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似光年

　　即使面对的是许若年，林绵绵也很少和他谈起这个话题。许若年也很小心的从不触碰这个话题，不让林绵绵觉得自己和他在家庭上的差异感。所以林绵绵左思右想决定避轻就重，直接抛出这个终极话题，去打消许若年所有的疑虑。虽然现在在林绵绵的心中，那个所谓的“轻”其实有着四两拔千斤的力道。但林绵绵不愿意让许若年知道真相，似乎一旦说出口，林绵绵所拥有的一切美好就都将化为泡沫。而这显然是她不敢也不愿意面对的结果。

　　许若年有些吃惊林绵绵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显然她可能是听到了什么，许若年拉住林绵绵的手对她说：“绵绵，虽然你的成长经历可能和其他人不一样，但你的成长环境最大限度的保存和释放了你的真实和自然。这是任何后天所谓教养都不能获取的美好特质。我说过，你有我，我不会让你孤单。”

　　林绵绵望着许若年清澈明亮的目光，他的声音似乎点亮了餐厅一般，这是她如阳光般耀眼的少年。林绵绵突然鼻子发酸有点想哭，她觉得她的烦恼太过无趣，但另一方面却也觉得自己更加没有资格去拥有这样的明亮与美好。

　　“我不该这样，让你担心了……”林绵绵控制好情绪，给了许若年一个回应。

　　“傻瓜，绵绵长大了，越来越像少女一样多愁善感了。”许若年又使出了他的摸头杀，把林绵绵的头顶揉成了一团。可在许若年的心中却有一丝担忧，他在回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疏忽了林绵绵的感受。与许若年同其他人一律保有距离但不失分寸的交往方式不同，林绵绵似乎从不会思考到底如何与周围人群相处，远或者近都不是刻意为之，她不设防备，却也很少依着于他人。

　　她就如同山涧中的小鹿自由天真。她没有与猎人相处的经验，她也不知道如何防范自己不去受伤。而这也是许若年愿意守护她的一个原因，他希望可以靠自己的能力让她可以永远这样自由轻松的去奔跑嬉闹。

　　林绵绵知道目的达到了，她赶紧换了话题，叽叽喳喳的和许若年聊着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喜欢赵敏和周芷若。可是心里曾经的坚守却更加的动摇。

　　她不是一个面对困难就会轻易放弃的人，只是她觉得自己再努力都追不上许若年，她自己觉得她从来不曾给过许若年一丝光芒，甚至觉得慢慢长大自己好像成了他的拖累，是在限制他的自由，许若年应该在更高的天空翱翔，可是却因为她总要低低盘旋。以前林绵绵只是觉得俩人心意相合，可是现在许若年越是迁就她，顾及她，她就越感觉到一种压力。

　　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给这压力去找到一个出口。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以往，除了广播里有时传出的声音会让林绵绵觉得有些刺耳。

　　再去图书馆还书的时候，林绵绵也不再抄近路。

　　周五，林绵绵只有上午一节课，下课后她便窝回寝室。中午有人敲门，林绵绵开门一看，不由得紧张起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给她扎刀的孙心和。

　　“哟，你果然在啊，师兄真是了解你。”孙心和一边说一边用目光打量着林绵绵的宿舍。

　　“什么事？”林绵绵并不愿意和她多说。

　　“看来你很不爱和我聊天啊？”孙心和笑眯眯的用她好听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说了这么一句。“好了，我也只是来带个话，师兄说你们下午约好要去看电影，他说时间改一下改到五点，他去团委开会了，来不及给你打电话，就让我告你一声。好了，话带到了，我走了。”

　　林绵绵不知道的是，许若年原本让孙心和转告的时间其实是五点半。

　　等到了时间，林绵绵溜溜达达的往校门口走，还没走到，她看见许若年和孙心和站在校门口，重点在于孙心和被许若年抱在怀里，许若年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侧头不知道对趴在他胸前的孙心和在说着什么。

　　林绵绵觉得自己被施了魔法一样，好像变成了一块石头，完全无法动弹。

　　林绵绵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许若年的怀里不止她一个人可以倚靠。而在这之前许若年的怀抱一直是林绵绵视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避风港。那是她的，只是她的。可如今，她却看见另一个女生闯入了那里，还那么自然。

　　林绵绵感觉自己仿佛全身湿透的站在零下温度的寒风中一般，皮肤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夕阳中不远处那年轻的身影依然微微的发出光芒，而她的天空却已经成了暗夜。

　　林绵绵发不出声，也迈不开腿，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得看着孙心和被许若年扶着重新站好，笑容灿烂的转身离开；看着许若年四下张望的看到了自己然后向她走来。她想逃，可是动不了。

