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罗]唐氏玉珂笑不出来

作者:白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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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尘未央


      “有人吗?”唐三听见客栈房间门口有人在敲门,他推开门,朱竹茗披着斗篷,提着油灯站在门口。

      夜还未深,梵杨关却休息的意外的早,几乎是太阳刚刚落山就已经满城寂静,本来还想要多逛一会儿的几个女孩子被店主权责回了客栈聚众搓麻将,几个男人相视一笑,无奈的摇摇头,决定去喝一杯,只有唐三因为今天看见了唐玉珂内心有点不安留在了自己房间里,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找自己。

      “你好。”唐三点点头打算让朱竹茗进来,好歹也是在天上楼一起呆了两年的同事,彼此之间其实也还算相熟,现在她来找他估计也是因为唐玉珂的事情。

      然而朱竹茗摇摇头,只是转身,向他示意。

      唐三楞了一下,锁上房间门,跟上了她。

      穿过一片死寂的街道,就来到了白日里见过的那宏伟万分的要塞城墙下面,朱竹茗在哨口说了几句什么,守着的士兵就放行了,她走了几步,发现唐三还迟疑的等在原地,招了招手,让唐三不要在意看守的士兵,最后把忐忑不安的唐三带到了城墙上,回身裹紧了斗篷,提着在穿山而过的夜风里摇摇晃晃的灯笼离开了。

      唐三目送着那一点烛光渐渐消失在大街小巷里,直到听见唐玉珂问他:“在想什么呢?”

      唐三回过头,惊讶的看着坐在女墙上的人,她长长的白发垂在胸前,被风吹起几丝,倒映在月光里,就像在发光,静静的照亮了她的脸庞——不,那并不是月光,而是窝在她肩膀上,确确实实散发着微光的一只小小的圆滚滚的麻雀,与鬓角绯红色的蝴蝶一起在夜里提供着光芒。

      “你来啦。”她笑着。

      唐三下意识走过去,学着她坐在弯曲的女墙上,双脚垂在半空中,抬头是漫天的繁星与在夜里黑黝黝的沉默的山岭——这个被奇峰与山水环绕的要塞在夜里也依旧呈现着瑰丽的奇景。

      “想得很多,就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了。”唐三喃喃,“你记起来了,对吗?”

      “嗯。”唐玉珂穿着硬跟的鞋子,鞋帮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城墙,发出沉闷的回响,声音在山谷里头游荡,传回来被扭曲的不成样的风声。

      “我其实……到了最后,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太多事情了。”唐玉珂喃喃自语一样,“我见到你,应当是欢喜的——而并非那样子的惧怕。”

      “我在怕什么呢?我在畏惧什么呢?唐三啊,我为什么会不敢与你相见呢?”她笑,“明明……我最初的愿望只是想要找到你而已,想要与你再见一面而已……”

      唐三坐下来,和她一起抬头看着这恢弘的天幕:“大概是,因为我对不起你吧——我知道自己做的考虑有多么不妥当,知道那之后给你的余生带来了多大的苦难……”他把手放在唐玉珂的手上,“我其实,一直一直陪你到了那一辈子的最后,看着你,一直一直……”

      “那还真是丢人呐。”唐玉珂握住他的手,内心却意外的宁静,“我那么专横跋扈的样子都给你看见了,是不是很吓人啊。”

      “没,反而是你现在这样子为老不尊的让我一见面就吓了一跳。”唐三说,“我很高兴……你能在之后的岁月里头找回最初那个样子——我一度以为你要苦大仇深到下辈子去呢。”

      “……你没有说错啊,我确实是苦大仇深到了下辈子去了,”唐玉珂闭上眼睛,遮挡住眼底的涩意,“唐三啊,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心魔。”

