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记之猫行记

　　（九）
　　朱存恪今日下山办事，回来的时候，特地给我带了一包肉干，我高兴坏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心情甚是美丽。朱存恪只是看着我微笑，那笑容在烛光下颇为动人。我一高兴，便爬到他胸膛上撒娇打滚，玩得正欢的时候，爪子无意间触到软软的一团，他的身子猛地一颤，我好奇心起，不由自主地又触了一下，待想到清玄的书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拎起耳朵狠狠摔在地上。

　　我眼冒金星，好容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时觉得羞耻，一时又觉得委屈。想解释几句，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摔了我之后，脸一直朝里，我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背随着呼吸起伏不已，情绪激动，可想而知。

　　我的头一阵一阵的发晕，这一摔着实不轻，终于委屈之心占了上风，我转过身子，从门缝之中钻了出去，顺着山路疾跑，突然一团黑影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收势不住，一头撞了上去。那黑影哼了一声，打了个滚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挡在我面前。
　　我定睛一看，小脑袋棕黄毛皮，竖着一条能做名贵毛笔的尾巴，正是我们猫类的天敌之一——黄鼠狼。听年纪大的人们说，黄鼠狼、猫、蛇三个碰到一处，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活活饿死，因为黄鼠狼吃猫、猫吃蛇、蛇吃黄鼠狼，三个谁也不敢轻易动弹，只能唬在一处。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那只黄鼠狼大约以为我是只普通的猫，它托着下巴轻蔑地打量我，仿佛我已是它的盘中餐。

　　出于本能，我浑身的毛刷地竖起来，定了定神，又觉得自己好笑，我是妖啊，难道还怕一只尚不成气候的黄鼠狼？我无意伤它性命，只捏个决变为人身，然后吓它：“还不走？要不要我捉条蛇儿来与你亲近下”？
　　它一下子敛了威风，拨腿就逃，只不过临行前送了我一个大礼，朝我放了一股臭气。

　　我被熏得手足酸软，几乎晕了过去，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捏了鼻子，到小河里洗浴。但那味道实在了得，我在河里泡了一个时辰，身上味道仍然难闻，据说，这味道完全散尽，须得月余，想到此，我有些沮丧，也有些轻松。
　　这下，我就安心呆在野外，不用回去面对朱存恪了。

　　天明后，我便在山中游荡，饿了便捉田鼠吃。后来寻到一丛野玫瑰，便摘了捣成花汁沐浴。
　　晃荡了两日，朱存恪找到了我，那时我正在河里洗澡，见了他，吓得一下子缩回水里，变回猫形。河水本来只到我的胸口，变回原形之后，我只能在水里扑腾，连连喝了几口河水，朱存恪趟着水走了过来，把我救回岸边。

　　我吐了几口河水，委顿在地，好半天才缓过来。我们两个全身都湿了，我趴在草地上晒太阳，他把外衣脱下来，平铺在草地上晾干，一时谁也无话。

　　半晌后，他温言劝我回去，并向我致歉，说那日自己出手太重。我眯着眼睛不语，他只说他不该出手太重，并不是说不该对我下手，总而言之，我还是该受惩罚。
　　我从未在他跟前受过委屈，一时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他朝我张开双臂道：“绿儿，我抱你回去”。
　　该死，不要对我用美男计，以为我是如此经不住诱惑吗，我不由抬起了身子，他脸上的笑容更为温柔，目光中似有鼓励之意。那知我突然后退，转身刷地钻到树洞里，缩成一团，任他如何柔声唤我，我也不应。
　　直到黄昏，他才离去，我晓得，他主持晚课去了。

　　后来那几日，他一有空，便到树洞边陪我，还给我带食物。我只能在他不在的时候到河里泡，那味道比计划散得慢了些。慢慢地，我们有了些言语，他劝我回去，我还是摇头。其实，过了这么长时间，我心里的气也慢慢消了，之所以嘴硬，全是因为黄鼠狼惹出的祸。好在他是修道之人，有的是耐心。

