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日常

　　一家叫茶水的书店，悄悄在老街开门了。
　　书店就在那栋老旧红楼的一层，店门朝着老街，门廊上挂着个匾。“茶水”两个字漆着红，不知道是什么字体，懒懒散散的团成一团，睁着眼看半天，寻思半天，才能看明白。
　　十月一天的早晨，一个青年打开了“茶水”的门。
　　似乎还迷蒙着眼，穿着一套休闲厚实的衣服，在十月的空气里打一个还欠，伸个懒腰，早晨的冷气卷着一团呼出的气，青年打了一个哆嗦。
　　“天气真冷。”
　　天气是真的冷起来了，十月的苏州，可能还是繁华的，但是萧瑟的秋意已经在这样的小镇悄悄站住脚。
　　连着几日的细雨让屋檐瓦楞泛着青光，“茶水”前的青石路上还积着小滩的水。
　　临清一脚踏出店门，溅起几滴泥水在鞋尖上。
　　“终于不下雨了，”真是个好天气。
　　“茶水”就在十月一个普通的日子开门了。店主是个叫临清的青年，地地道道的小镇人。书店就开在他家那栋红楼的一层，朝着老街，喧嚣中带着平静。每日来来往往的小镇人都会向店里张望两眼。几个孩子，蹦蹦跳跳进了店，安安静静翻一会小人书，和临清讨一阵巧。
　　热闹却又安静，忙着闲着随心。
　　“茶水”朝街的一面，是透明玻璃做的。就在一架子书后面，有一套桌椅。藤椅茶几，一瓶素色花瓶，插了一束小白瓣的野花。
　　临清在早晚无事的时候就会坐在窗前，看一会书，看一会老街。书里写什么他不去记，窗外走过是谁，他也记不住。就看着走过走来的人群，都忙碌着，自己的清闲就显得格外惬意。
　　“你这样子不讲话，要把自己憋坏的。”
　　“茶水”夹在一个裁缝铺和杂货铺之间。做衣的胡姨，和卖酒的陈叔，是看着他在这栋楼长大的，临清奶奶不在了，两个老人就格外唠叨些。
　　“阿清，我和你讲，多出去走一走，整日就守着书店，像什么样子！”
　　临清笑的眉眼弯弯，挽着阿姨的手撒娇。
　　“阿姨，你是知道我的，不喜欢这些。”
　　临清把手里的电影票推回去。
　　“你奶奶虽然不在……”
　　“阿清不愿意就算了吧，下次再去一样，一样的。”
　　胡阿姨还待劝两句，猝不及防被阿叔拉住，扯着出去了。
　　“阿清想他奶奶呢……”
　　还没走到门口，阿叔的话就碎的听不清了。
　　确实，想奶奶了。临清手撑着脸静静地看着窗外。
　　其实说起来，生活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小楼，每天早晨读书，晚上听戏，还是奶奶在时的生活。就是，连时间都过得慢了许多。不愿意说的话，更加不知道和谁说了。
　　倒是有几次做梦，就像小时候的场景。自己躲在小楼上看书，奶奶找不着人，急得直跺拐杖。
　　转眼间，奶奶走了都已经两年了。梦里的场景也模糊了。
　　思念不思念的也说不上来，就是想的多。也就越爱看书，越爱发呆。

　　临清：曲靖，你说我是不是该出去走走了？
　　曲靖：临神仙，您总算想起出门了？
　　临清：胡姨和陈叔很担心我。
　　曲靖：临大爷，那你有什么打算？
　　临清：……还是去看看临袖吧。
　　曲靖：你也放心阿袖一个人在市里。
　　临清：我比你放心。
　　曲靖：……

　　临清噼噼啪啪的敲击着键盘，屏幕的光映在玻璃上，阳光一照，更加看不真切。
　　今天天气很好，难得的带着秋阳暖意的下午。
　　“茶水”店里一两个人在挑书，午后的时光惬意的让临清眯起了眼。门外一棵梧桐树漏了光影，斑驳地铺在青石板上。临清垂着头，听着风，思绪渐渐模糊。

　　“叮，铃……”
　　门上的铃铛响在午后的阳光下，苏陈推门而入时候，看见的就是临清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清瘦的身影伏在藤桌上，修长的腿交叉摆在桌下。因为面朝书架，阳光只在脸庞上照出一片阴影，叫人看不清面容。
　　“茶水”，确实好名字。
　　这一次苏陈是受好友所邀，来苏城替她设计公司装潢。
　　苏陈是个室内设计师，在他的眼里，一间房间的价值不在于房内的物品，而在于房间的设计。一种风格的室内设计，最能表现设计者的性格，爱好。
　　就像他推开这家叫“茶水”的书店，闲散，安逸的就像那个伏在桌上的男子。
　　尽量放轻脚步。苏陈慢慢在书店内踱步着，顺着交叉摆放的书架，随意的浏览着。
　　空气安静而让人安心。不知道哪里飘来两句零碎的歌声，听不大真切。
　　“那天我们，相遇在梧桐树下……。”