      唐三默默握紧了她的手,很用力,很用力,握到指节泛白,却没有松开,也不敢松开。

      她就像风,那一瞬间又回到五年前那赛场上惊鸿一瞥的模样,如同下一刻便要化作蝴蝶四散在天地间,再不可寻。

      “我去寻仙问道了。”她说,“那是不可及的梦想,竟想要去翻那生死簿,把你找出来——简直就是蜉蝣妄言大椿,痴人说梦的理想,那么卑微的幻想——我想要,再见你一面,一面就好,即使那不是你,即使那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另一个人,只要,让我远远的看你一面就好,到那时,也许我会抱着你大哭一场,从此之后再次成为一个嬉笑怒骂的正常人,混过这多余的一生,再陷进安稳的长眠里头去。”

      “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样子的幻想会成为我这无数人生里头的梦魇——修道人会说,这是心魔,是拦住你修仙的阻碍,我的师傅说,你要无视它,击倒它,我的师妹说,你的心不诚,百姓说,不像天上那帮修仙的……而仙人说,此子至情……不应为仙——当入魔。”她深吸一口气,“因为我根本打不破这魔障,再多次,再多次,看见了,也就只会痴痴的落泪,站在那里,反复咀嚼那早就消失的岁月。”

      “我的心魔就是你啊……无数次看见你从树下像我微笑的样子,无数次看见你回过头来握住我的手的样子,无数次看见你从崖边跌落的样子……无数次看见你在我生命最后亲吻我的额头的样子。我修仙本就是为了你啊,本就是想要……再见你一面啊。我怎么可能,放弃这样子的机会,不再见你一面呢……”说着说着,不自觉的,仰起头,吸了一口气,鼻子有点儿酸涩,却流不出眼泪。

      “我就在这里。”唐三拥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紧握的拳头中,指甲刺穿皮肤,血丝在指纹里蔓延。

      “唐三啊……”她叹息,“你到底,为什么要出现呢?我都已经,忘记你了,我只知道,我要找一个人了,我都已经,麻木了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呢?”

      “可是我这个没用的人,却如此感谢你还能再出现啊。”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我会逃避你的存在,重要到我会因为你放弃思考。”她沉默了一会儿,“重要到在最初的时刻,你是支撑我活下去的意义,又在最后变成逼迫着我活下去的饿狼,追在我身后,让我向前。”

      “这就是心魔,一种玄而又玄的存在,敲打叩问着人,也捆绑拉扯着人,把人留在原地,又把人推向前方。”

      “因为你太重要,所以你成为纠缠我三千辈子的心魔——只是,唐三,我决定告诉你,在某一个时刻,我突然觉得,好累,我决定,不再爱你了。我不吝惜于这样子说,或者说,这才是我想说很久的心里话。”她的眼角泛起泪光,滴落在他的肩膀,“曾经,在某一个时刻,我,不爱你了。”

      “那个时候我跌入泥泞里,似乎要万劫不复了,我看见心魔远远站着嘲笑我,感觉到霜雪落在地上,衣上,落在满头的苍白上,那一个瞬间,冰结了血液与心跳,就将成为万古不化的雕像,突然感觉,这样子,挺好的。”她推开唐三,转过头,在他不可见的地方擦掉眼角的眼泪,吸了吸鼻子,眯起眼睛看这夜幕下只剩着黑黑轮廓的群山:“我睡了长长的一觉,很长很长,第一次没有你的梦境,居然长的像是过去一个永恒,安稳宁静,因为没了你,那一瞬间,我的梦里什么也没有了。”

      “我惊觉,当你的死亡夺取我仅存的喜悦之后,我的情感都维系在你的身上,维系在宗门身上,维系在内心的责任身上,维系在不可推卸的家国大义上,维系在命运咬着牙对我的拉扯上,我被责任,义务,不甘与仇恨推着,被对于你的思念与奢望拖着,一路跌跌撞撞的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疯疯癫癫嘻嘻哈哈,再也没有真实的笑过,也没有,哭过了。”

      “唐玉珂这个个体,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怒不出来,也惊不出来,什么真情实感,全部做了土,埋在你的棺材板上了。”

      “无常她就不是个人,那家伙恶劣,卑鄙,虚伪,丑恶!”她突然大喊,面目狰狞,结束了,却抿起嘴角,“但是她是个好朋友。”

