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化脑补狂魔

　　周景是从每日运泔水的小宫道偷进的皇宫。
　　“并非朕心胸狭窄，要故意折辱你。”
　　成帝脸上的笑意明摆着他心里想的另一回事儿。
　　“一方面是因为各宫门正忙于接待前来赴宴的藩王们，另一方面不也正省去了你被齐禄那老贼发现的麻烦么。”
　　常福低着头从无动于衷的周景处取过赏花会的名单，呈给了竹帘之后摊手站立的小皇帝。小皇帝一拿到名单，立刻用旁边的宫烛烧去了某个名字。
　　“如此…朕心头的忧患总算少了一件。”
　　“既然这件事情结束了，皇上也该遵照约定放师弟们和我离去。”
　　周景突然插话，成帝的神色很不好看，连手指间的关节也因握拳太紧咯咯作响。却说这赵见成常年压抑自身致使其报复心理极强，若在几年后断不肯轻易放过任何让他感到不快的人，奈何今日正是胜负成败的关键时刻……
　　为了顾全大局避免横生枝节，成帝终究挥挥手差遣了几个侍卫将周景送走。等到文思殿内变得更为空旷，几分惯常的疲倦忽而在他仍算青稚的面部一闪而过。随后，那顶戴九龙连珠冠的天子，便又颇为步履坚定地走出了竹帘外。
　　“御林军们可已就位了？”
　　“回皇上，皆已谨遵圣旨。”
　　分外紧张惶恐的常福鸵鸟一样跪伏在地。
　　“甚好。”

　　说这是成帝第一次举办宫宴，也不准确。
　　在齐丞相等人一手把控的朝政下，未经过批报审核的宫宴怎能算作宫宴呢，无非是小孩子用来跟亲戚诉苦求救的私宴罢了。
　　各个坐在圆形露天会场的藩王们心中的想法俱是这般别无二致。按理来说他们里面向来没有人爱多管闲事，可既然如今小皇帝的位子已经难保……同姓赵，成帝年少坐不稳的位子，自己何以坐不稳？
　　日月绣衣，虎符在侧。藩王们中有漠视皇权身穿常服的，亦有打扮华贵形制僭越的。本来他们无不在暗暗估量彼此间的实力，然而等到密折里所约定的开宴时间一过，众人的耐心也迅速消磨殆尽。
　　“为何皇上迟迟不露面！？想我等身份高贵，只因念及血脉相连，这才跋涉至此为君分忧。难道皇上半点不感激……！”
　　有藩王生性暴躁拍案站起。说时迟那时快，夕阳薄暮下一道极细的黑线破空而来，那起身站立的藩王心口处忽地多了一根腕口粗的铁箭。
　　其他的藩王们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冷笑生性暴躁的那人是个不足畏惧的鲁莽粗家伙，故而末尾的一句话语态不完不整。
　　烈烈烧灼的夕照之下，背对其他人胸口中箭的藩王，难以置信地握住了扎进伤处的凶器。似乎有人不满意他还站着，天外接连传来簌簌几声，直接给他扎成了个血“刺猬”。
　　看着刚刚声势浩大的人突然乱箭穿身抽搐倒地，看着青石地砖上默默渲染开来的红色……惊声尖叫间藩王们失却了冷静，有人哀求有人命令，场面一时纷纷杂杂好不热闹。
　　“放我离宫！放我离宫！我身上有虎符，谁敢拦我！？”
　　等太阳完全落下，名为死寂的宴会终于开场了。

　　“皇上…尸首，尸首要怎么处理？”
　　“处理尸首这种事也要朕教么？天上飞的乌鸦都比你懂得多。”
　　“皇上明鉴……”
　　常福哆哆嗦嗦地为成帝擦净了六块寒玉虎符上的血迹，小皇帝虎符到手后心情稍好了一点，想起常福记挂的终于补了一句：
　　“场子里的宦官侍女们，你看着都厚葬了吧。”
　　准过常福谢恩退避，成帝又转向了一旁亲信的御林军们。
　　“以虎符传令城外驻守兵士，从今往后，天下归一。管它旧时什么王侯将相，现在世上只有我一个成帝！六军八关，也只须听朕一人号令！”

