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化脑补狂魔

　　非是世道乱，人心自古忧患。
　　成帝决意彻底铲除齐禄的全部党羽，更甚连赏花会名单上的人也要一并株连。其势头之盛，恰如诗云：“九天真火降烧杀，不教春风吹再生。”
　　兔死狐悲，一时天下间的文人没有不畏惧的。
　　“此时畏惧，彼时忌惮。心存忌惮，谈何尽忠呢？”
　　袁满为了方便韩笑给他整理腰带，一边以张开双臂的姿态紧抓着两边宽大下垂的袖口，一边又忍不住滔滔不绝地倾诉起自己的看法来。他被发配至北州作太守以来，朝廷一直未给他订做新的官服，因此身上这件还是从旧宅中翻出来的议事形制。
　　“虽然我现在只是偏远地区一个小小的太守，但我同样有拿朝廷的俸禄生活。如今国君行事偏颇会导致民心失散，我有向皇上谏言的义务。”
　　“世间怎么会有先生这样的人？总是心系苍生，从不考虑自身得失。”
　　韩笑帮袁满正完衣襟，情不自禁地抱住了眼前人。
　　“本来我只为了能叫人刮目相看，才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是笑笑你让我明白，别人的评价论断没有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坚守自己的本心。”
　　虚荣心逐渐高扬的袁满带着些负罪感红了脸。
　　“我想为有你在的这个世界尽一份力……抱歉。突然说这些难为情的话，实在有点太傻了。”
　　“不，先生是这世上真正的英雄。我钦慕你，正因为你正直、坚定、有责任心。先生的话即是韩笑的信仰，我愿意生生世世追随您。”
　　韩笑既虔诚又工于心计地拖长了拥抱的时间，似乎在害怕松了手就会被对方抛弃。

　　金銮宝殿前高耸的白玉石柱自百年前就伫立在那里，岂会因为穿行其间的人事往来而产生丝毫改变呢。
　　与此同理。袁满修行的岁月已经足近常人数世，所以即使他坚持的道义在旁人眼中太过理想无法推行，他发于本心的行为仍旧难以停止。
　　袁满想向小皇帝进谏，常福劝了他几次到底无果。却说他们两人，一个是宦官一个是议事，接触的时候实在不多。是故常福阻止袁满既非恶意刁难，亦不等同于好意挽留，仅仅是为了成帝的心绪能够少起些波澜罢了。
　　如今的成帝和过去大不相同，凡他喜欢的定要巧取豪夺。可似袁满这样单纯顽固善恶分明之人，强留怎么留得住？更何况此人身后还有那位极恐怖的……
　　形势正僵持着。常福没空多留意身边的小太监们，不想其间竟有一个为邀功而偷偷溜走的。等到成帝被引过来，老宦官简直叫苦不迭。
　　“袁爱卿！你何时进的京？…常福，怎么竟敢瞒着朕不通报！？”
　　小皇帝见了袁满难得地又惊又喜，倒没再和往常一样，责罚已然瑟瑟发抖的常福。袁满看他尚未表现得如同传言般暴戾不堪，心间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臣来请罪。”
　　“诶，袁爱卿何罪之有啊！其实朕已经下发了召你回京的旨意，未曾想爱卿早与朕心有灵犀…”
　　成帝非常不成体统地只带着袁满一人进入了金銮殿。
　　“臣有罪。”
　　袁满极为本分地跪在了由珍贵青金石铺成的地面上。
　　“皇上先杀了齐禄，后杀了齐禄的亲信们。如今单与他们接触过的亦不肯放过，赏花会的名单上何尝尽是齐禄的党羽呢？那名单上也有臣的名字，臣有罪。”
　　“朕明白你话里的意思。可朕身居此位，从未有更多选择。”
　　小皇帝铁青着脸在白玉阶前来回踱了几圈，忽然冲动地把跪伏在地的袁满拽了起来。袁满万万想不到成帝会出手碰自己，顿时极其惊讶地愣住了。
　　“爱卿与朕难得相聚，作什么一直提些令人头痛的事。爱卿可还记得当初没人将朕放在眼里之时，唯有你认定了朕能够开创清平盛世…来，和朕叙叙旧……”
　　被成帝强行拉着排并排地坐到了那白玉石阶上，袁满的眉头渐渐因对方时不时地触摸他后背的指尖愈锁愈紧。
　　袁满想自己一心为国克己守礼，纵被诬陷下狱、纵被发配偏远，何曾有悔有怨！？小皇帝一时不听他的劝谏本无妨，实可恨今日把他当作任人戏弄的下三烂来折辱！
　　霎时间迅雷不及掩耳，在袁满忍无可忍地推开成帝并横眉冷对之前，成帝的手掌就让一根不知何处飞来的黑色骨钉给穿透了。
　　“爱卿身边的恶鬼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难缠歹毒啊。”
　　袁满再不想听成帝一句话，愤愤甩袖离宫而去。