      “那家伙把我从雪地里头挖出来,背着我在雪山里头走,远处穿来狼嚎虎啸,她也没啥反应,就一直背着我走,我甚至感觉到她的体温一点点下降,最后跟我一样变的跟个冰块似的。我问她,干嘛来挖我,她说的话我想你根本猜不出来。”

      “她说,你上次微服私访的那家,酒酿好了,那老头子还摆着杯子等你去喝。”

      “冷冰冰的,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僵硬的要死,半点安慰人的感觉都没有。也没有什么安慰的词,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个不相干的事情——那的确与她不相干,只是莫名的让我想起那天那个白发苍苍的酿酒人举着鸡毛掸子追着自己调皮打碎酒坛子的孙子气吁吁的样子,内心哪处突如其来的被抵住了。”

      “然后她突如其来的停下跟我说,抬头吧。”

      “太阳升起来了,一瞬间照在山峰上,光芒万丈,就像神明俯视人间,伸手垂下微不足道的神光,点亮黑暗,太过于华丽,太过于壮美,震慑了我那龟缩在过去的灵魂,也是那样突如其来的,我开始想,那么多年,我好像再也没抬头看过天空,只是低头垂下目光,看着心底的你。”

      “那是最好的盛世,最好的人间,人民欢呼着庆祝丰收与美酒,救助不认识的旅客,招待有点恶劣的访者,将良善与美好洒在这红尘里。”

      “心魔不会消失,只能镇压或者超脱,‘道’的概念极度耿直的告诉过我这件事,求道人只有正面解决了内心的执念才可能登上天梯,但是我终于开始尝试着将他压在心底,看这有好有坏,却喧嚣醉人的红尘,学着看这人间,看这万家灯火,假装我忘记了他——装着装着,他真的不会再出现在我的梦里,好像我真的忘记了他,好像曾经那道伤口结了痂,好像再见到你,我会什么都感觉不到。”

      “然后我学会了包容,学会了平凡,学会了淡泊,学会了享受这红尘,”她眯起眼睛回忆,“人类的善与恶,悲与喜,高贵与卑贱,贫穷与富贵,生存与毁灭,低下的头与挺起的脊梁,渺小的存在与伟大的妄想,我站在死亡之上看着既短暂又永恒的人类以自己为蜡烛照亮子孙的未来,把凡骨点燃焚烧压迫者的灵魂,我推开过掌握力量升华地位的大门,长生种,神魔,我曾经都有机会成为,永恒,不灭,我曾经都有机会拥有,可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卑微的人类——我喜欢这这短暂的烟花,炸的绚丽而夺目——挣扎着活下去的人类,让我逐渐再一次感受到了活着这个词的重量,试图再振作起来看这世界,用自己的脚丈量大地,用自己的手指点云山,遇见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与美好以及丑恶擦肩而过,好像找回了最初的自己。”

      “我因此,被‘人类’注视了。”

      “体会过了人类的认知,人类的意志,人类的情感,人类的行动,认同并相信了人类,拒绝了其他,喜爱着人类,然后,被‘人类’所认同——虽然,那个时候我尚且缺乏着什么,但却实实在在的,被选中了,触及到了更高的东西。”

      “你知道吗,在曾经被你的死亡夺取了喜悦的权利之后,我不会笑了。”

      “甚至于到了到触及到了更高存在之后,我也未曾再次学会——但我还有勇气去尝试着拉开嘴角,再次感谢上天赠予我的遇见——我想,这也许是不完全的我能被青睐的原因。”

      “唐三……我这几十万年的路上,有两个人,因为他们,我的人生拐了个弯——一个是你,一个就是无常。”她伸手触碰他的脸,指尖带着城墙冷硬的温度。

      “我因为你,开始了我这无尽的旅程,又因为无常,尝试着走进这旅程中无尽的风景。”唐玉珂很认真,很认真的说,眼睛里头有种莫名的泪意,却没有落下来,“唐三,我想这个世界上唯二能真正触及我这个老妖怪内心深处的……也就只有你们了。”

      她与他对视,那样子的一种柔情沉在瞳孔的阴影里:“所以,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是那样子突然的,被心底泛起的滔天巨浪淹没。”

