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瑾无限

　　回到辰云宫，秋瑾借口累了要休息，就和瑜儿分了手，径自回了自己屋子。为免再次受凉感冒，他先让人准备了香汤，自己舒舒服服地沐了个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打算去面审那个一同被自己带回来的小太监。
　　秋瑾一入偏厅，就瞧见少年蜷着身子窝在一处墙角边，身上还绑着绳索，衣衫沾满了尘土还有好几处破损，一身狼狈的样子，见到有人来，眼中充满了戒备的神色。
　　秋瑾走到少年跟前，先替他解开绳索，然后用尽量和蔼的语气问：“好象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你不先自我介绍一下么？”
　　少年不语，还摆出一副臭脸色来，明显把秋瑾看成是和秋玮等人一路货色。

　　秋瑾无奈，只好故作生气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主子了，没人教过你规矩吗，主人问话竟敢不答，还是说你是哑巴，不会说话？！”
　　少年还是一声不吭，恍若未闻，自己好歹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被人这样漠视，秋瑾也不禁有些气恼，刚想发作，却又瞧见那人鼻青脸肿的模样，心中一软，他知道现在就是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效果，丢下那人，默默地在屋里寻找药膏。
　　暗自嘀咕着‘小鬼，拽什么拽，做奴才还这么嚣张，不吃苦头才怪，这年头，骨气能值几个钱，还不是被人揍成这样，真是自找的……看你受伤，我就不和你计较了’秋瑾还是打算先为其上药，还好那人并不反抗，任其摆布。

　　秋瑾解开衣服，瘦弱得只剩下排骨的身躯异常得苍白，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不过更让他震惊的是在这小小的躯体上，鞭伤，烫伤，针孔，还有各种不知是什么用具弄出来的伤痕……伤痕累累，在这瘦小的身躯上究竟承受了什么样的非人折磨，秋瑾简直不敢想象，心下又软了几分。
　　那身体上还有几处瘀伤很新，显然是刚才秋玮手下那群爪牙揍人时留下的，秋瑾用手从盒中沾了些药膏，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化瘀散涂到那些瘀青处，动作轻柔，犹如在呵护一件易碎的青瓷花瓶。
　　知道这药厉害，秋瑾忍不住开口道：“你要是疼，喊出来也没关系……”那人咬紧牙关，硬是忍着不肯出声，尽管不领情，秋瑾也还是为之动容。

　　“我都帮你疗伤敷药了，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秋瑾试探着问。
　　那人努了努嘴，敷衍地回答：“奴才小坠子——”
　　他都这样低声下气了，难道存心想挑战他忍耐的极限不成，“我是问你原来叫什么？”秋瑾没好气地问，察觉道自己语气不善，他又有些后悔。
　　“好啊，我本名陆敏文，我爷爷是陆泽然，和我爹爹陆非都曾官拜宰相之位，位高权重。三年前，陆家却因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罪犯欺君，满门抄家问斩，爷爷、爹爹、娘亲、哥哥、姐姐……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皇恩浩荡，念我年纪尚幼，而今国力日盛，陆氏亦功不可没，是故特开恩降旨，余其一脉，因此，我免于一死，削籍为奴，你满意了？！——”少年不怒反笑，语气中掩不住的鄙夷嘲讽，原本清秀可人的脸孔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秋瑾有些内疚，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没想到随便捡一个人，也会有这么不简单的身世，背负血海深仇的余孤，更遭的是，自己岂不是成了他的灭族仇人之子？！
　　反正人都带回来了，是福是祸还未可知，这事既已成定局，要后悔也来不及了，以后的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秋瑾讨好地询问：“你姓陆，那我以后叫你‘小陆子’好不好？”
　　“坠子，罪子，罪臣之子，你不知道，我们这种贱民罪奴，早就被剥夺了姓氏，世代为奴，永不翻身，呵呵……”
　　凄惨的声音听得秋瑾心中不忍，他终于体会到弄巧成拙一词的真意，原本他以为让那人恢复自己的名字，然后那人一定会因此对他感激涕零，从此就对他忠心耿耿，誓死效忠，再不济，也不会对他那么仇视了吧（给点小恩小惠就想收买人心，你当古人都是白痴啊，电视剧看多了吧！）
　　秋瑾欲想补救，于是道：“那就叫‘小文子’怎么样，‘小文子’很好，‘小文字’，‘小蚊子’，很亲切……”意识到那个歧义，他心中好笑，有些心虚的看了眼那人，好象没有发现，松了口气，这次没有反对那应该是默认了吧……

