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日常

　　江南水乡顾名思义，水多。不光指城内流过的条条小河，还有一入秋便缠绵不停的秋雨。
　　早年间，临清倒是还抱怨过这苏城的秋雨，一下就绵绵不停，绝不给人个喘息的空当，就这样淅淅沥沥的下到秋末冬初。
　　小镇的人们早就深谙秋雨的习性，是绝不在屋外挂什么衣物的。
　　谁家屋檐上垂着的纱制灯笼被雨水浸湿，一滩一滩的晕开来，分明给阴沉的雨天带着更多的湿气。
　　一般说来，雨天里临清是万不肯出门的。湿湿黏黏的雨天，即使撑一把伞，回转时一看，半面衣裳都是湿的。如此临清又是一阵懊恼，埋怨一会子苏城这雨。
　　但是，不愿意是一回事，总有几个相熟的人请临清送个书，若果真是急用的，临清也只得撑着伞出门了。
　　店暂时让胡姨帮忙看着，临清撑着一把伞，胳膊下夹着两本书就出门了。
　　这一次让送书的是隔着两条巷子的曲爷爷。老早定的一册旧书，到了也有两周了，只一直不在家，临清也不好送过去。
　　“这倒真是赶了个好天啊。”
　　临清仰头看见苏城灰蒙蒙的天，细雨被风吹的四处飘。青石板上水洼深一滩浅一滩的，脚踩上去贱起一鞋尖的泥水。
　　小镇里的人在雨天出门的也少，除了要紧的事，谁不愿意待在家里，要出来和这绵绵的细雨打交道？
　　隔壁酱油铺子屋檐下面嗑瓜子的两个大娘，看见临清只穿着单薄风衣的样子，便招呼他。
　　“阿清，这雨天的，怎么不在店里待着？还穿的这样少。”
　　“不妨事的，去给曲爷爷送册书，一会就回来。”
　　“当心感冒了，这大冷天的，有你好受的。”
　　临清无奈的笑，挥一挥手里的书。
　　“快些走吧，别耽搁了。回来到家里喝点姜糖水。”
　　临清点点头，也不再多说，撑着伞脚步匆匆的向雨幕走去。

　　“是下小雨了，没带伞，我到前面看看有没有卖伞的。”
　　临清走进小巷，冷不防的和对面一个疾走的人撞上。他抱着书赶忙退两步，一个转身，伞上的雨水却是甩了那人一身。
　　“对不起，你没事吧。”
　　那人见临清被撞得都退了两步，忙伸手要来扶临清，临清抬眼一看，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
　　男子右手里还握着手机，看起来像是没带伞，衣服早就被这一阵的小雨飘湿了。精神的短发也浸透雨水，几缕贴在额前。说起来，样子有些狼狈。
　　“不好意思，我一路跑过来，没看见你。”
　　男子倒是不介意自己狼狈的样子被人看到，面上的神色还是毫无波澜的，低头瞧着临清的眼神很专注，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脸上端着一个疏离的笑。眉眼间应是被雨水浸湿了，带着些潋滟的水色，面容更添俊朗，显得颜□□人。
　　“是我没看见人，雨下大了，你快走吧。”
　　临清礼貌地拂开男人的手，朝他点一点头，便走开了。
　　“你……”
　　苏陈一句话卡在喉咙中。
　　临清越走越远，雨幕里只有月白色撑着伞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小巷中。
　　“苏陈，你还在听吗？小镇一般没有卖伞的，你先找一家店进去躲一躲，我马上派人来接你。”
　　“不用了，雨小些我自己回来。”
　　周婧一愣，显然没明白苏陈这又是什么毛病犯了。往日最不喜欢下雨天，今天还非得在外面瞎逛。往日最受不了衣服上粘着黏腻的雨水，今儿怎么也受得了了。
　　“你……还有事？”
　　“看看江南水乡。”
　　周婧非常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听见了苏陈在电话那头的一声轻笑。
　　挑了个好日子，周婧挂了电话，倚靠在书桌边看着外面朦胧细雨。