      “我一直是个懦弱的人,纵使学会了包起外壳伪装坚强,被打磨的不对伤痕与悲痛做出回应,也总在某个时刻嚎啕大哭……我想,认出你的那一刻,我遗忘在日积月累回忆的灰尘下面的心魔终于带着厚重的泥土气息追上了我,把腐朽的脸对着我,让我从它的肉里头挑出来那些过往的痕迹。”她弯起眼角,不像在讲悲伤的事,而是在说些什么快乐的碎片,唐三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垂下了眼帘,试图不看那种快要哭出来的笑“我说过了,心魔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所以,即使我忘记了你的一切,也会有人把你的笑容送到我的目光里,让我再次面对。”

      “那一只狐狸,对吗?”唐三开始回忆那只坐在奇异的大树上,把唐玉珂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展示给他的狐狸,试图回忆那九条毛茸茸尾巴的名字,最后脑海里的涟漪却定格在唐玉珂蜷缩在地上小声叨念他名字的画面上。

      心收缩做了一团混沌。

      “……那丫头的本意大概是让我想起来和你相处的时光,让我能对你敞开心扉……那也是她们那群红娘常用的手段——只是我大概是对那些画面怕了,看见了,就只想要抱住头,闭上眼睛躲起来,颤抖着畏惧时间走过,停在你消失的的那一秒,然后像我过去的梦魇一样,扭过头冲我笑。”

      “这就是我畏惧的啊——我在畏惧的,是我自己的执念啊——”

      “那么真切地摁住我的肩膀对我说,你还在过去,什么都不会变……什么都不会改变,一切都会重演,即使你看过了那么多那么多,以为自己不在意了,明白自己忘记了,试图宣告自己不再记得了,认为自己那些伤痕与亏空已经被这些记忆与美好填满时——你还是会对此动容。”

      “我做出过一个决定。”她深吸一口气,“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看够了,可以放手了,可以安心入睡了,我在这世界上留下的太多遗迹也到了消逝的时候了……我放弃了已经不知道为何的寻找,悠闲地活下去,灵魂不再稳固,慢慢的消失在天地间,最后,代表着人类的法则会继承我的遗志,温柔的守护着这些生命,守护着这个天地……那一切都是很慢很慢的进行的,直到某一天,我会在某一世淡然的闭上眼睛,迎来最后的长眠——”

      “再次遇到你,我却开始逃避,加速这一进程,清楚着感受着灵魂与存在的消失,然后,在消亡的最后,却又被自家那群添乱的朋友捞了出来。”

      “那一天,我看着你走了。”唐三咧嘴,向她微笑,带着苦涩,像城门下枯萎的葡萄藤一般扭曲干枯,“然后就明白了,曾经你看着我,内心到底有多么撕心裂肺。”

      “唐三,你是不同的……是和我遇见过的那么多友人亲人敌人陌生人都不同的,是和无常不一样的……即使我可以坦然面对其他,在别人面前乐观向上为所欲为……独独对你,不同的。”她抬起头,也笑着的,眼泪却一滴滴滚落,顺着脸颊蜿蜒。“即使我学会了再多,成熟的像个行将就木的悠闲老人,独独只有你曾经留下来的痕迹,根本无法用其他的过往填满,独独只有遇见你,我才会再像个小孩子一样,能在意,能放声大哭。”

      “我积年的畏惧,我积年的矛盾,我大半生的纠结,只有到了那一刻,被我全部忘记了,才让我有了半点安宁。”

      “然而他们还是追上了我,在我能肆无忌惮的与你相处的日日夜夜里,让我怀疑着自己,继续假装着没心没肺。”

      “直到有一天,我看着你,突然就想通了——我这么说,你会信吗?”这一回的笑,终于是实实在在,可以触摸的了,即使眼角还带着泪光,她却切实的喜悦着,“我想起来,原本我就是个这样子的人啊,唐三,让我这样一个豪放不羁的奇女子为你而被情所困,你要感到荣幸啊!”

