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念

　　“你在想什么？”宋云看向她，“给你说这些，是不是觉得很闷？”
　　叶青橙摇摇头，“没！毕竟是你的私事，你不说我不会问。你若说，我也不会不听。”她觉得，说话得有来有往，才能愈聊愈尽兴。既然他谈了些自小的经历，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虽没娘，但至少有爹，虽然俺爹性情暴躁，从来都是动手不动嘴，但好歹也将我抚养成人！”她心底涌出一丝同情，实话实说，“这样比较起来，你更可怜。”

　　“可怜？我不需要被可怜！”宋云凝眸于她，“我说那些，不过是想让你更了解我罢了。”

　　他清清淡淡的目光与平时无异，却突然勾起她心中一丝涟漪。叶青橙偏转头，不晓得该接点什么话。
　　都怪嫣儿一顿胡搅，弄得她的心思莫名浮沉不定。但她也知道，不可能仅因嫣儿几句话，就乱了心绪。究其主因，大约是她并不反感他，才会让感觉有所转变。也许嫣儿早探出点端疑，点破了表皮，推了一把。
　　但，她对他刮目相待，真的就是那种情感？很明显，和对杨昱的完全不同。她大约是太孤单寂寞了，而宋云也尚属她喜欢的调调，所以可以考虑用其来替代。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试一试总比不试好。不过，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宋云也许压根没那方面的心思，仅是想坦坦荡荡地交个朋友罢了。她突然很害怕，害怕又是场有始无终的单相思……
　　她做了那么多年的狂热单恋者，真的很累。曾经对杨昱耍过无数花招逼婚，最后一次几乎快逼成功，但她却放弃了。因为很疲惫很茫然，突然就失去了兴致，也许爱着爱着就累了，就放手了。她觉得如今已不喜欢杨昱，可又很害怕，会在某个午夜梦回时，突然发现原来一直还喜欢着。她很矛盾，很惶恐，很害怕……如果真的有人能帮她走出来，她一定会很感激，一定会用一辈子好好报答。可，那个人是谁？

　　宋云见身边的姑娘深思不语，像是在思虑个难题。扯话将沉静打破，“小橙，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问题？叶青橙反应过来，“我的名字该是我爹取的，你去问他吧！”
　　宋云的话很自然地接下去，“你爹也在翠冥山？那我该顺道拜访拜访！”他虽不大通人情世故，但也晓得既是看望长辈，可不能空手而去。很务实地询问，“你爹喜欢什么？酒或钱？”
　　“买点纸钱给他吧！”叶青橙浅笑，半正经半玩笑，“近来市面上，纸钱都做的跟真银票似的，你买几十捆烧给他，他一定很欢喜。”
　　宋云静默，一时无语可答。

　　叶青橙挥走脑中一片胡思乱想，切回正题，“对了，那个什么陈雪，真的与你主子有名无实？”
　　“我像会撒谎的人么？”

　　“像不像撒谎的人，和会不会撒谎，又不是一回事！”叶青橙瞟了他一眼，疑惑追问，“不过，为何你特意交代我不要告诉嫣儿这个真相？撮合他们两，不是更该让嫣儿知道，那样会更感动！”
　　说实话，她很佩服嫣儿和苏恒，两个人的矛盾如此巨大，还能尽力为对方着想。消息全无的情况下，还能彼此等待，虽然他们都不会承认在等对方。他们都很固执，对某种情感近乎苛刻地固执，这是她努力撮合两人的原因。只是，不知道再次靠近的他们，到底是会变好，还是让关系继续恶化？

　　“白姑娘逃避多年，到底是因为什么？”宋云没有等旁人回答，便自顾说下去，“白姑娘觉得对不起皇上，因为极深的愧疚，才会无法面对。她本就觉得欠皇上很多，如果再知道主子为她做的一切，在当下的情况不会感动，只会更内疚，会更有压力。人该活得轻松点，而不是负载前行，那会压垮人的。”他平时话不多，道理和见地却很独到，“我想，白姑娘选择做宫女，就是不允许自己再欠皇上。她想还债，如果还不停地被加债，会喘不过气的。”
　　“可两个人若真心在一起，又何必在意分清谁欠得多，谁占了便宜！”
　　“总有一日，他们会想明白。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叶青橙“啧啧”两声，打趣，“想不到，平时不苟言笑的宋云侠士还挺懂嘛！”
　　“小橙！”宋云的声音是惯常的无起无伏，“其实你也可以叫我小云！”
　　叶青橙静默，一时无语可答。
　　默了须臾，宋云续续道，“其实，我拉近白姑娘与主子，并不完全因为惋惜他们之间的情谊。而是先皇在世时，曾私下召见我，提到，如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请白姑娘帮忙。她有其母亲的聪慧，更有白墨的狠辣……”
　　叶青橙深吸一口气，“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你主子！”她的目光闪了闪，“苏恒命真好，谁都为他着想……”

　　皇城内，日子似乎波澜不惊……
　　白紫嫣做宫女的第一日，尚算平静。活动于苏恒办公的安和殿，陪在其身边研磨，倒茶，偶尔偷看他批复的奏折。两人除了主仆间的正常对话，没多说一句闲语。