　　再过了十多天，我身上臭味完全散去，细闻下还有淡淡花香萦绕。
　　我舒展了眉目，晃晃悠悠地回到院子里，朱存恪不在，满院静悄悄的。我走前种的碗莲开了两朵，花姿玲珑，十分可爱，花上有蜻蜓款款飞过。
　　看来，我不在的日子，朱存恪把它们照顾得不错。
　　（十）
　　屋子里几净窗明，榻上的薄被叠得整整齐齐。我歪在榻上，很舒服地打起了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下，又变回了猫形，而且四肢酸软，动弹不得。一片石榴红的裙角从床沿上垂了下来，裙下是一双纤细的脚，上着朱红绣鞋。
　　这一切我再熟悉不过，穿得如此招摇的除了含朱还有谁？不知她如此对我，又有什么把戏要玩。
　　她想玩什么把戏，我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有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沉稳的、从容的、不疾不徐，离我们越来越近。当他打开房门的时候，好似怔了一下。然后便是掩饰不住惊喜的声音：“你回来了”？
　　不知为什么，含朱没有回答他。而是起身急步跑到他面前，旋起的裙幅，象一朵娇艳的花，然后我看到青色的衣摆与那朵花那么亲密地叠在一起，显然二人正紧紧相拥。
　　那一刻，我恨不得马上瞎掉。

　　“胡闹”！朱存恪的声音突然带了怒意，而含朱，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好似她被推了一把。
　　“朱叔叔，今天的事不要对人讲好不好，不然我的颜面往那搁？其实我是来告诉你，执剑长老找你有事要讲，让我给你传个口信。时辰不早了，朱叔叔快点去吧，免得耽搁了”。
　　朱存恪嗯了声，转身走了。
　　室内一片寂静，含朱揪着我的耳朵把我从床下拖了出来。

　　她一脸得色对我笑：“你这只臭猫，看见没，朱叔叔抱我了，你不在的日子，我们两好着呢，我让你看清事实，以后离他远点，这是我最后一次欺负你，因为我应了他，要对你好。我当长辈的，总不能跟小辈斤斤计较”。
　　她撤了法术，把我变回人形，作势要摸我的头，我一闪，避了开去。

　　“我与朱叔叔成亲后，你便得称我一声婶婶，我们总不能闹得乌眼鸡似的吧”。

　　我哼了声，冷笑道：“你的话可信，猪都要上树了，如果他果真喜欢你，为什么要推你呢”？

　　“呵呵，那是因为我在亲他的时候故意咬了他的舌头，男人吗，好面子，这方面更不想让女人压上一头。而且我爹说了，我们成亲之后，便把掌门之位传他，自己云游四海去……，喂，朱叔叔可曾亲过你”？

　　含朱得意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如果是以前，就算惹不起，我也要惹一下，现在的我，灰心之下，无心理她，只无精打彩地走回隔壁，由于我很多时候都赖在朱存恪身边，自己的房间形同虚设。我坐在床沿，摸了摸自己的枕衾，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不久，天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风起处，衫袖微凉，我起身去关窗户。

　　朱存恪恰在此时进院门，短暂对视之后，我转过头，彼此的目光就在瞬间交错而过。
　　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走到我这里，把我仔细端详了半天道：“你真的回来了，我正打算去接你”。
　　他的语音微颤，似乎带着一丝激动。但我神思恍惚，未作他想，只轻声说了句：“朱叔叔，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佩服得你紧”。
　　他眼中露出询问之意，我只是淡淡地笑，再未多言。
　　是啊，他和含朱搂搂抱抱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做出对我关怀备至的模样，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是一个如此会作戏的人呢？他平时总是一幅淡定从容的模样，其实他和其他男子一样，有欲望、有野心，只是我被蒙在鼓里罢了，想想自己真傻，也怨不得他有时叫我傻猫。

　　我吹灭灯烛，自行上床休息，并且用被子蒙了脑袋，把他僵在当地。他是一个聪明人，我这样做，至少表明一个意思，我再不会赖在他床榻上。
　　我一觉睡到天明，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起来时，薄被好好搭在腰间，门窗都掩了，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

　　我很是循规蹈矩了一段日子，按时吃饭、按时用功，按时就寝。师兄们脉脉望来的眼光，我视若无睹，绝对不给任何人误会的机会。朱存恪对我好，结果我对他求而不得，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便不抱希望。
　　我仔细地想了一下将来，象我这般跳脱的性子，沉下心来很难，当初我之所以跟朱存恪下山，一是因为自己不大受父母重视，心里不平；二是因为好奇，想看看山外的世界。现在，我出来了，看过了，觉得再回山里过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也不错。
　　我那惧内的父亲，脸上老春色无边的母亲，娇气的姐姐，打架的哥哥们，还真的有些惦记了。就在我犹豫继续留在栖霞还是回山的时候，长州城出了一件大事，比当年林师兄弑父都要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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