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机织

　　从碧落出来回黄泉，是要绕过凤仪阁的，走到那儿的水月突然看见了一个还算熟悉的人影，正独自站在凤仪阁的门口。
　　“柳夫人，怎么一人站在这儿？”凭着自己，她想她不会有扳倒那个女人的机会，可是，水月相信无双门内和她有着同样想法的女人绝对不会少，尤其是剩下的这几个——尤其，是眼前的这个。
　　柳纤云回头，无神得笑了下。“是水月妹子呢……我还记得那天的热闹，好多姐妹，大家笑闹着的，可才几天呢，居然就走的走，散得散了。”
　　水月无声，陪着她一起看着空荡的凤仪阁。
　　“……我柳纤云在无双门那么多年，却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得感觉到，爷他可能，再也不需要我们。水月，你留下做什么呢？虽然这次他说着顺了我们的心意走还是留，不过也许没多久之后，就由不得我们。”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水月留下倒是比那人还妨碍到了夫人不成！”一口闷气在心头，水月忍不住冷声道。
　　“傻丫头，纤云还不都是在为你着想么。你毕竟还年轻，也未得过爷的宠幸，就算离开了这儿要重新开始也是容易许多。哪像了我，早就似从骨子里被烙印了的，跑到哪儿去都不可能忘了爷，只能在这儿苟延残喘。”
　　水月咬了下下唇，示意跟在身后的丫头退下，这才开口。“夫人，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在来无双门之前就有人告诉我，门里的女人之间斗得厉害，每年莫名走了几个都不是稀奇事，爷也都不会在意……”
　　柳纤云忙抬手，阻了她的话，还左右张望了下。“妹子，纤云这儿给你个忠告，这话今后可别随便在人面前说，就是这份心情都别随意露出。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了你这么些，若是过去，这话的确没错，就是今天对着别家的小姐这话也没错，可是只有那人，是你现在绝对不能动了这脑子去胡思乱想的！”
　　“那，难道我们就只能这么等着，等到爷哪天连我们也一起撵走了？纤云夫人，你根本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啊！”水月绕到纤云身前，急道：“就如夫人所说，今天还是顺了我们的心意决定去留，可依着爷对姑娘这样、这样重视下去，由他开口赶我们走的那天，还会很远么？”
　　她知道的，她今天知道了的，爷留她，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走，而是因为，她是个可以让那女人高兴的道具罢了！
　　纤云静静笑着，看着远处。“放心，我们不能动姑娘，但这儿还是有个能动她的人在。不过此时，她正满足于前些天的得手吧，反正我们这些人在她眼中也是碍眼，我们都走光了她也不会多担心，甚至还会在背后满足。不过，她也是个坏脾气的人，或许过了几天，等着她再次看不得姑娘，姑娘和爷还有她之间就会有个结果。水月，我们只要能安静等到那天，再跟着她后头捅了姑娘那一刀便成，何必想着要自己去承担风险呢？”
　　等，又是等，还是等！
　　她等不及了，她再也不想忍受这样的日子了！
　　“夫人，水月不想再这样胆战心惊下去……爷让我最近常去陪姑娘，我有足够的时间能接近姑娘，今日水月只要夫人一个答案，你知道了水月的心思，可会去告密！”水月逼进一步，凝声问道。
　　她知道柳纤云是没有一点自保能力的弱者，只要柳纤云心中有一点想踩着她去亲近那女人或者爷的念头，她立刻会在这儿杀了柳纤云。
　　柳纤云不动声色得退后一步，却只退了一步，和水月冷冷对视。“纤云既然叫了水月一声妹子，自然不会去做那样肮脏龌龊的小人行径。但妹子既然都这样把话说白了，今天纤云也最后给妹子这个忠告，不要妄动，爷绝对不会任姑娘处在危险中，尤其是现在。”
　　是的，她不会去告密，她最多就是无意般露嘴给了谁而已，比如，也在等待下一次挥爪良机的嫣然。

　　两人不欢而散的同时，荷园，无双独自站在睡房窗外的院子里，有些出神得凝望怜儿印在窗上的倒影。
　　他和怜儿已经几天没有见面，他只是每天晚上都会在这儿站会，等着怜儿让圆圆伺候着睡下，他才回歆园。
　　他想看看怜儿的睡颜，是带着不安还是能睡得香甜，是否还会有噩梦缠身。
　　他每一次都很这么想，能坐在床沿，或者拥了怜儿在怀。可是，怜儿素来浅眠，哪怕动静再轻，都生怕会吵醒了她。所以他一直只是站在了窗外，看着她的剪影。
　　屋里的怜儿自然是不知晓窗外他在，她刚沐浴过，让圆圆拭干湿发。
　　她呆呆坐着，双眼无神，连圆圆一时失手扯到了发丝也不知晓。
　　“姑娘！你都不知道喊疼么！”还是圆圆受不了这压抑，叫了出来。
　　小年已经让姑娘招了回来，但是终究没了以往的热闹，平时似乎大家都很忙，忙着做这个忙着做那个，好像谁凑在了一起开心聊天就是对不起了什么一般，人人都静悄悄的，唯一的变化就是荷园里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干净整洁。
