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念

　　苏恒迅速将绢子挪到衣袖中，面不改色地好心建议，“叫我一声阿恒，就带你去。”
　　白紫嫣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想他居然会冷不丁地提出这样一个小要求。但想附近又没有别人，叫一声也无妨。然话到嘴边再出来的时候，还是变成了尊敬的称呼，“齐王，爱开玩笑……”

　　苏恒的脸上尽是失望的神色，低首凑近她的耳廓，轻语，“天下叫我‘齐王’的人太多，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嫣儿，我好不容易从帝都来到此地，好不容易再次接近你，不是要听你叫我‘齐王’。我是来找寻，以前那个对我肆意笑怒的嫣儿。”
　　白紫嫣不敢直视他，低声回语反驳，“齐王不该忘记，我也对你冷漠过……”

　　苏恒的言语虽轻，却也带着沉重，“听说，女人若记仇，是因为太在乎伤她的人。你向来不小气，却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对我冷漠，真的仅仅是因为几件往事？”
　　“你……”他的吐息吹在耳边，有酥酥麻麻的感觉，搅得身子莫名打了个颤。白紫嫣往后退了一步，没出息的脚突然发软。

　　苏恒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胳膊扶稳，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激动什么？”
　　“没，没激动。你放开！”白紫嫣偏转头，眼睛装忙看向别处，暗暗平复内心的起伏。

　　“嫣儿，你不要疏远我！这些年，我很想你，每天都想！”他没有放开手，反而箍得更紧，像是要把所有的心意传到她的身上，一字一句无比清晰，“你想我么？”
　　“想啊！”他的问话带着丝乞怜，让她不忍当面否定。虽是奉承的话，但话里自留了后路，“我想你们所有人，阿泽、静安、皇奶奶，还有那个老流鼻涕说话结结巴巴的小奴才……齐王说得对，我不该太小气。以前的事，都该忘了。”白紫嫣顿了顿，试图转移话题，“对了，那个小奴才做事还是那么毛躁么？”

　　苏恒无视她的问题，自顾说下去，“嫣儿，你到底明不明白，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想念的意思？还是故意装傻？”
　　白紫嫣避无可避，思了思，觉得有点明白又不是很明白，或者说压根不愿相信其中的深意。只能淡淡回应，“明白啊，因为那个男人有负那个女人。你做过坏事，伤了我们的友谊。寝食不安，心里老惦记，是正常。说明你还算有点良心，虽然发现得晚……”她无视他越变越难看的脸色，用力挣脱，不愿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身离开，“我们还是回去吧。”

　　苏恒失望地叹了口气，扯停她的步子，一声不吭地抓起她的手往前走。
　　“你…放开！”白紫嫣试图挣扎，只得到越来越大的手劲，无奈示弱，“你，喂，好疼啊！”
　　苏恒不愿，却也怕真的抓疼她。刚松开点手力，她已快速地逃开，一双眼睛戒备地看向他。

　　白紫嫣摸摸被他抓得微疼的手腕，皱起眉，“你再欺负我……别怪我不客气。”
　　“真疼了？”苏恒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行径，害怕她进一步怨恨自己，忙道歉，“对不起。”

　　“说句对不起，就行了？”白紫嫣寒着脸，心中却隐隐窃喜。试探着，“这样吧，你带我去看瀑布，就一笔勾销。”
　　傻瓜！自己处心积虑地带她来这，就是为了这个，她居然还耍心机了？不过是想撩她叫一声“阿恒”，不但没成，还被反客为主。苏恒苦笑一声，只能在前边乖乖带路。

　　漕漕的水声愈发大了，白紫嫣的脸色且惊且喜。出现在眼前的，虽然只是一道小瀑布。足够让她兴奋地忘却所有，三两步地跑近。
　　湍急的水流从断崖飞泄下来，腾起朦胧如雾的水汽。白紫嫣站了须臾，身上已沾满了小水珠，犹如淋过一场薄薄的春雨。瀑布下是大片浅溪，不时可以看到小鱼从石头缝中游出来。摸鱼的兴致上来，顾不得多想，兴奋地脱了鞋袜，光脚踏进去。
　　苏恒微笑跟着裸脚踩进，温和交代，“慢点，别滑倒。”