　　“曲爷爷，您在吗？我是阿清，给您送书来了！”
　　临清站在小院门外朝内张望。按理说，这时候曲爷爷该在听戏，收音机咿咿呀呀的不停才对。现在怎么这么安静？
　　“曲爷爷……”
　　“进来吧，这雨天的站外面淋的一身水。”
　　曲爷爷拄了拐杖从院子后面绕出来，
　　“我去和你仇爷爷下了会棋，你怎么这天就来了？”
　　“您不是急用这书嘛，我过两天出去一趟，也没空过来了，索性就今天送来了。”
　　曲爷爷打开院门，临清忙收了伞，跟着曲爷爷走进了屋子。
　　“伞搁在架子上，把书拿来给我看看。”
　　都进了屋了，曲爷爷还不忘指挥一把临清，看着临清一会忙着收伞，一会忙着递书，手忙脚乱的，冷着的脸也难得的带出了笑。
　　“没想到还是那么个傻孩子。”
　　临清难为情的扒拉两下头发，抿嘴一笑露出两边两个酒窝。这次是真的笨口拙舌了。一点没了人前的清冷劲。
　　“听你说最近要出门？去哪里？”
　　“去看看临袖，顺便参加一个活动。”
　　“就该好好出门转转，半大的小伙子整日和姑娘一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说着，曲爷爷拿拐杖戳一戳临清的脚尖，眼睛瞪圆了，脸上是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曲靖那小子多久没和我打电话了，我也不想着他还能记得我，怎么连你也不来看我了？”
　　临清在心里暗暗叫苦，最近曲靖忙着准备一个研讨会，忙的别说电话了，信息也不见得有一个。自己这是上赶着来填曲爷爷的□□了。不过面上还得假作诧异的样子。
　　“啊？曲靖也很久不联系我了。估计忙着谈恋爱吧，说不定下次回国就给您带个孙媳妇。”
　　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你不仁我就不义。
　　临清看大事不妙，忙拿孙媳妇的事搪塞曲爷爷。有没有这事先另说，躲过去一劫是一劫。暂时还只能先对不起曲靖了，阿弥陀佛。
　　一听孙媳妇，曲爷爷笑的就见牙不见眼的。拐杖跺在地上“彭彭”地响。
　　“既然这样，小子先回去，好好帮我监督着曲靖。”
　　曲爷爷右手挥一挥，左手抄起桌上的茶壶就津津有味的喝起来。
　　老爷子眯着眼，翘着脚，听着曲子头一点一点。临清走到院门口还能听见曲爷爷哼的一两句腔调。
　　他好像还没告诉曲爷爷，曲靖已经结束美国的所有事情，快要回国了。
　　算了，倒时候见了人，一块高兴吧。
　　临清回头望一眼院里，曲爷爷坐在椅子上听曲正高兴。他撑起伞，慢慢往店里走回去。

　　尽量绕开酱油铺子的几个阿姨。临清蹑手蹑脚回到“茶水”。
　　他料想着，下雨的天气估计没人会来逛书店，虽然走时让胡姨帮忙看着，但应该也没什么事情。
　　“胡姨，我回来了。”
　　抖落干净伞上的雨水，在门前的毯子上擦干净脚上的泥水，临清长舒了一口气。
　　“这样的天气，没个正经事谁愿意出门，街上人也没有一个……”
　　苏陈从一排一排的书架间走了出来，门口在用毛巾擦衣服的临清被唬了跳，还没说完的话也憋在嘴边，没了下句。
　　临清和苏陈两人，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书架旁，一个诧异，一个暗喜，一时无人说话。
　　“阿清，这位苏先生说要找本什么设计的书，我哪里懂啊，你回来的正好，我可先回去了。”
　　临清转头一看，胡姨正慢悠悠的从门口柜台下站起身。怪不得一进门没看见人呢。