　　“……圆圆，你说，水灵会幸福么？”她没理会圆圆的抱怨，低声问道。
　　闻言，圆圆停下擦拭的双手，思索了下才缓缓开口。“该幸福的吧，那男人可是等了她好多年的，即使知道她进了无双门也都执意等待，如今两人终于修得正果，该会幸福的吧……何况，今日那水月来时不也说了，是爷给发了话，等于水灵今后有爷这边照看着，谁敢对她不好？”
　　“……即使某天，那男人不要她了，却因为无双的缘故，反而不能让两人解脱，这样么？”怜儿几近呢喃。
　　她知道的，在这个时代，女人大多就是男人的附属品，嫁了，便是从一而终的；她也知道，水灵的夫婿会是个能相守一生的良人。
　　可是对于感情，她总是怀疑的，总是不敢相信，即使已经怀疑了，还会不自觉得往最坏的可能去想。
　　“就算已经没有了爱，也要绑在了一起，甚至还要看那男人再迎新欢么？”她低语，脑中想到的，是无双一身的红色新人服，对同样一身喜色的嫣然执手相望。
　　她的呼吸一滞。
　　圆圆此时离得她最近，又是练过武的，听力上佳，她几乎含在口中的这几声喃语也都听得分明，又看见她无神的双眼，圆圆心中一阵凄凉，便逾越得拉了张凳子在怜儿身边坐下，轻声道：“姑娘，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的……我爹，就不是那样的人。我爹和我娘当年是青梅竹马，我爹是个书生，赶考途中遇到了山贼，虽然侥幸给当年老门主救下，但也受了重伤昏迷了很久。也是那年，他们老家洪灾，我娘他们一家流离失所，最后为了养活我年幼的舅舅他们，我娘被卖进了青楼……”
　　她顿了顿，望向怜儿不知所措的眼，笑着摇了摇头。“姑娘不用觉得什么，这事门里的老仆人都是知道的……等我爹终于找到我娘时，已经过了两年多，那时我娘除了对人生的麻木之外还有着一身的病痛，那都是最初不愿屈服时给老鸨和龟公虐待留下的病根。我爹当时已经留在了无双门做了账房，也都能说是年少有为了，他不仅没有嫌弃我娘，还特意找老门主借了银两给我娘赎身，用正规的八人大轿娶了我娘过门。我娘身子本来就不好，那几年又是吃尽了苦，我出生没多久她就去了，是我爹一手把我拉扯长大。门里人见我爹老实，又有账房这个稳当工作，也有人给我爹说媒，让他趁着自己还年轻重新娶一房，可我爹不愿，他总说，他的眼中只有当年田埂边给他打蒲扇陪他看书的我娘……姑娘，我不知道您曾经受过怎样的委屈，我知道，你不信爷，圆圆这儿也无法多说什么给爷辩驳，可是姑娘，我爹至死，都只有我娘这么一个女人过。”
　　说到这儿，圆圆的眼眶微红，怜儿犹豫着伸手，轻拍上她的肩。
　　“姑娘，只愿守着一人的男人，真的是存在的……或许，水灵姑娘的夫婿，就是这样的人，你宽宽心吧。”终于还是圆圆先回复平静，擦了擦眼角，笑道。
　　怜儿看着这样的圆圆，终于也是笑了。“嗯，水灵她，一定会幸福的。”
　　没多久，圆圆服侍怜儿上了床，吹熄烛火后轻轻推门而出。
　　她看见那站在门口的紫衣人，静静行了礼，沉默得跟在那人身后来到前厅。
　　“爷，姑娘歇下了。今天她精神还好，吃的也比昨天多了些，还主动说想吃甜豆子。下午水月来了，陪着姑娘说了些话，大多都是和水灵姑娘有关的事情，不过两人也没怎么交谈……爷，水月她眼神不善，我总觉得她对姑娘很有敌意。”
　　男人一直闭着眼沉默得听着，到此时才点了下头。“我知道，这事我自有主张。以后水月来，你就别走开，就算是怜儿的命令，你也不准从。……别瞪我了，我知道你想让我索性遣了她出门，可是，她是水灵的妹子，你看怜儿那样在意水灵，我若是遣了水月走，她可又要胡思乱想一番了。她不是不知道水月对她的不善，可怜儿是个善良的人，呵呵，她总想着，这人是水灵的妹子，所以自己要对她好，最好能化干戈为玉帛得……”
　　“爷，您真了解姑娘。”圆圆轻笑道。
　　无双冷哼一声，接着道：“不过，若是水月哪天真对了怜儿出手，圆圆，你给我记好了，在第一时间就杀了她，不要让她有机会在怜儿面前碎嘴。”
　　闻言，圆圆也肃容应道，“是”。
　　“……关于我散了碧落黄泉的事情，怜儿可知晓？”
　　“回爷，至今没人在姑娘面前嚼舌过……还是爷，您变了心思，想让姑娘知晓了？”圆圆忍笑问道。
　　无双听出了她的取笑之意，也不理她，兀自懒洋洋靠上椅背，深深一叹。“你说，很矛盾是吧？明明不是故意做给她看的，不是为此而想去讨好她的，却又，希望能博她一笑。”
　　“爷，圆圆大胆多嘴一句，您既然如此在意姑娘，为何……不告诉她呢？这几天疲倦的不仅仅是您，姑娘她也总是闷闷不乐得，爷，您知道姑娘现在的身子，您……”
　　“就算我现在说了，圆圆，怜儿可会信我？更何况，现在的我，我也不知道这份心情究竟算了什么，说爱，可是它比当年我对嫣然的更……”他顿了顿，突然自嘲得笑出了声。“我也疯了，居然和你说这么些个。”
　　他起身，拍了拍坐皱的下摆。“回去守着怜儿吧，别让她噩梦醒了又是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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