　　白紫嫣没有理会，三两步便蹦到了溪流中部。俯身捡起一块扁平的鹅卵石，双指夹住，侧低着身甩出。石子向前腾跃，在水面上弹跳了两回，最终淹入水底。
　　“你的手要低点……看好了！”苏恒亦挑了个小扁石，一边说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小石飞出，在水面上弹跳了四回。

　　居然弹击水面的次数能比自己多两回？白紫嫣不服输，赶紧又找了块石子，学着他方才教导的姿态，打算博回点赢面。正欲飞出，却被旁人叫停。
　　苏恒走到她的身侧，将她拿石子的手往下挪，耐心指导，“尽量低，这里和我们小时候常投的那个湖不一样，水较浅，所以要更低……”

　　“这样，够了吧！”白紫嫣听话地侧腰弯得更低。重心一时不稳，差点跌落。
　　好在身后的苏恒，及时扶住腰，稳定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差不多了，出手的力气大些。”

　　白紫嫣使劲投出，石子不负期望地在河面腾跃了五回。这般优秀的战绩，就是小时候都不常有。
　　“哈哈，比你厉害！”她得意地直起身，想向他炫耀一番，却发现他的双手还扶在自己的腰间。一时有点尴尬，结结巴巴地说不下话。是太过专注，没留意到他靠近的距离？还是对他的防备度太低？

　　苏恒有心就这样顺手将她捞到怀里，可又怕自己的强势吓跑她。双手舍不得放开，终只能缓缓垂下去。

　　两人假装无事，低首继续摸索合适的石块。苏恒突然玩心大起，手掌拍向溪水，溅起大量水花。白紫嫣无防备地被溅了一脸，立即报复性地反拍一掌，呛了他一鼻子水。两人相视一眼，会心地哈哈大笑，仿若捡回了以往欢乐无忧的时光。顷刻间，溪流上只剩下水声和笑声。
　　阳光照在水雾里，折出五颜六色的光彩。玩闹了一阵，衣裳都已半湿。白紫嫣秉着要玩就玩尽兴的念头，没心没肺地笑道，“我有个提议。”

　　“还是不要说了，从小到大，你的提议都不容易办到。”苏恒的话虽扫兴，但也知道没什么效果。
　　果不其然，白紫嫣抛下一句，“那我自己去。”

　　“等等！”苏恒叫不停她的脚步，只能用激将法，“虽然你一定会输，但我还是乐意跟你比比。”
　　“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是要比试？况且凭什么是我输？”白紫嫣将绾发的桃木簪取下放入腰袋中，扯出根细短棉带，将散发捆于颈后。

　　“那你说，到底想干么？”苏恒旁观她一些列的举动，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好吧，你猜对了一部分，是要比试来着。”白紫嫣指向那断崖的瀑布，“咱们比比，谁在瀑布下坚持得久！”

　　果然一玩起来就够疯，小时候他给她冠了个外号叫“白疯子”。看来，过那么多年还是很适用。苏恒深吸了一口气，原本以为她只是要比赛抓鱼或者“打水漂”，没想到却是淋瀑布。自己当然不怕，只担忧她会出状况。可唯一能保护她安全的法子，就是一同参与。果断应了声，“好！”

　　苏恒将束发的玉带及簪子取下，随意弃在水中。发髻没了束缚，很快如瀑布般散开。索性也不系不捆，任由长发披散着。
　　白紫嫣本想玩笑句“谁输谁是王八。”，转头间，话未出口，已被怔住。他这般披头散发的模样，只在醉酒时看过。那时的状态带着很重的颓废感，惹人疼惜。没想如今再看，却有异于常人的俊美之态。

　　“看什么？”他笑着打了个响指，震醒她发怔的目光。
　　“你……”她别过头，诚实地评价，“其实长得挺好看。”