      “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我牵起你的手跳舞——真的就只是在那个瞬间,与你十指交握那刻,我突然很想落泪。”

      “不是因为其他的,只是,我突然想起来,我最初的愿望,其实只是想要再一次见到你,只是想要和你一起再在阳光下散一次步,再在月光下十指交握一次,仅此而已呐。”

      “能够再次见到你,我到底为什么要畏惧呢?你就在我的眼前啊,到底为什么要矛盾呢?我所了解的你并不会因为那么长久的分离而冷眼相看啊,我到底为什么要纠结呢?明明,我本来就是一个放肆过头的家伙啊!”那样子热烈的笑,仿佛要把过去所有压抑着的悲欢全部发泄出来,用力的在嘴角眉梢描绘着——“我所有的心魔,只是我自己画地为牢而已……这牢这样子坚固,这样子恐怖,不停的自我生长,让我再也不敢触碰,最后将我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可也正因为如此,它脆弱到……只要我能再次微笑,变会化为飞灰。”

      “我这一辈子,这两百年,这生命的最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生命正是因为爱,才有了意义——我早就遗失了我的爱,即使用力的拥抱这个世界,也会在疲惫之后不知所措,而我遗失的爱,在你身上,”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钻了那么久牛角尖才想明白,我也真是个傻瓜呢……”

      唐三伸出手摸摸她的头,虽然而今年龄与岁月的差距已如此惊人,但是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却在此刻消失,就像回到那些日子,这样子熟悉的动作,其实并不违和,唐玉珂抹着泪,沉默的蹭蹭他的掌心。

      “我想,一直对不起你的,是我才对。”已经不能再用少年来称呼,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我被你的友人呵斥过——根本未曾了解你——她说的是对的,我一直在想当然为你好,但是也自私的想把你留下来,想要放手,却没有半点动作。”

      “那不怪你,人之常情罢了……没有一个人可以真的完全了解另一个的。”唐玉珂小声嘀咕,眼神瞄到一边。

      唐三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淡淡微笑:“我听你讲了这么久,这次让我讲完好吗?”

      “我曾经认为你很坚强,没了我也能生活下去,我的命换你未来的一生,很值得,而那个时候内心自卑的我甚至觉得没了我,你能找到更好的人——嗯,古老的宗门阶级观念——可是事实证明,我错了。”他叹了口气,“错的很离谱……没有人是一开始就坚强的,你只是不得不坚强,甚至于,你其实胆小的很……只是倔而已,倔的惊天动地而已。”

      “我一直陪你陪了那一生,陪了那一百多年,在你身边呆的越久,就越痛恨我自己……那个时候只是一缕孤魂的我,想要抚平你的眉头也做不到。”唐三说,“我想,我真的亏欠你太多了,所以我感谢上天能再次见到你,又并不想再次插入你的生活,和你一样,我也在恐惧着,我恐惧着再次破坏你那些洒脱不羁,破坏你的自由……当然,最后被你认出来了,我失败了。”

      “然后被不嫌事大的那只狐狸带去看了我的过去是吧。”唐玉珂跟泄气的皮球一样,后槽牙霍霍的磨着,在静寂的夜里穿出很远,唐三听见城里想响起几声被惊到的犬吠。

      “结果不是被赶到的你给取走了嘛,相当于啥也没看见。”

      “……”唐玉珂小孩子气的鼓起一边腮帮子,“我那不是觉得反正我消失以后除了那群不嫌事大的朋友外别的人都会忘记我,留着干巴巴消失在你的脑海里……还不如让我多看看……再在最后回忆一下我过去走过的路。”

      “……消失……我不会忘记你的。”唐三如此保证。

      “不一样的。”唐玉珂说,“我如果以那样子的形式消亡的话,并非是因为时间而被遗忘,而是因为‘存在的形式’与人类的法则整合变为了‘人类无意识的集合体’,属于‘我’的存在就会消失,换而言之,‘我’曾经留下的痕迹就都会消失,所有我干涉过的世界就会回到正轨,除了同为概念的同伴会不被修正力所影响,我将不存在。”

      她感受到了唐三伸出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带着担忧与后怕,如此用力,便像是松手之间,她就消失在此:“她们没告诉你吗?”

