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爱

　　午后的住院部里显得有些安静了。然而，不知从哪里忽然飘过来一曲动人的琴声，那琴声时而欢快，似欢呼雀跃的高山流水，时而凄婉，又似在流水中独自飘零的落叶，一下子吸引得吴岩和宁静都支棱起耳朵在聚精会神地仔细倾听着。
　　“好美妙的音乐啊！”曲尽之时，吴岩由衷地赞叹道。然而深感遇到文学知音的他还是有些迫不及待地问着：“宁静，我们从哪里开始谈中国爱情文学呢？”
　　宁静还沉浸在那美妙的音乐之中。听到了吴岩的问话，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着吴岩，她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在开始玩弄着一个科大校徽，和吴岩胸前戴的一样，白底红字。
　　“吴岩，来，坐这椅子上，你熟悉《诗经》吗？宁静开始发话了，她黑黑的、亮晶晶的如秋水般的眼睛里放射出一种女人特有的温情。
　　吴岩一听，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连忙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宁静微微一笑，淡淡地、安详地注视着吴岩的眼睛，深情地说到：“这真是一首真挚动人的情歌啊！它唱出了人世间永恒的爱的主题，唱出的是对生活的真实体验，它的动人之处是道出了凡胎肉身的我们都能体验到的人生经历，朴实、真切，有血有肉，不错，很精彩。吴岩，你的声音很有磁性，应该是男中音，我很喜欢你的朗诵，不过，我们能从相识爱情的诗歌开始谈起吗？”
　　吴岩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只是肤浅地知道《诗经》这一首“妙龄女子怀春，翩跹少年钟情”的男欢女爱的千古绝唱。他真的不明白宁静最后的一句问话。他下意识地又胡噜了一下有些光光的脑袋，脸有些微红的憨憨地说到：“宁静，我不太明白你的话。”
　　宁静笑了。她笑得非常甜美，却很安静。她似乎感受到了吴岩特有的一种纯朴的可爱。她快速旋转着手中的校徽，美丽的大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向下垂着说到：“吴岩，你看，这男孩、女孩还没相识、相知、相思、相恋，就到直奔主题了，哎哟，太快了，太快了！不行，不行！”
　　吴岩显得更窘迫了。他在谈话前的自负和兴奋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有点汗颜了！这时，他已经意识到：他在文学上是还是个门外汉。他觉得有些尴尬，甚至有难堪的感觉。
　　他有些窘迫地瞪大眼睛一言不发的直视着宁静似春水般温暖而清澈的那双大眼睛。在宁静温柔的眼光里，吴岩似乎还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此刻的思想是大敞大开的，她的灵魂在迸发着爱的火花……
　　望着眼前这位倚靠在病床上的美丽才女，吴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沉默着。
　　宁静被吴岩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知怎地，也低下头继续玩弄着手中的校徽。
　　病房内又重新安静了下来，此刻已没有了先前美妙的乐声，只能听见吴岩那男人特有的有些粗重的喘气声。
　　“吴岩，有没有人说你像日本影星高仓健呢？”还是宁静率先打破了这种沉寂。
　　“嗯，有，有，是我小学同学满红说过？”吴岩仰起头回忆了一下快速答到。
　　听到此语，宁静忽地抬头撇了一眼吴岩，但转瞬间又很快低下了头，并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到：“满红？！”
　　之后，她又抬起头，继而微笑着冲着吴岩说到：“吴岩，愿意和我一起分享一下我读《诗经》的一些爱情心得吗？”
　　“嗯，我要好好的向你学习。一定好好学，我是文学白痴。”吴岩诚恳地说到。
　　“高考之后，闲来无事，回到了安徽毫州乡下宏村奶奶家，在宏村如画般的山水间，我好好阅读了一次《诗经》，发现其中关于爱情的诗篇还真不少。于是我将其中有关爱情的诗歌做了一次细致的梳理，居然还真有发现！”宁静望着吴岩高兴地说到，“吴岩，你猜猜，我是怎样梳理《诗经》里的爱情诗歌的呢？”
　　吴岩一惊，突然红了脸，心想，我本来就知道那几句，你还干什么问我啊！不过，他还是顺着宁静刚才的话语“顺藤摸瓜式”的答道：“应该是相识、相知、相思、相恋、结婚、生子吧！”
　　“嗯，吴岩你真聪明，不过又太快了，至于结婚、生子还有待考察，我没做婚姻方面的诗歌总结！不过，现实生活中爱情和婚姻是完全不同的。”
　　说罢，宁静白皙的面颊也淡淡显现出一圈红晕，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了。
　　“《诗经》上关于爱情的描写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描写了，描述的是两千多年前的爱情故事，可以称之为古典爱情。不过，这段‘宁氏《诗经》爱情解读’就讲给你，吴岩，千万别和别人讲啊！”
　　不知怎地，宁静一下子又从骄傲的公主变成一个谦逊的乖乖女了。这时，她的手中又不知何时从哪里又拿出了一个封皮印有鲜艳的紫藤花的笔记本，打开念了起来。
　　“第一篇——相识、相知，”宁静读了半句就停了下来，望着吴岩问到，“吴岩，你相信古代的姑娘是腼腆害羞的吗？”
　　吴岩听着，不知如何作答，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顺口说到：“宁静，你就念吧！我当好学生！”
　　宁静望着眼前的吴岩一副小学生的样子，她倒是真的不想念了。
　　“吴岩，嗯，这样，你自己念吧！”宁静说着已经将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笔记本递了过来。