　　临清仔细帮男子挑着关于室内设计的专业书籍。
　　书架子太多了，很多书都是临清一时兴起搬回来的，兴头过了就找了书架随手一塞。再说室内设计也冷门，不如漫画，小说什么的引人借阅。时间久了，临清也不知道书在哪个架子上了。
　　一时书店里没有什么别的声响。
　　“老板，你是苏城本地人？”
　　“本地人，苏先生呢？来苏城玩的？”
　　“过来工作的，帮朋友一些忙。”
　　苏城站起身个子比临清高上半个头，他站在临清身后，整个人都似乎把临清包在怀里。
　　“我看看上边……”
　　临清不自在的扭扭脖子，身后贴着个人，低头说话的时候，凑过来气息蹭着脖颈，又痒又不自在。
　　“你先去椅子上坐，我来找就行。”
　　临清有点生气，推一把旁边的人。长手长脚的碍事，自己找哪架，他也非得过来凑热闹，找个书整个人都被他罩住，人长得高，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吗？
　　临清皱着眉，脑子里也为找这书难住了，只希望旁边的人离他远一点。
　　苏陈正凑近了看临清，不设防被临清推到一边。
　　“找不到算了，我随口一说的。”
　　苏陈赶忙拉住临清，低声哄了。看着冷清的样子，谁能想到脾气这样躁。一不小心就惹急了。再这样找下去非得把这店翻过来不可。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那么闲啊？跑来拿这么冷的书开我玩笑。”
　　临清听了苏陈的话，心头彻底火起来了。本来一心想要帮他找着书，现在别人反而随口一说了。撩开苏陈的手，面上越发冷下来了。清秀的脸上横眉怒目的。这一生气加上一急，面上被逼的没什么血色。
　　“是是是，我闲的，你赶紧别找了。”本就是为了逗他说两句话的，要是生气了就不值了。
　　苏陈抽出临清手里的一本书，放回架子上。
　　“我原本就只是进来坐坐的。”

　　真是……莫名其妙！
　　临清在心里憋了一万句教训人的话，但看着苏陈的脸却又说不出口。
　　自己的火来的莫名，别人好好的只是想挑本书看看，自己记不住书放在哪里了，是自己的错处。那人道歉的也很莫名，自己推了他，反还要他来道歉。
　　想到这里，临清的气也消了，脸上神色看着也好些了。
　　“气性这么大可不好。”
　　苏陈凑到临清桌边，靠着玻璃站了。
　　坐在窗前的藤椅上，临清又皱起了眉。
　　“这么不会说话也不大好。”
　　苏陈仔细看了临清，原来刻薄起来是这样。眼睛里都带着冷色，板着脸，整个人坐的笔直。和那天在太阳下睡得猫一样的果然不同，倒像个刺猬。
　　就是有一点，气色有点不好，一急起来脸反而更白了。

　　外面的雨渐渐地停了，只门檐上还挂着几滴水。门口的梧桐被雨水刷的颜色更加亮眼了。
　　“时间也不早了，我回去了，麻烦你帮我找书了，虽然最后没找到。”
　　“嗯，如果找到，下次来的时候给你……”突然又想到，这人是来苏城办事的，下次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了。
　　苏陈笑起来。临清就站在那里一本正经的想事，眯着眼，清秀的脸显得一团稚气。浅浅的刘海无秩序的散在前额上。
　　“有机会再说吧。”
　　苏陈伸手拍了两下临清的头，低头凑近看了两眼，转身离开了“茶水”。
　　外面雨停了，铃铛的声音格外清脆，苏陈大步离开的背影也看的格外清楚。
　　就这样看着窗外，临清突然觉得，这个下午好像热闹了许多，发一回脾气连思绪都懒怠地动了。
　　人生那么多不确定的事情，哪有那么多巧合。
　　你说江南烟胧雨，还不是……初见时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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