　　“站在这儿发什么呆呢？”许若年看着无动于衷的林绵绵问道。

　　“怎么？被点穴了？”许若年绕着她转了一圈，继续逗她。

　　“走吧，我们先去吃东西。”许若年见林绵绵还是不说话，就拉起她往校门口走。

　　“你是不是喜欢她？”许若年身后传来林绵绵有些颤抖的声音，拉住的手也被林绵绵抽了回去。

　　许若年转过身，“你说什么？”

　　“我看见了。”

　　许若年突然明白了林绵绵说的是什么，他上前一步，想重新拉出林绵绵的手。

　　“你不用解释，我不想知道。”林绵绵比许若年动作更快的向后退了一步，把手背在了背后。

　　“绵绵，以前我们就说过，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相。你还记得吗？”

　　“真相是什么重要吗？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林绵绵嘶声裂肺的喊出这句话之后，终于震裂了周身的冰，她哇的一声蹲在地上开始哭了起来。

　　许若年低头望着蹲在地上像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的林绵绵，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从没见林绵绵这样愤怒过，平时林绵绵即使生气也只是古怪精灵的使着各种小性子惩罚惩罚他。这种一闹二哭的风格和平日里的反差太大。

　　因为这是通往校门口的一条主路，来往的人还是蛮多的，凭着许若年在学校里的影响力，即使没有林绵绵的哭闹，单是看着许若年站在这里也是值得让人侧目养养眼的事情，更何况身旁还有一个蹲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林绵绵在造势。于是过来过去的学生更是向许若年投来了比以往时间更长的注目礼。

　　不过这会儿许若年完全顾不上这些如箭般飞来的注目礼，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能让林绵绵不哭。

　　许若年蹲下身，轻轻帮林绵绵把垂下来的头发缕到耳后。看林绵绵哭得来劲儿，他索性坐在地上，轻轻的护着林绵绵的后背。这种沉默是许若年特有缓冲方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喜欢急于追问，他习惯于给对方最大的空间和时间，而不是用言语或者情绪去影响对方。在许若年看来，陪伴就是最好的表白，无论你的情绪和心情是阴晴雨雪，我都愿意默默的在你身边陪你一一走过，不让你孤单。

　　片刻之后，林绵绵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抬起头，一双杏目红肿，睫毛上的泪水让这双纯净如山泉的眼睛愈发的晶莹剔透，“若年，我不想做你的女朋友了。”林绵绵的声音似乎极度疲惫。

　　许若年望着面无表情的林绵绵，意外得说不出话。

　　林绵绵说完站起身，往回走。许若年也急忙站起身，大步紧走了几下，挡在了她的面前。许若年抓住林绵绵的肩膀，微微弯下身，试图让视线和她的视线保持一致，“绵绵……”

　　“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什么都不想听。”林绵绵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往他的侧身走去。但却又被许若年一把拦了回来。

　　许若年双手抓紧林绵绵的双臂，似乎生怕一松手对方就会在自己的面前消失一样。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许若年不知算是告诉林绵绵还是向她询问，“你什么时候想听，我等你。”说完松开了双手，林绵绵摇摇头没再说话，直接径直往前，许若年侧开身让她过去了。

　　回到宿舍的林绵绵，闷闷的躺在床上，脑子里乱象丛生，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下午那一幕反复的浮现在脑海里，一次次的告诉着自己，她离许若年越来越远。曾经两小无猜的亲密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无端的生出了越来越多的罅隙，在全然没有防备的时候瞬间撕裂成一个巨大的空缺，如同决堤的缺口一般，自己被潮水推挤着再使劲儿都无法游到那个缺口去看看仔细，更不要说去弥补。越挣扎就越疲惫，却连一根稻草都抓不住。

　　从一开始林绵绵就对做许若年女朋友这件事信心不足，她无数次的试想过各种场景去被许若年分手，然而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居然是由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可是林绵绵知道即使不是今天，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发生类似的事情，林绵绵清楚自己的能量，她追不上那如晨光般明亮少年，她唯一的幸运只能是尽可能多在他身边更近得去感受那温暖，而这温暖终将会离她远去。因为林绵绵始终觉得，和她在一起，许若年并不能完全释放自己的天赋。而她绝不愿意成为许若年人生中的阻碍。所以即使这光芒愿意伴随她前行，她也终有一日要选择逆光而行，直到连一丝阴影都不要去留在这明亮的光芒中。

　　只是她自己也没有料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这样的毫无防备。

　　熄灯前舍友陆陆续续的回来，林绵绵继续钻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的装睡，下铺的兰夕试着小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林绵绵也装作睡着动都不动。

