟弥漫——自己在一旁小心看护着。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时辰,阿紫已是口干舌燥、嘶哑了嗓子,却仍然是兴致正浓、越战越勇,那乌黑的眸子里竟如嗜血好战的宿将看到势均力敌的对手般生起燎原大火。看得邵敏之大是心疼,她这妹子在星宿海定是时时提心吊胆着,哪曾像今日这般轻松肆意?然而,却也不能不顾着身体,便在阿紫耳边唤道:“阿紫,该走了。”阿紫不耐烦的挥挥手道:“知道啦,再等会儿。”——她这话已经说了不下四五遍了。
邵敏之没有法子,只得强行抱起她,拿了褡裢牵马就走。
阿紫委屈道:“再等会嘛。再等会我就能把那竹蜻蜓的价钱砍掉一半了。”
邵敏之白了她一眼,道:“再等会儿?再等会我们今儿格怕是都不要吃饭了。”便抱着阿紫走进镇上最大最有名的一家酒楼。
此时正值中午,酒楼里是食客成群、熙熙攘攘,生意很是兴隆。邵敏之进得楼来,粗粗一看,楼下的客堂里已经没有空桌,且又吵吵闹闹的很是拥挤,便携着阿紫走上二楼,在靠南窗的一个雅座上坐下,便立有小二凑上前来,问道:“客官,要点些什么?”邵敏之道:“两碗白饭,一壶清茶,几样荤素小菜,练好吃的上。”小二点点头吆喝着跑下楼去。不到片刻,那几样菜色吃食便上齐了。邵敏之却又开始头疼了——阿紫忒挑食,不爱吃蔬菜,偏又聪颖慧黠,反应极快,早上才说服她的话下午便能活学活用的掷还给你。却叫人哭笑不得。也叫邵敏之心生感叹:唉,哄她多吃些素食可真是个大问题。
于是,那些二楼的食客们,只要稍稍留心,便可看到这样一幅画卷:苍白清秀的素衣少年好声好气的哄劝着他的妹子——也同样是一身白衣,只头上束了淡紫缎带的小女孩儿,好歹多吃些青菜黄瓜。他那妹子却也是调皮任性,左躲右闪、左瞅右瞧,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偏就不肯听哥哥的话乖乖吃下他夹给自己的美味素食。饶那少年说得口干舌燥、嘴皮子开裂也不济事。那些食客多是成家立业之人,家中也有儿女弟妹,却看得忍不住的连连摇头:这小妮子也忒……那少年秉性也太和气了些,若换是寻常人家的兄长,早一个巴掌打过去了,哪来的这么多好言好语。便渐渐的有了些议论。那少年却充耳不闻,只一昧宠溺的看着他的妹子,一向清冷淡漠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些喜乐。那小女娃儿黑亮亮的大眼里也满满的盈流着孺慕之情。
过了半顿饭功夫,邵敏之终于哄得阿紫吃下小半碗白米饭,喝下一碗蘑菇炖鱼汤,那青菜木耳什么自然也吃了一些——却总算喂饱了她,邵敏之自己却没有动几下筷子。那楼梯口却渐渐的嘈杂起来,楼上楼下的食客们都有些惊慌失措。那靠东窗边的一个富家公子哥更是心惊肉跳、坐立难安。唯邵敏之这一桌巍然不动,神色如常。当然,阿紫还是很好奇的,她那双大而清澈的眼睛里乌水银一样的眼珠儿骨碌碌转个不停,身子微微往前倾,细嫩雪白的颈子也伸得老长老长的。要不是邵敏之在旁边看着,怕立马要冲到楼梯口看热闹去了。这不,连她平日里时时抱着不撒手的小狐狸都顾不上喂了,也幸好那只小畜生正躲在路上新买的竹箱里呼噜噜的沉睡——这全是阿紫的杰作,她昨日可喂了那小狐狸一大碗白酒——要不然,早就跳到膝盖上啃咬她的手指头了。
邵敏之暗暗摇摇头,无奈而宠溺的淡淡笑了笑,低下头去吃饭。还未动得几筷子,一个黑衣黑裙的美貌妇人便杀气腾腾的持刀冲上楼来,大声叫道:“要找的只是无量派的弟子,闲杂人等速速避开!”
那妇人的脸色甚是凶狠。楼上的食客们却大多没有武艺,心中着实害怕,便呼啦啦一窝蜂似的挤涌着下楼去了,唯恐自己跑得比别人慢。
邵敏之却仍在不紧不慢的夹菜吃饭。
那名富家公子也抖缩着身子,畏畏缩缩的想乘此机会混在人群中悄悄溜走,却被那妇人一眼瞪住。她随手一划,两把碧莹莹的淬毒弯刀便紧紧抵住那富家公子的脖子上,直把他吓得浑身抖如筛康、脸色比刚出笼的白面馒头还要雪白,就连头上的嵌宝金冠也是一摇三晃、几欲坠地。
“婉儿,是他么?!”妇人又恶狠狠的瞪了瞪那富家公子哥,厉声喝问道。
“是他。”那妇人身后悄悄探出一名半大的黑衣小姑娘来,却蒙着黑色面纱,看不清面貌,一双清亮的眼睛里稍稍透着些冷意,雪白的手指很纤细。
邵敏之心头一动,微微觉得有些熟悉,又想起“婉儿”二字,稍稍明白过来,便轻轻放下筷子,淡淡喟叹道:“原来是她们两个。阿紫,这出戏,不看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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