　　“再好看，也美不过我的嫣儿。”苏恒趁她转头，快手拂掉她方才捆发的棉带。
　　“喂！”白紫嫣反应过来时，青丝已经全部散开。

　　苏恒将棉带丢到水中，说得理直气壮，“水流那么大，你这松松垮垮地捆着也没多大用，一下就会被水冲散的。”
　　“要你管！”白紫嫣俯身想去捡，被他用力扯住。

　　“别浪费时间了！”苏恒拉着她往前走，故意调侃，“你不会是想趁机脱逃吧？”
　　“哪有！”白紫嫣甩开他的手，一颗小心脏扑通乱跳，也管不得其它事情，低头往前行。

　　两人一齐跨进瀑布下，水兜头兜脑地灌下来，须臾便打湿了全身。苏恒微睁着眼，时刻关注她的状态。怕她不小心跌倒，果断地握住她的手。

　　白紫嫣抽不回来，索性任由他牵着。心道他这般牵着，难道是怕自己脱逃，忒看不起她了吧！但又隐隐觉得不是这样的原因。
　　水花任意拍打，带来点刺痛。耳边虽嘈杂，脑袋却愈发清明。他的示好，示得有点过。言行举止似乎有点暧/昧，搅得气氛怪怪的。

　　毕竟是道小瀑布，水流的力道不算太猛烈，但淋久了终究不好。苏恒担忧她倔强死撑，便先退出来，示意自己输了。
　　奈何白紫嫣劲头十足，压根不在意他的退出。持续地站立着，似乎在和自己较劲。

　　苏恒心疼，不再惯着。一直牵着她的手猛地一拉，将整个身子从瀑布下扯了出来。
　　白紫嫣被外力强行弄出来，踉踉跄跄地跌在他的怀里。恼怒地直起身，捞开被水冲乱在脸前的头发，“我还能坚持一会。”

　　耳边倾泄水流的声音很大，苏恒打算换个地方再说道理，但手中的反力极大，明显她还想继续试试。说理无用，只能干脆地打横抱起她，踏向岸边。

　　“喂，放下！”白紫嫣不安地挣了挣，得到的是更大的收拢力气。衣裳虽是湿的，身子却莫名发热。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害怕不小心就沉沦于湿水后别样动人的容颜中。
　　“别动！再动，我就……”苏恒的脸色很严肃，没有玩笑的意思，“你再动，我便……”他的手指微颤，抿着嘴说不下去。

　　气氛明显不对劲，白紫嫣识趣地乖乖安静。手无意识地抚上对襟，用力紧了紧，拧出几股清水。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
　　他们终究都长大了，心思举动不似小时候般单纯坦荡。玩闹时，若把握不好度，很容易拐到另一番意味。白紫嫣忍不住要敲敲自个的脑瓜，怎么会想出淋瀑布的比赛！？她闭上眼，试图眼不见心不烦。不愿去分辨水波扰心，还是他的气息乱思。只觉得数股热流从心底窜上脸蛋，像炭火烤身般炎热。

　　待到岸边，苏恒将她放在一块大石上，自己紧邻而坐。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似在发呆又似心事重重。

　　凉爽的水汽绕发而过，白紫嫣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意识到不能再沉默下去，越是沉默愈加诡异，必须找个话题，“你，其实……”越紧张越说不好话，干干轻咳了几声，“其实，我刚才还能坚持会。”

　　“行了，我都输了，你一个人淋着有什么意思。”苏恒伸手去帮她顺发，五指穿过青丝滑落，带下一片水泽。目光柔和，喃喃重复了一遍，“我输了。”他加重语气，“以后无论什么，都心甘情愿地输给你。”
　　“你没尽力，没意思。”白紫嫣的大眼睛瞟了瞟他，明明晓得他是有意退让，却没勇气追问原因。

　　“我赢你，才没意思。”他将她的头发刮到耳后，“你要疯要玩，我都会陪你，但我再也不愿赢你。嫣儿……”
　　白紫嫣胸口一颗心咚咚跳得厉害，虽不知他要说什么，却很害怕听下去。果断穿上鞋袜，催促，“快回去换干衣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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