　　望着茫茫水汽发呆的袁满背靠浴桶边缘，因泡澡泡得太久直打瞌睡。韩笑进来问他是否需要侍奉时，委实吓了他一跳。
　　“对不起…”
　　“没事没事，正想拜托你帮我递衣服…”
　　实话实说袁满心底确有想逃离此刻的念头。
　　自那天与周景阔别时被拥抱了一下，袁满与韩笑之间在某方面的氛围就变得很微妙。每当他想起两人最后于北州消磨的那段日子，想起韩笑白天充斥着监视禁锢意味的温顺讨好，想起韩笑夜晚全然不顾他意愿地行事猖獗粗暴，他便倍觉头痛欲裂。
　　是以袁满最开始还挺庆幸前阵子需要舟车交替不停地赶路。他哪曾想这一次跋山涉水会使得韩笑变了个人般忧郁恍惚呢？更料不到回了京城韩笑每每与他搂抱后会愈加患得患失了……
　　“先生已经洗好了？我再帮你看看吧。”
　　“……”
　　实话实说袁满心底虽有想逃离此刻的念头，但他到底总是狠不下心来去推拒眼前这人的。
　　犯傻也好愚痴也好，东郭先生的心喂给狼吃不正合适吗？后来被半搂半抱地架出浴桶的袁满，只能这样迷迷糊糊地望着地面上到处都是的水渍安慰自己。幸好这头名为“笑笑”的白眼狼比较有良心，打扫完屋中的混乱局面之后，还有给他家骨头散架扑街在床的先生捏背按摩的意识。
　　韩笑按着按着回想起两人方才的快乐，又忍不住将轻吻细细送还到袁满的背部。袁满心力憔悴再加后背刺痒几度反手欲加阻拦，韩笑不由得联想起他一开始接到自己暗示时瞬间的犹豫，立即笃定了成帝白天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先生不要难过。折辱先生这般高洁之士的，都会不得好死。”
　　听见韩笑流出的一派偏执胡话，袁满猛地从温馨安逸中挣扎着起身。而韩笑为给他腾位子，自己则十分倒霉地掉在了地上。
　　一个床上一个床下，两人四目相对。
　　“成帝不会死。当今手握天下权柄的只他一个，他若一死时局必然动荡。你知道先生最不想看见民不聊生了……所以成帝不会死，对吗？”
　　韩笑警觉于袁满罕见的较真，飞快地“嗯”了一声。

　　第二天上午袁满正同韩笑修剪着旧宅院里的花枝，忽自宫中来了一位传令的宦官。
　　那宦官洋洋洒洒地宣读完长长一卷圣旨，说的无非是皇上仁慈顾念往昔同学情谊要将应晦赦免，并恩准袁满前去代为转达罢了。
　　虽不喜成帝此举背后的用意，决定探望应晦的袁满依然谢恩。

　　铁栏杆后边被探望的应晦眼睛发亮。
　　“你果然如你所说地回来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来是为了还你一份食盒。”
　　应晦半点不见外。他欢天喜地地从袁满手上接过酒菜，连脸上的灰也没空抹一把，就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好吃！好吃！肥肉好吃，青菜好吃，白饭也好吃！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呢！？”
　　“太夸张了吧。无非一些自家做的饭菜，哪能比得过你从前惯吃的。”
　　袁满笑了笑。
　　“为何你不怪我？你把赏花会的名单留给我，我却随便地转交了他人。”
　　百忙之中应晦回了个惊讶的表情。
　　“是我错了，为什么怪你？”
　　袁满沉默地偏过了脸，许久后才艰难地再度开口：
　　“皇上答应赦免你。只要你在下次庭审时，咬紧牙根与齐禄划清界限……此举虽不光彩，但不仅可以保全你的性命，更可以保全史书间你的清名。”
　　应晦也吃的差不多了，酒饱饭足后他很是惬意地朗声长笑。
　　“袁满，你总是那么的那么的可爱！老师再不对，于我有知遇之恩。更何况，一个人做都做了，还怕污名吗？”

　　夜里逛街时，袁满忽地听到有人在议论应晦选择牢中自缢之事，心内极复杂地抓紧了身侧低头挑选糖人的韩笑。
　　“是我错了太多，我绝未想过会造成如此后果。”
　　“先生没错。”
　　韩笑笑意安然地付完钱，分给了袁满一根嫦娥奔月的糖像。
　　“人是无法帮助他人做出选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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