　　“《苏城故事》，”苏陈随手抽出一本书，倒是本有趣的插图册子。
　　突然想起好友正征打趣的一句话，“苏陈去哪里非得把那个城市摸透了，那里的建筑，那里的人……”

　　窗边，临清依然睡得熟。

　　有趣的城市，有趣的……人。
　　苏陈倚靠在书架边，仔细打量起窗边的人。
　　恰巧阳光不再炽烈，梧桐树西斜的光。男子清秀白净的脸便看的更真切。脸枕着手臂，卫衣的领子被拉扯的遮住了脖子，手交握在桌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应该睡得很熟。

　　自家开着店就这么睡着了，真是……没什么防人之心。
　　苏陈摇摇头，不做深究。
　　窗外的太阳慢慢西斜了。苏陈扣上书页，把书塞回原位，悄悄的走出了书店。

　　“苏城可是专出美人，江南水乡多少也沾染水的性情，温婉娴静。难得你来一回，虽然只是一个小镇但也是有些景致的，改日我带你去转转。”
　　旁边周婧仍然喋喋不休地说着，从江南景色扯到水乡女子，恨不得下一刻就拉出两个给苏陈凑做一堆。
　　“今天下午无事出去转了转，确实是有趣的地方。”
　　苏陈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零零落落的灯火，万家灯火就是这样的吧。是一个有着温婉气质的城市。
　　“喜欢你就多呆两天，不愿意我陪着，就自己出去转一转，说不定就碰见哪个……”
　　周婧爽朗的笑着，脸上满是促狭的表情。
　　“景美，人也美，我很喜欢，托你的福。”
　　苏陈转过身和周婧笑道，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让醇香的味道在嘴里回味。
　　眼前浮现的太多。午后的阳光，零碎的歌声。高大的梧桐，斑驳的光影。静止的时光，伏桌的人……

　　“叮，铃……”
　　铃铛的声音随着苏陈的背影渐渐远了。
　　而临清不会知道，在十月的某一个午后，一个男人，安静的陪了他许久，看了他许久。

　　临清：“临袖，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临袖：“嗯，好多了，哥。”
　　临清：“我过两天来看看你吧。”
　　临袖：“曲靖哥和我说了，哥你来呗，我刚好休假能陪你。”
　　临清笑了：“曲靖倒是会献殷勤，我和他说的时候还一直念叨着我不关心你呢。”
　　临袖捂嘴轻咳：“你这哥哥可不是不尽心。”
　　临清：“怎么又咳了，到时候我再带你去看看。”
　　临袖：“没什么大事，过段时间就好了，你别担心了。”
　　临清到嘴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本身就拙于口舌，现在连最起码的关心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那你好好休息，不要太累了。”
　　“哥你也是。”
　　叹一口气，临清突然有些不自在。
　　和临袖一起玩乐的岁月早已模糊，十岁后被父母接走离开奶奶处的临袖还是个怯怯懦懦的小姑娘。那时自己干什么总喜欢带着这个小自己四岁的妹妹，临袖也总爱扯着自己这个哥哥的衣角，开心的笑出两个酒窝。
　　转眼已经十年了，当年的小姑娘已经亭亭玉立。常年只是偶尔的联系，两人之间早已开始变得陌生而疏离。

　　“临清，你说说你，除了我谁还能忍你？”
　　突然想起曲靖的话，“和谁都不联系，到最后只剩你一个人。”
　　不是不联系，只是应该说什么？
　　临清有些气恼。果然自己不适合任何群体，不适合和任何人相处。
　　“你该试试和人交谈，而不是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思想里。”
　　为什么要敞开自己的思想容纳别人，我只需要自己的小天地。
　　临清有些生气的想。
　　不会有人愿意了解你的，大家早晚会疏远，会离散。
　　“我只想一个人。”
　　临清笑起来，眉眼弯弯，脸颊边两个酒窝格外醒目。
　　不需要别人理解我，也不需要别人关心我。

　　“说不动你，你就守着你的店吧。”
　　曲靖的话都带着一股气恼的意味，临清却不以为意。
　　“我可是要守着这间店到死的。”
　　“守几十年你也不腻。”
　　“我喜欢这家店，就像茶水，有苦有甜。”
　　“那……守着吧。”
　　临清听见曲靖一声长长的叹息，忽然就笑了。

　　窗外送来一阵阵清风，夜空下的小镇，风里带着一股清甜的味道，还有一两句咿咿呀呀的戏腔，连远处打更的声音都远了，淡了。
　　连临清的梦都香甜起来，有着温暖的阳光，和梧桐斑驳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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