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言

　　第二节顾九
　　顾五在街上闲逛一会，见来来往往的路人，偶尔偷闲的便与他们打个招呼。后来觉得太过无聊，便回了别院。
　　推门而入。问了问母亲的去处，依旧是在房里，做一些针线活。母亲最喜欢做的是红色的鸳鸯香囊，口里念叨着，手中一针一线细细缝着，连针脚都一个一个压好。像这样的香囊，房里堆了很多个。
　　顾五并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但是见此情况，大抵能猜出些什么来。
　　顾五回了自己的房，坐在桌前，提起毛笔，沾沾墨，却不知自己想写些什么。还是用不惯毛笔啊，写出来的字无风无骨，软趴趴的，还慢得要死。大抵是前世便写不好字吧，不如大哥的浑厚，不比二姐的清秀，没有四弟的流畅......更没有那人的气质。不知何时，白纸上滴了一滴墨，总是走神，这习惯真心不好。
　　不知写什么的时候，顾五就总是在纸上写24601。毛笔写，总是不太舒服。一个弯钩接一条横，毛笔总是不听话，不能一笔写成，那就两笔，接口处浓浓的一股，有点难看，无碍。4还好写些，就是尾部又些分叉。重沾一下墨，继续写。6同样得好几笔，不然笔锋转不过来，笔画粗细不均，本身就没气质，还把结构搞得乱乱的。然后，两个括弧拼接，像一片叶子。最后再添一笔。顾五看着自己写的，有点想笑。这是前世的事情了，明明只有一年，却仿佛很久以前的事，记忆有些模糊，总觉得这事情像是在哪里发生过一般，所谓的既视感，就是指这个吧。又或许是幻觉。
　　自己前世的编号便是24061，父亲把他带回家之后，才有了自己的名字，顾清。那个世界，需要补充养料，需要无目的的劳作才能存活。否则，便是“无用之人”，会被断养料。也就间接相当于死亡。印象中，好像有接近六万人在黑暗中劳作。其实他也不清楚劳作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总之他的任务就是不停地把东西搬运至一个大炉子里，然后取出废渣，再送至别处加工。父亲教他身法之后，这项任务似乎轻松了一些，但还是很辛苦。不过到了这个世界，反而要感激当年的劳作，他的修炼进度很快，虽然没有经验，但是得益于当年的思考，总可以找到一些省力的方法。
　　顾五笑笑，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矫情了，捏着刚写好的扭扭捏捏的数字，稍一用力，一张纸碎成粉末，被门口刮来的风吹散，泯灭不见。既来之，则安之。
　　顾五皱了皱眉，总觉得自己仿佛忘记了什么事，随机舒展开，担心那么多干嘛，慢慢来，总会知道的。