　　过了五日，苏恒终于开口问了她一句略显关心的话语，“习惯么？”

　　白紫嫣倒茶的手微顿，还没做好跟他深谈的准备，呆了呆。因为整个大殿，就她与他，所以也不好假装当成他是对别的奴仆问话。思了思，很诚恳地点点头，“习惯！”
　　伺候他的活并不重，跟以前忙碌的生计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最重要的是，伙食也很好，三餐管到撑。她刚来时，一时没把握好，又怕浪费，差点吃吐了。她觉得，单从宫女这个角度看来，跟着眼前主子，前途光明。

　　“习惯！”苏恒轻笑一声，古怪的笑意夹着丝寒意。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身，“伺候我更衣！”
　　啊！？好好地写着字，更什么衣？她虽只呆在他身边几日，但也晓得更衣的活向来是他的贴身太监秦梢干的。白紫嫣亦是站起身，“皇上，是让我唤秦公公过来么？”

　　“朕的意思，是让你更！”苏恒捏住她的下巴，微抬，像只打量猎物的饿狼，“你难道不知，御前宫女跟贴身宫女一样，朕想让其做什么便是什么。”
　　白紫嫣打了个冷颤，强自镇定，“皇上要换什么衣裳？”
　　“朕想去御花园逛逛！”
　　“那我让孟姑姑，拿件轻便的服饰过来！”白紫嫣见他没回应，当做默认。走出殿阁，让候在外面的孟岚去拿衣。孟岚是御前的掌事宫女，年纪最长，资历最老，宫女们都称其孟姑姑。

　　亦在殿外候着的秦梢一听皇上要更衣，立即问，“皇上，可吩咐奴才进去？”
　　白紫嫣很想点头，但无奈只能摇头，“皇上让我更衣……”她很虚心很认真的求教，“请问公公，我该注意什么？”
　　秦梢面容微惊，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模棱两可地给了个答案，“皇上，很好伺候。无须担忧。”

　　孟姑姑拿着衣裳回来，收到秦梢使来的眼色，似乎很快明白其中的深意。双手将衣裳递过去，多嘴加了一句，“小心伺候皇上，不许反抗。”
　　白紫嫣终于明白他们复杂神色的意思，想来更衣这趟水还挺深！一般，皇帝更衣的活计都会交给太监或妃嫔做。如果交给个宫女，应该意味着打算临幸。皇城里，宫女亦属于皇帝的女人，若真要做什么，宫女是没法拒绝的。

　　白紫嫣捧着衣裳走进殿，很快地听到殿门被人关上的声音。她惊了惊，愈走愈沉重。从选择做宫女时，就该晓得被皇帝揩揩油，是个正常之事。从古自今，多少宫女仰仗点姿色，便能借此一步登天。可她是来做正事的，不想搅进太多私人情感，以免误事。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天天杵在苏恒身边，若他执意要做什么，她能怎么办？

　　苏恒就站在原地等她，直视的目光似要将她看穿，她只能硬着头皮上手。更衣，得先将原来的衣裳脱下来。他是皇帝，只会享受不会动手。而他的衣裳扣子极多极复杂，她有时必须挨得很近，才能将扣盘松开。

　　趁着她踮起脚，解劲脖处的盘扣时。他似乎终于等到了机会，一手揽上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右手腕，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手在抖？怕什么？”
　　“没有！”她急中生智，忙改口，“奴婢手生，是否要唤秦公公进来？”
　　“手生可以慢慢学！手抖，可不好控制！”苏恒冷眼看着她，“你的手抖得如此厉害，不会以为朕要临幸你吧？”
　　她的耳根一阵发烫，小心脏七上八下地乱窜，“不敢！”
　　“不敢？是不想？还是不愿？”
　　“皇上！”白紫嫣低垂着头，如果他要用强，她该怎么办？她再次回到他身边，不敢预估会有这般局面。有些事，她习惯想想而过，永远做不好准备等待其发生。

　　他不等她拒绝的言语说出口，松开揽着她腰的手，“朕早对你没了兴致！”也许被拒绝过太多回，他早已习惯。他的左手仍旧握着她的右手，却不敢使力，害怕一不小心就捏碎她的手腕骨，“朕只想问你，你这只手，当年将刀插向我父亲时，可有过迟疑？这些年，你可有过内疚？”

　　大殿空空荡荡，有轻微的回音。当年！？那么远，又那么近……

　　“有！”白紫嫣低沉地回答，“所以，我才会留下来……我知道抱歉没有用，所以我想帮你。”
　　“你以为，我稀罕你的帮忙？”苏恒松开她的手，恶毒的言语在刺伤她的同时也割着自己的心。他花了许多年，也没想明白他们怎么会到了如今的地步！？明明有着类似于青梅竹马的情谊，按理该是瓜熟蒂落的节奏，却发展成彼此相恨的地步！？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白紫嫣没有吭声，她承受他发泄胸口的躁郁，因为那是自己造成的。她并不怪他恶毒的言语和蛮狠的举动，她甚至觉得自己逆来顺受，反而会有一丝解脱。他能发泄出来，总比自己强闷于心中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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