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罗]唐氏玉珂笑不出来

　　雨。

　　无边无际的雨，铺天盖地的雨，沉重的将一切都压下的雨，灰色的雨。

　　几乎是在一瞬间，那雾气弥散开来，然后出现在唐三眼前的，是灰暗的山谷。

　　[缘]轻轻巧巧地落在他身边，天青色的瞳孔在这灰暗中闪闪发亮。

　　“开始了。”她转过头来看着他，谓叹着，“请静观吧，请注视吧，那样子绝望回忆的序曲。”

　　随着[缘]的视线，所能看见的物象，令唐三屏住了呼吸，瞳孔不自觉的收缩着。

　　从天边落下的，是什么呢？啊啊，那并非纯然的雨丝，而是更为艳丽的东西。

　　淡淡的水红色，在白衣上蔓延，与那天一般的碧蓝交汇，渲染成更为复杂，更为灰暗的颜色，扭曲的不明的颜色。

　　就像折翼的白鹤啊，在无垠的雨夜里坠落下来，从神坛上倒转而下，在无数无情紫雷的追逐之下，在所有杀意的相伴之下，起舞一般飘飞，最后却颓然的倒在泥泞里的，低垂着眼，狼狈不堪满身伤痕的女子。

　　实际上，那是一张并不熟悉的脸，可是那个人身上那种快要溺死样的沉郁却不自觉将人摄入其中……更何况，［缘］的话已经证明了，那个人正是唐玉珂。

　　散落着的发丝遮住了白玉般的脸庞，绝望一般的瞳孔不过两颗琉璃珠子，仰面朝天，看着那无上的仙宫，无法窥见内心的所思，仅仅只有漆黑的海一样的阴郁。

　　那雨下了三天三夜。

　　他们就这样看着她在那里沉默了三天三夜。

　　太阳没有出来，只有皎洁的月躲在乌云后若隐若现地飘移着。

　　终于，那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辉出现了。

　　并非是太阳啊。

　　那是被华光包裹着的宫殿。

　　但是，也只是倏忽吧？也许很久，又也许只是一瞬，那光芒隐没，什么也不复存在，无数的巨兽出现在宫殿上，肆虐着，咆哮着，带着悲哀的怒吼回荡在天上天下。

　　“呵。”木偶一般的，容颜陌生的女子三天来终于有了动作，却是捂住了脸，那嘴角的弧度不应该称为笑，而是扭曲的疯狂的更为压抑的东西，带着释然与嘲讽。

　　她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袖子拖在泥泞里，染成模糊的轮廓，随手一甩，荡出漆黑的珍珠，脸上那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水滴滴下与发丝融合，面上带着癫狂之态，却又摔倒，无人搀扶，但也并未在意，只是再次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那谷外走去。

　　只是那笑声远远地传来，带着苍凉。

　　“世人皆说仙人好啊……功名利禄何区别啊！！！一生庸庸逐长生呐……长梦乍醒……一场抛啊！！！”

　　那背影终于是模糊了，再次出现，却是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上面了。

　　高高在上的帝王一步步走下了殿座，唐三定睛一看，发现十二重旒珠下的那张脸如此熟悉……那正是那位客栈老板娘的面孔，但是气质却相当不同，带着一股子恢弘。

　　“那是……”他不自觉地出声。

　　“啊呀？你认识那家伙？”［缘］此时的反应却异常激烈，惊恐地看着他，顿了顿，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哈哈哈地碎碎念着听不清的话，末了自暴自弃地爬起来，“算了！你先看下去！！”

　　殿首的人抬起了头。

　　“卿为何来此？”

　　“为天下。”

　　帝王笑了，亲手将一方金印交到女人手上。

　　画面再次模糊。

　　再出现的，熙熙攘攘的百姓闹市了。

　　断片般的影象中，反而并不是女子了。

　　那是一位光风霁月般的方士，广袖清风，白衣漫卷，大隐隐于市，作画为生。

　　但是，画面中却是他正在做一件事的时候突然昏倒的样子。

　　很多、很多次，一次比一次时间长，一次比一次来的突然。

　　“是……轮回了太多次，灵魂已经出了问题吗？”男子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

　　这可真是……男人转过头望着窗外。

　　“我可是……还不想消亡啊。”

　　他踏上了寻找灵药的路。

　　很艰难，也很绝望的路。

　　他们以着上帝一样的视角，看着他翻山越岭，看着他在世间流浪。

　　最后他救下了一个孩子，从那样一场如同天灾的山洪中，背着那孩子，第一次决定留在一个地方。

　　彼时，为了延长寻找灵药的时间，他已经再次踏上了修仙问道的路……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即使只差那一步，也不愿意引发天劫，成为另一种生灵。