　　夜半，似乎有雨声，细细碎碎的打在玻璃上，林绵绵隐隐约约的似乎又梦到了曾经光着脚和许若年一起走在跑道上，只是许若年越走离她越远，林绵绵觉得脚底有寒气钻心的凉。

　　第二天清晨，大家起床洗漱，兰夕见她醒来关切的问：绵绵，你没事儿吧，昨天怎么那么早就睡了。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若年在宿舍门口，还以为他在等你下楼呢。

　　“哦，我不太舒服就睡了，可能他是等别人呢吧，他们最近活动多。”林绵绵一边挤牙膏一边装着漫不经心的说着，心里却突然有些急躁的想，他到底在等谁呢？

　　等梳洗好，装了课本，走出宿舍楼，林绵绵一眼就看见了许若年，地上还有一滩滩的水渍，未落尽的树叶上挂着一滴滴的水珠，空气中弥散着薄薄的雾气，许若年像入画一般的和周围似乎融为了一体，湿成一缕缕的头发，透着潮气的衣服，只有眼神中的坚毅在无声诉说着少年心中全部的倔强。

　　林绵绵的心口上仿佛有人用小锤子在一下一下的敲击着，疼得喘不上来气，她努力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迎着许若年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许若年把林绵绵紧紧地搂进了怀里，“绵绵……”刚说了一句，少年一晚上坚守的执着在林绵绵温暖的体温中彻底瓦解，哽咽的说不出话。

　　年少时，并不是我们所有的行为都有足够正确的理由，但很多时候再正确的理由都比不过心中那份无法欺骗的情感，关于最初的美好，那是我们一生中最珍贵的礼物，有些人可能会很幸运的一生与之相伴，另一些人却在纷乱中遗失，还有些人历经了总总努力却仍然没有机会把这份礼物置于怀中。但无论如何的因缘际会，在我们拥有它的那一刻都以为会是天长地久。

　　“绵绵，不要这样离开我。我们说好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你孤单，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一路云淡风轻成长起来的少年，在昨夜的雨中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关于孤单的恐慌。他可以以最宽容的胸怀去承载所有的风雨，却不愿意失去他生命中那一抹彩虹投射出的所有美好。少年说着说着泣不成声，林绵绵没想到永远淡然如云的少年会在自己的面前悲伤到无法自持。她拉着许若年往拐角人少的地方走了走，仰起头，为他一点点擦干眼泪，心里已经狠狠的扇了自己不知道多少下耳光。

　　“若年”林绵绵刚要开口，许若年又把她搂进了怀里，“绵绵，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是我不要失去你，你总说你和我不一样，可是你为什么要和我一样，你就是你，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林绵绵，你从来不相信你对我意味着什么。我知道我的生活比太多人都平顺优渥，可那并不是我最渴望拥有的，我想要的是你可以陪伴在我身边，我们去看遍这世间的星移斗转，可以牵手在林间奔跑，可以在每一个清晨看见你的笑容，可以在冬夜和你围炉夜语，你总是带给我数不清的惊喜，你有着不沾纷扰的美好，和你在一起才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你还记得我送你的彩虹项链吗？你在我的心中就如同彩虹一样珍贵，能够遇见你，再大的风雨都值得。你能明白吗？”许若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他急切的向林绵绵说出自己的感受。好像这一刻不说就再也来不及一样。

　　没等林绵绵回应，许若年继续说道“昨天孙心和代表学校参加省里大学生艺术节钢琴组的选拔赛，但是发挥失利，并没有入围，她很难过就哭了，我本来劝了她几句，结果她越哭越伤心，一下扑到我怀里，看她那么伤心我也不好一下把她推开，就安抚了一下她。我想你是因为看见了这一幕对不对？但是你都不知道前因后果就去下判断，就要把自己从我身边推开，你觉得这样做对你自己公平吗？你对你和我都这么没有信心吗？你就这么不珍惜我们的感情吗？”

　　林绵绵越听越觉得自己理亏，她知道是自己的不自信害惨了许若年，是怎样的倔强和委屈让一个人可以在深秋的夜雨中痴痴的守在她窗下一夜，她以为自己受了委屈，却不曾想到自己的任性让自己爱的人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林绵绵的心像被一只指甲锋利的手来回揉捏，隐隐疼痛却不知道该抚平哪一处伤痕。

　　“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不快乐，你告诉我，我改，给我时间好不好？我不相信我有做不到的事情，相信我好不好？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你有更幸福的归属，让我知道，我不会阻拦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再这样随意任性的去伤害我们的关系，也不许再去随意的否定自己，好吗？”

　　再淡然的少年也有一时气盛，那时的许若年觉得只要自己对林绵绵的真心没有变，不管周遭如何，他们都可以一直快乐的相伴下去。无论什么样的困难他都可以有办法克服。可是那时的他们全然不知道世界从来不会以他们期待的方式去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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