　　一片红叶在传递的过程中从本子的夹页中飘落下来，红红的。吴岩想抓住它却没能，红叶旋转着，颤悠悠地飘落在在床下。吴岩赶紧弯腰捡起了红叶，发现红叶上写有这样一行秀丽的字体：但愿人长久，今生长相爱。吴岩小心翼翼把红叶重新夹回本子中，他猜想这是宁静男友送给她的定情物吧。
　　宁静闭上了双眼，依靠在床头。吴岩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开始认真读了起来。
　　首先映入吴岩眼帘的是这样一行清秀的字迹：
　　期盼相识，一位少女正在热切盼望着找到自己的意中人。
　　（风 召南摽有梅）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箕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吴岩读不懂了，想请教宁静。他抬头望了一下宁静，宁静还在闭目养神。他有些犹豫，他有些担心宁静会笑话他，但他又真的对这段爱情解读充满好奇，犹豫再三，吴岩还是诚恳地说了一句：“宁静，这段诗歌的白话文是什么意思呢？”
　　宁静慢慢张开了眼睛。吴岩向前探着身子把笔记本举到了她的眼前。
　　宁静看了看，望着吴岩，轻声地讲述起来：“在一棵梅树下，站着一位美丽的少女，她望着树上的梅子越来越少，苦苦企盼有男子向她来求爱。在梅子全部落地的时候，她是多么期盼追求她的小伙子能和她说上一句话呀！”
　　“那这里有没说结果如何？”吴岩充满好奇地问到。
　　“最后结果文中没有交代，当然是不得而知了。但我一直琢磨不透的是，究竟是什么让少女苦苦等待？是风俗、禁忌，还是她本人的害羞。吴岩，你知道吗？我读完这篇诗歌的最大感受是“只要是现实生活中的人，无论身份地位如何，财富学识如何，都会有内在的情感欲求，否则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
　　吴岩品味着宁静颇有哲理的话语，似乎忘记了宁静的存在。他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自己上午的所有的思想活动。他想起了在江边偶遇的冷月，想起了冷月清纯可爱的样子。他想此刻的冷月在做着什么呢？她是否还在生于永利的气？还是又回到了他们偶遇的江边……
　　吴岩的脑子里一下子冒出来许多的想法。他甚至还想起了在家时父亲一直告诫他学生不要因为谈恋爱而影响学业。父亲曾反复地说：天涯何处无芳草，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想到这，吴岩觉得内心很烦躁。
　　一旁的宁静看到眼里，有些诧异。她静静望着沉思中的吴岩。
　　“一床宁静，输液。”一个护士推着嘎吱、嘎吱作响的治疗车进了病房，面无表情冷冰冰地大声喊着。
　　吴岩从沉思中醒来，帮着护士给宁静输好液后，继续捧着宁静的笔记本读着“《诗经》爱情解读”。
　　宁静靠在病床上，默默地凝望着滴壶里一滴一滴快速淌下的晶莹的药液。凉凉的药液在快速进入女孩的手臂静脉。似乎液体滴注的速度有些微快，宁静感觉到手臂皮肤有些微微的胀痛和虫咬的感觉。但她没有说什么，依然很平静地注视着那快速流下的滴液。
　　“宁静，这段白话文怎么解释呀”，吴岩站起身来，又把本子举到了宁静眼前，并用手指着一行文字说到。
　　宁静定睛看了看，她轻声朗读起来：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念完之后，宁静解说道：“吴岩，这里说的是一段天真浪漫的幽会。诗文表述的是少女心里还是放不下意中人。于是决定主动约男孩见面。少男少女相约幽会后，少女和男孩开了个天真无邪的玩笑，并献上一棵真情的野花。”
　　说到这，宁静看了一眼手中玩弄的校徽，同时也撇了一眼吴岩胸前的校徽，接着解释到：“这是《诗经》里最纯真的情歌之一，它表述的是人类爱情中的一个最基本的审美观——单纯的就是最美好的，纯洁的就是最珍贵的。就如德国艺术家温克尔曼曾经赞叹古希腊的艺术美丽一样——在于‘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这是一种不可言喻，动人心魄之美。它虽然没有成年人爱情的坚贞和厚重，没有中老年爱情历经沧桑之后的洗练和深沉，却以单纯、天真、无邪而永恒。这也是我的爱情观，无论我多大岁数之后。”
　　宁静说完就扭过头去，望着窗外的小树林，树林中空地上的小草上盖满了飘零的黄色的落叶，秋意浓浓。
　　望着那些被缤纷落叶覆盖着的小草，宁静表情忧郁而又有些伤感地轻声问到：“吴岩，你知道少女送给男孩的那棵草叫什么名字吗？”
　　“应该是灵河边那棵变成绛珠仙子林黛玉的草吧！”
　　“是啊！吴岩，你知道吗？每每读到此，我都会想起‘宝黛’这个凄美的少男少女的爱情悲剧。”
　　“宁静，的确，纯真的爱情同苦难一样，也是我们人生体验中的宝贵财富。”吴岩不知什么时候也变得深沉起来，他回应着宁静的话，“我和你一样，此刻我也想起了这样一句话‘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掊净土掩风流’，想起了一个高尚无比而又令人荡气回肠的风流才女，我崇拜的爱情偶像。”。
　　“她是谁，现在在哪里呢？你能告诉我吗？”一直望着窗外的宁静转过头来盯着吴岩认真而平静地问到，她的眼睛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那光芒好像一下子射进了吴岩的身体，刺穿了他的心脏。他身体微微一震，便把自己刚到嘴边的话全都忘记了。吴岩迎着宁静的目光看着，看着，看着，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脑海里在不停地掠过许多不很清晰的意念，尤其当他的目光向下扫过宁静那白皙的脖颈和高耸的胸脯时，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开始变得躁动起来。
　　吴岩和宁静就这样相视着，时间似乎也停止了走动，整个病房内只有那晶莹的液滴还在一滴一滴不停地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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