      唐三沉默的摇摇头。

      他只知道,她那样自我毁灭下去,会发生无法挽回的后果而已。

      他并不能理解她们所说的话,过于晦涩难懂的术语与超出常人常识之外的存在无法为他解答一切——他还并未达到那个窥探真理的层次,就连神之真容都不可视,即使解释了那么多,因为世界的修正力他也无法记住所谓世界的真相——换句话说,即使当时被告知了,他也不被允许记住,所以这些记忆不会是消失了,而如同当年被展示的回忆一样,被某人或者直接是世界本身取走了……当然,这并不是唐三的结论,对他而言并不存在这记忆。

      “那样的话,我便越来越庆幸,我能把你拉回来了。”他吐出这样子的话语。

      “不过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费尽心思把你的记忆拿走是为了什么,”生气的捅捅蹲在肩膀上的肥麻雀,雀吃痛一声,委屈巴巴的扇起显得过分渺小的翅膀飞速降到了唐三身上,缩成一团,探头探脑眼泪汪汪看着唐玉珂,“熊孩子,熊孩子,还装无辜!”唐玉珂眉角一抽,想打鸟。

      唐三拦住她,伸手放在小麻雀身上,小小的白色麻雀眯起眼睛,下意识用头顶蹭蹭他的掌心,动作和唐玉珂如出一辙,唐三微弯起眼睛:“是你呀。”

      他还记得那个梦里惊艳万分的雀舞,和那个哭泣的小女孩。

      ‘唧QWQ’小麻雀兴高采烈的回应,她确实很开心,不过现在没法讲人话有一点儿憋屈,常人听不见的鸟鸣声很低微,明显状态不太好。

      唐玉珂的神色柔软下来,也不再详装着要打麻雀,伸手梳理小鸟的羽毛,眼睑垂下:“她本来都要继承属于我的力量成为完全的法则的——但是她把我给她的东西还了回来,这和吸收的时候不同,相当于活生生刮下自己的一块肉……本来她已经变成你见到她时那个样子了,结果现在又给打回原形了……”真的是个小笨蛋啊……将头默默转向一边,眼角又感觉涩涩的了。

      “其实吧,决定死去的时候,虽然突然感到解脱,却并非没有遗憾,”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小指头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痛,但她却静静微笑着,“然而,我那个时候已经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了——我的消亡对于世界来说,也是有益的,甚至于是一小部分世界的救命稻草。”

      “我和账房她们不同——我并非是真正的‘概念’,即使我被法则承认了,我也不是——我具有了资格,却还未手握权柄,所以,从广义上来说,我仍然还是人,并非是‘人类’。”她说,“一个身具过大因果的人,一个对世界产生了过多负担的人。诸多的命运系于一身,最终的结果就是我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世间的动荡——这对于这些世界来说太危险了,因为在我是外来者的情况下,他们没有办法承认‘这是自然发展的结果’,无法修复因我而起的破坏。”过于长久的路途,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即使最初掉落的只是一小滴不可见的泪珠。

      “我是不应该出现的在既定命运里的人,即使我成了命运的一部分,原有的世界线上也不当有我的存在——所以命运他们四个里头和我关系最僵硬的就是代表‘过去’的那家伙。”

      “于是当我回头,看见身后一片狼藉,心中怀着无数疲惫,我意识到,我到了该停下的时候了。然后,我就停下了。”

      :)“我没有和我的友人说过这些事,想着最后一次,不折腾了,好好过一辈子,然后舒舒服服睡着,再也不见——可惜这次折腾的人不是我。”她靠在唐三肩膀上,“那群家伙……我都没和他们说,从哪里知道的啊……”

      她把手放在唐三手上,与他十指交握:“你能出现在这里,估计也是因为那群笨蛋插手了轮回和时空——我却想要感激他们……能与你再次相遇,真是太好了……”

      唐三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又摸摸她的头,小麻雀跳到他手上,叽叽喳喳跳着,有点痒。