　　齐丞相清早就知道了小皇帝在宫中开设私宴的事情，但他从来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心思，又碍于各个藩王身携虎符不好对付，是以夜幕降临之后才携同群臣进宫劝谏。
　　“皇上，私召藩王入京与律法不和，私设宫宴更加毫无先例。众口铄金，皇上如此不顾大局，实在有损皇室威仪啊！”
　　臣子们深夜在宫里如丧考批地跪了一地，成帝站在阶前看了会儿他们鬼哭狼嚎的戏，取代忧惧反而笑了。
　　“朝政事朝堂尽。如今时辰这么晚了，众爱卿不在家中休息，恐怕是别有居心吧？”
　　“皇上不该将莫须有的罪名加到忠心耿耿的臣子身上。”
　　齐丞相往常一样冷冷地冒出来一句“规劝”。
　　“不该？”
　　成帝并未和往常一样息事退让。
　　“有什么不该？朕是真龙天子，天下间有什么是朕不该做的？反倒是你们不该心存侥幸，前来逼宫！”
　　四面八方各门各路或持刀或拔剑的士兵们，浪潮般无声无息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圈里朝臣们畏惧者、慌乱者、崩溃者皆有，唯独齐丞相仍旧直挺挺地跪在原处，黑夜中眼含两点似尖刀锋利的碎光。
　　“放心，朕不会让你死得悄声无息。”

　　袁满收到了两封信。
　　前一封是周景写的，告诉他京中依然动荡最好留守北州；后一封是应晦写的，一张长长的信纸上仅有“命”字一个。
　　袁满决定回京城，因那“命”字鲜血书成，因他不信应晦所信之命。
　　“我认为皇上年少，一时难免决策极端，多加劝阻总会缓和的。现在便听天由命，实在是太早了！”
　　自从跟袁满坐上回京的马车，已然进入听天由命状态的韩笑未作一词。
　　“笑笑，先生和你说话呢，在想什么？”
　　“嗯？”
　　见韩笑一路心事重重数度走神，袁满非常真挚地握住了对方的双手。
　　“笑笑，先生并非是想刺探你，先生实在是担心你。一个人心里有事，闷着总要闷坏身体的。”
　　韩笑沉默地靠在了袁满怀里，似乎在听也似没有，只任凭袁满轻抚他的长发。
　　“就跟从前我们看过的戏说的同一个道理…如今你举世无亲身边靠得上的唯有先生，而先生爱的人就是你！倘若你心间有仇苦事，不与我说，还能向谁说呢？”
　　听完袁满发自肺腑的温柔言语，韩笑更痴更愣地再度发问道：
　　“君说两情永不负，可是一念有无间？”
　　“傻孩子。”
　　袁满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一吻轻轻落在韩笑额头。

　　盛夏、白日、明亮，似九天坠火。
　　即使快马加鞭，袁满和韩笑两人回到京中时，早与春天失之交臂。
　　“又有人要被砍脑袋了喽！看好戏了看好戏了，再不来脑袋没啦！”
　　街边打着赤膊的小童玩闹地跑过，嘴里的话却字字句句叫人触目惊心。袁满当即拉着韩笑跟了过去。
　　正如周景信里所说，齐丞相的党羽成帝一个也没有放过。借着惩治叛乱的名义，菜市场每天都能扫出来新鲜“菜头”。
　　今日公开问斩的是齐丞相。
　　天下百姓哪有和天下官员永不结“仇”的？往昔高高在上翻云覆雨，而今什么样的污言碎语烂菜梗子近不得身？
　　纵立场不同，袁满一时也难忍悲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修仙者唯有修善方能登仙，即便金银万两法力无边，到头来终究无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直被枷锁桎梏着几近麻木的齐禄，突然疯狂剧烈地大笑起来。
　　“修仙为何要修善啊？像你这样的凡夫俗子懂什么！那么些提升修为的灵石妙药，那么些可供避劫的天材宝器，岂能靠修善得来！？”
　　齐禄半白的头发草草系着一个斑驳凌乱的发髻，他在向地面吐了一口混着吐沫的血块后，哑着嗓子唱了今生最后一遍风月调：
　　“修地是长生，修地是富贵，修地是出人头地，修地是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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