　　一时间，两人无语，有些冷场，秋瑾绞尽脑汁想找个话题，做朋友总得相互了解不是，他也想知道那人的经历，于是问：“咳，小文子，你是怎么成为九皇兄奴才的？”
　　许是感觉到秋瑾并无恶意，少年缓缓开口：“那年，朝廷向陆家发难，我们全家上下都被下了大狱，然后审讯，施刑，判罪，最后问斩，一个个都死了……原本我也该一同随他们去了的，就在行刑时刻，突然降下圣旨，赦我死罪，我虽然活了下来，但其罪难逃，被贬为官奴，本来要被卖入妓院，可我抵死不愿，当差办事的公公怜我孤苦，又逢宫内缺人，于是带我入宫净身，做了太监。这三年来，我一直在马房当值，负责清洗、饲养那些御马，直到两个月前，我碰到了秋……九皇子，父亲未出事前，我曾在太学院就过学，和他见过几面，被他认了出来，于是做了他的贴身太监……”
　　“那你身上的那些伤都是秋玮，不，是九皇兄下的毒手？”少年闻言点了点头。
　　秋瑾吸了口气，痛恨自己嘴笨舌拙，今天怎么这么不会说话，这不是在揭人伤疤么，想那人原本也是天之骄子，而今受到这样的折磨羞辱，想到这儿，秋瑾就感到自己的心一阵阵地抽疼。

　　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少年，良久，秋瑾讷讷道：“只要活着还有希望……”声音低微几不可闻，不知道这话是对少年还是对他自己说的。他没有发现，在自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少年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三天后。
　　“皇姐，你找我来有什么事？”秋瑾进屋问道，身边并未带上新收的小奴才，是把他留下了养伤。
　　“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这是百合绿豆汤，消暑解渴，知道你怕热，我让厨子专门做了让你尝尝！”
　　虽然秋瑾不怎么喜欢吃甜食，不过看在秋瑜的一番心意，他也不忍心见她失望，刚要张口品尝——

　　秋玮竟然登门造访，这煞星怎么来了，秋瑾正感到疑惑，就听见秋瑜不客气地问：“九皇兄，你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秋玮压住心头的怒火，命人拿出一个食盒来，说道：“我今天奉母妃之命，来给瑜儿妹妹你赔罪的，上次御花园的事希望你不计前嫌。这笼点心是御膳房特制的水晶芙蓉糕，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你笑纳！这件事我们就一笔勾销，我也不打扰你了，告辞……”正欲起身离开。
　　瑜开口道：“等等，你要道歉的不是我——”看向秋瑾，又道“你问瑾弟原不原谅你！”
　　“秋瑜，你别欺人太甚，要不是母妃硬要我来，我才懒得理你……”秋玮怒不可遏。
　　“谁稀罕啊，那你回去好了！”秋瑜反唇相讥。

　　想到自己就这么回去不好向母妃交代，秋玮好不容易平息内心的怒火。上次的事，眼看到手的宝物就这么飞了，他也咽不下这口气，自己没捞到好处不说，后来，这事又被母妃知道，自己不但被臭骂了一顿，还被再三叮嘱，不要招惹秋瑜，并被告诫得罪魏嫔在宫里对他们没有好处，最后，他还被下令亲自到这辰云宫来给这小丫头赔罪。
　　秋玮心里窝囊，但还是不得不说：“瑾弟，你吃了这快芙蓉糕，咱们就握手言和了，怎么样？”伸手将芙蓉糕递到秋瑾眼前。

　　自从知道，小文子身上纵横交错伤痕都是秋玮给弄的，秋瑾看到他就来气，原本已经够讨人厌的了……
　　秋瑾有些犹豫，秋瑜开口道：“瑾儿，那你就尝尝吧！”
　　不过这事他也明白不能把秋玮怎么样，秋瑾只好接过手中的芙蓉糕，几口吞下肚去。
　　“瑾儿，味道怎么样？好吃吗？”秋瑜说着也从锦盒中拿出一块糕点来，正准备咬下，秋瑾忽然见她张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一副骇然的神色，连糕点都掉在了地上，诧异这丫头何事惊慌，不会是见鬼了吧，就感觉到自己鼻下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滴答滴答淋在地上，用手一抹，是热呼呼的鲜血，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腹中一阵剧痛，接着耳边传来尖叫声，他只觉得自己整个脑中轰轰地乱响，仿佛要炸开来似的……

　　“快来人啊，来人……母君……，救人……，人在哪……叫御医……”他睁睁地看着秋瑜尖叫着跑了出去。张口欲言，可话还没说出口，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先前地上的血迹干涸后，颜色诡异发黑，难道他这是中毒了？！
　　秋瑾回过神来，有些明白自己的处境，想要求助，嘴里满是腥味，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下意识地就伸手抓向早就惊呆在一旁还未来得及离去的秋玮，吓得秋玮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屋子。见出了这档子大事，一屋子的奴才，也各个惊慌失措，四下逃窜，不一会就走得干干净净，连个人影也没留下。
　　自己中了毒，难道要出师未捷身先死，秋瑾心中苦笑，他令自己强自镇定下来，一定不能放弃，他将自己的手指放入嘴中，猛地抠进喉咙催吐了一阵。擦了擦嘴角残留的秽物，蓦然瞧见桌上那碗自己还未来得及动过的绿豆汤，闭上眼睛心想，不管就死马当活马医了，端起碗来就将整碗绿豆汤咽下腹中。
　　前世，他并未学过医，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中的什么毒，这么厉害，不过，他似乎从哪儿看到过绿豆好象有解毒的功效，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反正他就要死了，不如一试，如果赌赢了他赚回一命，输了也不过是把原本多出来的一条命还给老天罢了，接下来就等着听天由命了，渐渐地，他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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