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念

　　苏恒连夜下旨，将林府所有的人皆关了起来，严刑拷问。林希彤因着嫁给了苏泽，算是襄王府的人。在苏泽的保全下，逃过一劫。
　　不晓得是屈打成招，还是真相逐渐显露。被下狱的林氏一干族人皆承认，林泉私下与陈睿有染，受了其指使而行刺。

　　若是认真思量，便晓得此中大有蹊跷。林泉私交陈睿并非光明正大可显摆的事，该属暗地里的偷摸活动。按理说，大多数人应该不会清楚了解，那便谈不上能有什么据实的指控！但，无论林泉是否受陈睿指使，苏恒都打算尽快攻打东境。他的杀气很重，似乎不拉一些人去陪宋云，他会觉得小云在地下太过孤单。

　　苏恒连日操劳，几乎没几个时辰是闭眼的。或许他不敢歇息，害怕一闭上眼就要更清晰地面对事实。他用忙碌，强迫自己少想失友的疼痛，避免陷入深不见底的苦楚而一蹶不振。此时，刚食过一盘糕点，终是抵不住乏困睡下。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想见的人，是还活得很好的宋云。

　　暗色逐渐散去，宋云端着一盏新泡开的杭白菊茶递来，“皇上，请用茶！”
　　苏恒正觉嗓子干得紧，到处寻水皆寻不到，接过便喝。一袭清茶下肚，顿觉爽快。他感慨，小云虽面冷但心热得很，总能合时宜地让自己感到舒服。喝完茶后，他便邀着宋云一齐研究攻打东境的战术，絮絮叨叨地说了自己的考虑，尔后问其建议，“小云，你点评点评我布置的战局如何？还有什么欠缺的？”
　　宋云沉默许久，似在思量重要的事，一时没有回复。在苏恒的再次催促下，方才淡淡回应，“皇上，您真觉得林泉是受陈睿指使而前来刺杀的？”
　　苏恒莫名打了个寒颤，知道其既然问了便是大有深意，微皱眉，“你有什么想法？”
　　“小的只是觉得有些蹊跷！比如，林泉为何会亲自前来刺杀？刺杀皇帝是重罪，就算他能侥幸得逞再侥幸逃走。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难道他真不怕事后被抓出来审判？他像是胜券在握？”宋云冷着面色问，“谁在后面，给了他真正的支撑？”
　　苏恒被他点醒，揪着话题深入分析，“陈睿远在东境，林泉就算与其合谋，没到最后一刻，不该不留一条后路给自己！杀了我后，他要等着陈睿来救蛮难，毕竟路途遥远，远水救不了近火！但那夜的他确实很有自信，似乎只要把我灭了，其它后事皆不需顾虑。林泉是块老姜，不会自寻死路。”
　　“帝都中，谁给了他定心丸？只要他能得逞，那个在后面撑着他的人，就能保他，能帮他洗白吧！”宋云躬身，直话直说，“小的斗胆想问，如果皇上死了，能完全颠倒黑白的会是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能只手遮天的只能是天子！”苏恒冷冷发笑，有彻骨的寒意袭上身子，“若我死了，下一任君主才有能力保全林泉，帮他洗/白！”
　　宋云沉声道，“小的再斗胆问，若是皇上死了，谁会成为下一任君王？”
　　苏恒据实回应，“君王之后继，大多是父终子继。我膝下无子，只能择兄弟继之……”
　　宋云再问，“是兄是弟？是苏明还是苏泽？”
　　是苏明还是苏泽？无论是谁，他都不愿意面对！他早该看透，在权力相争面前，没有兄弟之情。那种情谊是个笑话，深陷其中只能被人嘲弄奚笑。兄弟关系，亦像是张薄薄的白纸，一戳就能破。苏恒曲起食指轻刮桌面，试着找寻一些理由推翻猜测，“苏泽……应该不会害我吧！？苏明……应该已然疯了！？”

　　宋云却是继续质疑，“人都会变，会变好亦会变坏，会变疯也会变聪明……他们到底谁变了？谁最善于掩饰？皇上真的还没瞧透么？”
　　“小云认为是谁？”苏恒询问，可惜再没得到回应。宋云已经转身离开，他拼命地追赶也追不上。唯剩漫天随风飘零的落叶，似一场瓢泼大雨。
　　苏恒大叫了一声，只是将自己震醒。睁开眼，回到现实。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宋云早已经在那次刺杀中走了，怎么还会来！