　　午后。阳光轻暖。顾五饭后去街中散步。
　　“五小爷，来店里坐坐吧。”
　　“好嘞好嘞。范老板，最近生意不错？”
　　“不就做些包子买卖么，最近生意都这样，收成不好啊……勉勉强强过日子吧。多亏五小爷眷顾小店生意，不然还不知道要怎样。”
　　“哎，不必这么说......”
　　“五哥～”远远的，就听见大宝那孩子的声音，清清脆脆，仿佛是一个可爱听话的男娃在找哥哥。顾五摇摇头，这孩子，实则淘气，恶劣的很。欺负城西的女娃，下河捞鱼，哪样没有他。不过这些事的结果，前者是被顾五拎着给人道歉，后者则是在河里摔了个底朝天。话说，顾五和这孩子的第一次见，还是因为大宝想抢顾五小爷的银子，只不过没抢成，反被揍了一顿。可这缺心眼的孩子被揍了，居然缠着顾五，还拜了师傅。还好顾五强制性让他改叫了五哥，师傅这词，被原来的城小霸王一叫，着实觉得受不起。其实这孩子本性不坏，抢银子只是因为朋友饿了太久，欺负那女娃，也只是因为......可能是喜欢？嗯......还有待观察，这孩子想管教就得揍，哪天栽在别人手里说不定就懂事些了。
　　那小孩气喘吁吁地跑来，顾五见了，拿起桌上的筷子随手给了他一下，笑到：“这么着急干嘛？”
　　“五哥～城里来了一个小乞丐，竟敢和小爷，呸，大宝我抢食物......”
　　顾五打断他：“说实话！”
　　小娃娃一开始还嘴犟，说就是被抢食物。最近饥荒逃难来的太多，即便放了救济粮也不够难民吃。当地居民也不富裕，口粮没多少，即便顾五偶尔会发放一些，还是不够。毕竟顾五不是掌家者，这别院也不知是何人修建，只是每个月都会有人送五十两银子来。顾五拿二十两，剩下的用于日常生活和仆人月薪。不过最近听管家说那边已经有三个月没有人送银子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小娃娃被他瞪了一眼，有点害怕，声音越来越小，还是坚持是被抢了食物。见顾五起身就走，忙改口说：“好吧好吧，是我的错。总之现在二狗被打了，我也被......也被，打了一下，”大宝摸摸被打疼的胸口，暗自呲牙道：那小子真狠，一点不留情，“英明神武的顾五小爷总不好见徒弟被打吧……”说罢，偷瞄一下顾五的脸色，然后继续抿嘴，眼睛滴溜滴溜转。
　　这臭小子！顾五不知为啥有些想笑，咳一声，板板脸：“带我去看看。”
　　大宝一听，差点蹦起来，瞬间恢复元气，趾高气昂地领着顾五往城东走。大宝走在前面，背对着顾五，暗暗揉揉胸口。擦，那小子打的真心疼，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很好欺负，谁知道力气这么大。幸好刚刚没说自己被打的很惨，不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就真的丢脸死了。
　　顾五在后面暗暗笑着，心道，这娃胸口那里肯定被伤了一下，还不是小伤。看他明明疼的要死还装没事的样子，有点可爱，也有一点点心疼。
　　大宝毕竟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还算是朋友的人了。每天被缠着，虽然偶尔会烦，但是有这么一个黏人的娃天天围着你转也是很不错的。该庇护的时候，还是要庇护一下的，毕竟他也是有私心的。
　　等走到，一眼看到一群熟悉的小孩子坐在地上呲牙咧嘴，还有一个小孩，被围在中间，蜷成一团，把双膝抱得紧紧的，头发乱蓬蓬地散着，衣服也是一缕一缕，几乎不能蔽体，小孩子脏兮兮的身子隐隐约约地露着。顾五看到这个场景，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没说话。
　　大宝偷瞄了一眼顾五，觉得顾五的反应有点不大对劲，出乎他的预料。紧接着眼珠子一转，说：“就是他，打伤了二狗，还有三蛋他们......”
　　顾五抿抿嘴，这娃还有理了，明明先动手的就是这帮臭小子。
　　中间那小娃娃抬头看他一眼，说：“我没有......”听声音，隐隐还带了一丝委屈。
　　大宝听着这声音，差点眼珠子瞪出来，刚刚是谁下手那么狠，是谁死不松手，不肯把手里的东西给他们，是谁说话硬气得很，说就算你找帮手，我也不给你的......
　　小娃娃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把双膝抱得更紧了。
　　顾五听着那糯糯的满含委屈的声音，抿着的唇微微张开，眼睛有些迷离。不过只一瞬，便换了严厉的神情。大步上前，把小娃娃抱在怀里，也不嫌脏，扭头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尤其是你，大宝！回去写一份检查给我，五千字以上。还要练三十遍蟑螂拳，不练完别来见我。还有你们，愣着干嘛，还不抬二狗去找郎中？”说着，便抱着小娃娃离开，大步走回别院。剩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小孩子，和一脸懵逼的大宝。
　　大宝眼泪汪汪，五哥你不要我了......

　　顾五抱着怀里的娃娃，觉得软软的身子很是舒服，竟有些不愿松手。他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子把头闷在自己颈中，小鼻子一息一息，有些痒痒的。顾五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心里柔顺的地方被触碰到，竟是止不住的心疼。他本不是如此多情之人，今日着实有些反常。顾五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有些警惕，身子一僵，眼神不自觉地凌厉了一些。
　　不过大宝那孩子确实该罚，被这小娃娃伤了，大抵会长些记性。至于这小娃娃，暂时还伤不了自己。
　　怀中的娃娃似乎感觉到了顾五的情绪变化，小声说：“我不知道。”顾五听他说，愣了一下，随即又听他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我叫，什么。我忘记了......”说话竟是还有些吃力。顾五抱着他，脸上溢出一些笑意，似乎他从心底里觉得怀中这娃娃真的可以看到自己的表情一般。
　　无碍。带回家再说。这孩子，若是有二心，他可是会当真不留情面的。
　　哪怕是一个小孩子。

　　别院的仆人看到自家半大的少爷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娃娃，忙上前接下。可是平日里轻微洁癖的少爷，仿佛今日却不怕脏了一般，那身新买的藏青色的衣服才刚穿了一天啊。
　　只听的少爷吩咐：“麻烦帮我打一桶热水吧，送我房里，谢谢了。”
　　少爷总是这样，对人太好，顾家别院的仆人月薪，相比于其他府里，也是很高的。听说可以与京城里同级别的月薪相媲美了。
　　顾五倒是没什么感觉，因为前世也是劳作者，并没有什么高高在上之感，只是觉得一切都是应该的。
　　打了水的仆人将热水送入少爷房中，只听得自家少爷柔声对那小乞丐说：“你以后就跟着我了，好不好？哥哥叫你糯米吧，糯米团子糯米团子，小糯米，可以么？”
　　仆人又感叹一声，自家少爷果然是最好的少爷，便悄悄退出，合上了门。