      “好了,今天抽风把你叫过来,总算把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话一下子说出来了……真的感觉轻松了不少嘛,”唐玉珂揉揉眼睛,闭了一会儿,才复又睁开,眼神闪烁,“你也快点回去吧,明天你们不是还要去赶路吗,大师跟我传信说是去海神岛吧?那里的人可固执了不一定会让你们进,到时候你们就让那个大祭司出来,跟波赛西报我的名字……”她絮絮叨叨的。

      “……”唐三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神情轻松,就像在开着什么玩笑一样,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话,也不经意的如同开玩笑一般,“我突然决定不走了,留在这里陪你,也挺好的。”

      “不走了啊,不走了挺好的……啥?!”唐玉珂一脸懵逼,眼神不自觉的撇向一边,明显心虚的模样。

      唐三扶着她的肩膀,与她的眼神交汇,叹了口气:“你每次一心里有什么事情就会变得这么啰嗦……实际上眼睛里装着所有的事呢……说吧,到底怎么了。”唐三默默在心里头为接下来将会听说的事情做好了准备——鬼知道她又会给他炸个多大的炸弹……

      “……”唐玉珂抿了抿嘴,这倔牛心里头已经打定主意不开口了。

      “……”唐三盯着她和她耗。

      两个人就犟在这儿吹冷风了。

      “阿嚏——”唐玉珂终于没绷住,鼻子痒痒的打了一大个喷嚏,她揉揉鼻子,龇牙咧嘴,小小声说:“……败给你了……做好心理准备了没?”

      唐三没忍住翻她白眼。

      “好吧……你这么固执干嘛……你又不是我……”她说着,转过身,撑着城墙,探身去看远方的山峦,话语被夜风吹成迷雾,轻飘飘的送入唐三的耳朵里,“我快要死了。”

      “……”真是好大一个炸弹……但是唐三却觉得,好像早已经预料到了一般,并不惊讶……只是有点儿心疼。

      他又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

      “……”唐玉珂低着头,眼睛里的泪光几乎要滴落下来,却只在那一小块地方打转转……她不是那么矫情的人,只是谈论到别离这个话题,总是令人分外伤感……即使于她来说并不是长眠,她也无惧于步向终末,但是匆匆擦肩而过的相逢却控制不住的让她悲哀。

      “一眨眼……又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一次,我活了这么久啊。”她抬头看万古未变的星辰。
      “海神岛的海很美,天斗皇宫的御厨做饭时敲锅的坏毛病总改不掉,星斗大森林里头相爱相杀的老朋友们都睡着了,小皇帝小时候总喜欢傻里傻气的追着蝴蝶,千道流严肃的开不起玩笑,那天出海的帆船再也没有回来,那晚那个人登基为皇而我选择了悄悄远离……原来,留下了这么多回忆啊。”
      “我喜欢的东西真是太多了……海平线边上的落日,索克拉公国的冰淇淋,树梢上第一声蝉鸣,初秋越过山脊的候鸟啼音,凡人来往忙碌的笑意,这普通日常里的打打闹闹吵吵嚷嚷……”
      “如果有一天,有人想要破坏这些,果然,我还是会跟疯狗一样拼命的吧……毕竟,我本来就是个疯狗呀。”
      “这是我的宝物,是我在无尽轮回里唯一能真切抓住的东西,即使知道总有一天它们会消逝,甚至不存在于我的记忆了,但还是,想要铭记些什么,记住他们曾经那样子存在过。”