　　“梦到宋大哥了？”白紫嫣抬起袖子擦他额上的冷汗。
　　苏恒循着给自己擦汗的手看去，“嫣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睡着的时候！”白紫嫣给他沏茶，让其压压惊。也不晓得是否该问梦见有关宋云的什么事，吓出了一身冷汗？
　　“嫣儿，是我害死小云的！”刚睡醒的苏恒觉得浑身酸软，没有气力，却满是悔恨，“我应该早早让他走，让他陪着叶姑娘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如果那样的话，他如今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笑看风云。我不该将他留在身边，以致于造成这样的结果。”

　　“阿恒，不要自责！宋大哥不希望看到你自责！”白紫嫣知道这般安慰的话完全没有任何用处，但除了安慰还能怎么办？没谁能帮谁收拾伤悲，除非处于伤痛的人自己愿意走出来。就像她连着陪了小橙多日，该说的好话丑话都讲完了，但对于如今似木头般的小橙完全没用。伤到骨子里的疼，永远不会愈合。
　　生离死别是世间最难面对的哀痛，因为阴阳相隔，所有的遗憾只能是遗憾！但不能改变时，是不是该尽量乐观地想一想！？毕竟曾有那么一个人，像朝阳下沾着露珠的美艳娇花，带来过极致的绚烂。纵使沧海桑田后，剩下的日子只有孤单。依着曾经的那份温暖，也许还能再度拥有甜美的梦。

　　苏恒不欲继续伤感的话题，务实问，“小橙怎么样？”
　　白紫嫣轻叹，“终于肯把宋大哥火葬，但不肯入土，骨灰都收在个白瓷瓶子里……”
　　“是打算一直陪着吧……”
　　“我真怕小橙会疯掉！她整日里都不说话，似乎这天下已没有她在乎的事情了。若非我强迫她吃些东西，她会把自己饿死的。”白紫嫣有时候会想，若那时自己没有多嘴地为两人牵线说好话，是不是他们之间的发展不会那么快？小橙如今也不用经历如此的痛苦？
　　如果小橙与宋云仅是朋友，如果他们没有彼此倾心，该多好！可恨这天下，最没可能的就是如果。无论多后悔，过去的都不可能更改。

　　苏恒将她揽到怀里抱着，轻语，“嫣儿，我想将你和母亲送到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
　　他现在的处境并不乐观，原本以为凶狠的敌人在东境，至少离帝都很远。可如今细思甚恐，他身边早已危险重重。方才那场梦里，与宋云讨论的事是自己多虑了？还是并非空穴来风？无论真假，他都不能拿身边在乎的人冒险。他，要保护她们！

　　“我不去！”白紫嫣果断固执地拒绝，举出正当的理由，“我跟你母亲关系不好！待在一起，容易起矛盾。恐怕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苏恒明白她的心思，是不愿离开自己。半哄半骗，“嫣儿，我想你去帮忙照顾我母亲，趁机与母亲联络联络感情。”他笑着解释，“若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你还和母亲僵着。那娃娃们可能就会问，‘为什么娘亲跟奶奶总是大眼瞪小眼，互看对方不顺眼呀？我们该站在哪边？跟奶奶亲就像是背叛了娘亲，好为难哦！’为什么我们这么小的年纪，就要面对那么复杂的关系？”
　　白紫嫣被他捏着嗓子学娃娃的声音逗乐，攥起拳头轻轻锤了锤他的胸膛。但仍然不肯退步，“孩子若敢问，老娘我打得他哇哇哭！看他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苏恒无奈，“嫣儿，你要怎样才能听话？你知道，我是想保护你们。”

　　“就是太明白，才更不能离开！”白紫嫣搂紧他的腰身，“无论你死了或者我死了，临死前都希望对方在身边陪着走过最后一段吧！我要陪着你，生死相随！”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能活着当然不想死。然而，任何获取都需要代价。如果想活着，是要以离开他为代价，她宁愿不要。人生本就不可能事事如意，她能做的，只有在能珍惜的时候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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