　　“你醒了？”望着那个孩子，方士的眼神很淡然……但是看着他捡到那孩子的时候的神情，唐三猜测那个孩子不简单。

　　事实也确实如此。

　　将那孩子留下来当做学生抚养长大后的一天，那孩子不见了。

　　男人叹了口气，没有寻找，只是继续做着日复一日的工作，推演此地灵阵。

　　隋朝太师宇文拓曾经集万人之血练就万灵血珠，最后虽然是以此开启了通天之路救世，但万灵血珠并未完全消融，他推测那是一块存粹由精神元素构成的贤者之石，以此应当可以修补灵魂。

　　而多年打听之后，根据当年山洪暴发时显露出的那一丝灵气，他已经确定了，那血珠的遗骸就被远走关外的宇文太师封印在此。

　　那个人想走的话，他也没有拦着的必要。

　　……即使那是相处太久，近似亲人的存在，但当初相遇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注定会离开。

　　就像不久以后的一天，一位少女敲响了他的门，脸上带着恶意的微笑。

　　“老师，我回来了。”

　　清隽的方士手握着八卦镜，背对着院门，依旧调整着那面破旧镜子对着的方位，未曾回头，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欢迎回家。”

　　那时，黄昏的日光落在他的白衣上，那一刹那，恍若神邸。

　　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少女和方士就这样继续了从前平淡枯燥的生活。

　　……直到又是很久以后，久到当少女已经成长为女人的时候，少女爆发了。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她面色扭曲，逼问着盘坐在床上的男人。

　　白衣的方士高冠紧束，琥珀色的瞳孔看着她，阳光自背后的窗内直射下来，为他的面孔打上一层浓墨重彩的阴影。

　　“我为何要问？”男人毫不在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发现了，你的灵魂与身体不匹配，约莫是夺舍重生，但你的魂魄又是残缺的，看来大概是用了什么秘法吧。”

　　“……”少女沉默了很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既然知道，为何……”

　　“你有何错？”方士勾起完全不应该出现在少女印象中的那个人脸上的，僵硬而嘲讽的笑，“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

　　“活下去，有什么错呢？不过是世间万物的本能罢了，想要用尽手段活下去，不过是最为正常的人之罪罢了。”

　　那笑容，不知道是在嘲讽众生，是在嘲讽少女，还是在嘲讽自己。

　　“你可知，我为何在这里呆了那么多年？”

　　“因为我想要吞噬着阵法内镇压的，上万人生命凝结成的那块罪恶之石啊。”

　　“善良？别开玩笑了，这世上人皆如此啊，就连我也是啊……为了自己的延续，妄图毁灭，妄图吞噬这样多的无辜灵魂，将本来还算留在世上的他们完全抹消，再不入轮回……嗯，大概比你这么多年来毁灭的灵魂……要翻上个几倍的量吧。”

　　“……我其实不知道我会不会在吞噬了那么多灵魂之后……不过无论成不成功，我都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到那时，这幅躯壳就留给你吧。毕竟你那身体也要用到极限了不是吗？半步仙人的身体，应该能用很久吧？”方士这样说着，“啊啊，算不算是另类的临别礼呢？”

　　“更何况……嘛。”那笑容突然又满带着悲伤，“还请不要自作聪明认为我是别有用心啊，毕竟你在我眼里还是个我养大的小孩子啦，欠了那么多年生日礼物，可惜只能补上这一次啊。”

　　“你可知道……我活了多少世了？”那光风霁月的人轻轻颤了颤眼睫毛。

　　“像只蝼蚁一样匆匆死去，但每次死亡都是一段新的人生，明明痛苦于此，居然也要这样子坚持着留存下去呢……”

　　少女睁大眼睛。

　　那一刻，出现在那里的，是明明是在阳光下，却只能在她的感官里留下全然的，无法勘破的黑暗——这样子，令人敬畏并颤抖的东西。

　　“你看，我们都是怪物啊，有什么必要相互厌恶呢，有什么必要相互攀比纯洁呢？”

　　“反正……不都是杀人吗？谁又比谁高贵呢？”

　　唐三握紧了双手，明明魂魄不会流血，却能感觉到掌心颤抖的恐惧。

　　他明白了为何［缘］会说……那是大黑暗，大恐怖了。

　　因为人，从来都会对着未知，无法理解的，有着无上伟力的事物恐惧啊……

　　就如现在，他亦然恐惧于那样子的她。

　　可是……却，更加心疼了。

　　他所看到的，并不是她所经历的全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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