      “……我一定会死在这里,这儿就是我的离别之地。”对面的山峦上突然
      间亮了起来,这群峰转瞬间便被火焰占领,举着火把的民众从各个奇异的角落中出现,四散又聚合,汇集又分离,仿佛在寻找什么,又在包围剿杀着什么。那人数如此之多,就好像那手中火把的亮光点燃了天空,红色挡住了月亮与星辰,带着声势浩大的指令与脚步,将夜晚染红,“梵杨关全民皆武,只有稍加训练就能成为一支军队——到那时,他们就能把敌军堵在群山之前。”
      “然后,”她摇着脑袋,“我这幅残躯仅剩的力量也到了贡献出来的时候了。”
      “请不要为我担心,毕竟对我来说,这不过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能守护住我的祖国,我的宝物,这样子的付出,这样子的代价,是值得的——即使,我有不舍。”
      “即使,那很痛苦……”
      “但我确确实实的,无惧于死亡。”她转头看他,脸庞被天边的光映成绯红色,“因为,我相信,你会来找我的,对吧。”
      “我会一直一直等待着的,怀着那样子热切的希望等待着的。”
      “再次与你重逢的奇迹。”
      “就像这次,即使这样子不可思议,你也找到我了,不是吗。”

      唐三看着那样满天的火光,眯起眼睛,笑着说:“嗯,我一定会找到你的。”这一次绝对不会不告而别了,约定了,即使是几十亿光年的距离,也会找到奇迹的。

      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只是突然的,想要提问,想要回应。
      即使那是可望不可及的妄想,但是突然就有这样子笃定的感觉——即使这个承诺过于空虚,但一直心怀着希望的话,奇迹也许会眷顾在他们身上。

      生因爱而有了意义,死亦因爱而有了方向。

      爱可以指引人类走这活着的路,也可以指引灵魂向着希望远行。
      心中有了什么的话,果然,突然就无惧于那样长久的寂寞了。

      “唐三,你刚刚是跟我开玩笑吧,突然不去海神岛什么的?”
      “不,我是认真的,毕竟比起那些东西,果然还是想陪你走完最后一程。”
      “……喂,唐三。”
      “怎么了?”
      “我喜欢的东西,我的宝物,有那么多……果然,还是。”

      ……最最深爱着你了。

      ————————————
      ■■■■年

      武魂帝国成立。
      大军直指我国梵杨关。
      是日,狂风呼啸。
      我国守护神自献于阵前。
      天下火雨,红蝶蔽日。
      武魂帝王比比东其时已经成神,仍被重伤。
      而后有天人降世,迎守护神之魂远去。
      将士皆跪拜祈祷,言守护神位列神界。
      星罗帝王亲自祭奠,追封守护神为太平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崇熙镇国长公主。
      ——《星罗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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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能亲吻你,那么我也许会踟蹰不前。
    到那时请等等我,虽然我在那儿停留,但是我的心灵已经呐喊着向你奔驰。
    这洋洋洒洒诸多字,就是最后了。
    这章写完了太久,却一直不敢发出来。
    这样子的结局,会让人满意吗?
    这样子的结束是我想要表达的吗?
    一个多月来涂涂改改也只得到这样子的忐忑。
    结局在此,所有想说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圆满,但是这样子温暖的别离与等待是我涂涂改改最后决定不再分割直接裁剪的完整画卷。
    尝试着诠释爱与执念。
    好吧,也许我没有成功,但是我已经尽了全力,不圆满的故事,但愿还是有某些地方能够暂且触动你的心。
    想要写那些温暖与宁静与执着的悲欢离合,也许波澜壮阔,也许岁月静好,到这里,也许已经迈出了一小步?
    过段时间应该还会更新一小章后日谈,填下最后一些坑,并连起未断的未来。
    这个故事最后的因被种下了,那么命运说,果当如是。
    写文最开始是为了爱,最后变成了负担,千斤重,已经提不起笔。
    还好最后坚持着结束了。
    一个不完美的同人,夹杂着大量不明所以以及ooc,乃至于各种各样突然的断更,谢谢你们陪我走到最后。
    还是想坚持写点什么自己的东西,以后你们大概会很少看见我写一些贴近原著的剧情了。
    我所设想的世界很大,大的我的笔容不下它的瑰丽。
    所以我可能要用一辈子来写它。
    每一次落笔,即使缺憾,也不会放弃,也许偷懒,也会让它有结局。
    能力不够,却仍然坚持,自讨苦吃的家伙——我这个家伙还是想去写,想去做,想去描述。
    时间还很长呢。
    当然,懒什么的,也许一辈子都改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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