　　房中的顾五完全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举动又给别人带来了什么错误印象，只是对着那小娃娃便会不由自主地和声细语。他轻轻褪下小乞丐身上的褴褛衣服，看着脏脏的身子，抱起他，放进自己平日里用于沐浴的桶中，替他洗着身子。
　　顾五轻声问：“大宝今天欺负你了吧。因为什么呀？”
　　小娃娃想了想，说：“他们。抢我。东西。”
　　顾五心想，也不太好问是什么东西，等日后熟悉了，他自会说的。顾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默认这娃娃会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这小娃娃跟着自己，不过他也不纠结，以后自会明了。是福是祸，自己担着。想了想，又说：“大宝他们平时野惯了，平日里不会无缘无故打架。今天这也不是故意的。我已经替你罚了他了，日后便不要再计较了好不好。”顾五说这话，隐隐有些为大宝他们庇护的意思，其实那惩罚，说是惩罚，其实是让大宝日后别如此没出息，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打的来找人，这做师傅的真心有些丢脸。
　　不过顾五也没觉得对这小娃娃不公平，毕竟第一次见，还暗暗对他有些怀疑警惕。不过相比于其他，顾五觉得对这娃娃已经够好了。
　　顾五看到娃娃脸上抿嘴笑了一下，便也跟着笑了。他知道日后大宝应该是没什么麻烦了，只是这笑，似乎有些疏离之感。许是自己想多了。一个小孩子，怎会如此敏感。
　　“哥哥，我，自己，洗。“小娃娃努力地说着。
　　顾五想，大抵他还没习惯自己，也不好继续呆着，轻声说了句：“有什么问题叫我，我就在外面。”便出去了。
　　不一会，小娃娃便出来了。穿着仆人给他拿的衣服，太过长了，下摆和袖子整个把他笼在衣服里，有些好笑。
　　顾五看着这白白嫩嫩的小娃娃，确实是个糯米团子，心里欢喜的很。这么大的娃娃，正是糯糯的时候，看着他穿了新衣服仿佛不太喜欢，摇头晃脑左顾右盼的模样，着实可爱的紧。忙上前把他抱在床上，说：“你先穿着我的，明日合身的衣服就会到。我给你抹点药，之后再睡一会。”
　　小娃娃乖巧地点点头，说：“我。自己。来。”
　　顾五笑着，心道：“这娃娃有些固执。性子拗的很，也怪不得大宝和他有争执了。”不自觉之间，竟是把一部分责任分到了娃娃身上。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有些伤你够不到，哥哥来帮你。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哥哥，你就让我来，好不好。”虽是问句，但是言语里似乎有些不可拒绝之意。
　　顾五不否认自己是护短之人，只要是他内心认定的，他是必定会护着的。至于其他人，顾五还没有那个想法要去保护。
　　娃娃想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顾五替他拉开衣襟，看一眼身上的伤，淤青点点，还有一些划痕。这伤，遍布全身，大抵有些时日了。反而今日大宝与他争执的伤最轻。顾五不由得有些心疼，一点一点抹过每一处伤痕，细细地滑着。
　　等他抹完药，竟发现娃娃已经睡了。大抵今日太累了吧。顾五想着。替他掖一下被角，便缓步出去了。

　　晚饭。
　　顾五端着一些菜汤进了屋子。发现小娃娃已醒，眼睛大大的，露在被子外，一闪一闪的，笑言道：“醒了怎么不叫哥哥。”
　　“刚。醒。”娃娃说着，看着他手里的热汤，眨眨眼，有点想吃。
　　“就是给你的。”顾五把他抱在自己怀里，裹着被子，一点一点喂他，吹一下试试温度，再喂给他，“慢点吃。”
　　“糯米，日后你跟哥哥姓好不好，我叫顾五，相顾无言的顾。那你就叫……”
　　“顾九。”
　　“恩？好好好，就叫顾九。”顾五内心想，娃娃太小，是不是不会数数？随即又问：“糯米今年几岁了？”
　　“不。知道。”
　　顾五越发怜惜这小娃娃，加紧喂了两口饭：“那今天就是糯米的生日了好不好。”
　　“恩。”
　　娃娃的姓名和生日就这样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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