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言

　　【第一章平城顾五】
　　第一节顾五

　　丑时。
　　一个沉睡的镇子，以及忙碌的佣人。
　　顾五已经绕着院子跑了十几圈，穿着并不是很舒服的黑色硬底布鞋，神清气爽地跑着。他时而闭着眼睛仰头跑，深吸着气；时而加速，风一般地略过；时而同来来往往穿行在院中的仆人打招呼。
　　其实没有必要来跑步的，每天都在修行的他已经不需要通过跑步来锻炼身体了。他只是很享受这种感觉。跑步的感觉。
　　顾五只是单纯地喜欢这种感觉。跑步的感觉。
　　他仍然记得每天躺在床上，只能通过管子输送养料来维持一天的活动的前世日子。那真是个可怕的国度，没有理想，没有生活，有的，只是无尽的劳作，麻木和黑暗。所有的光都是人造光，所有的资源都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再生循环，没有植物，没有生机。工作够八个小时，剩下的就可以去充值养料了。不过，依照顾五记忆中的经验，充十六个小时也只是勉勉强强够八个小时的劳作罢了。那样的日子真的没有什么好怀念的。
　　唯一值得怀念的，也只有被父亲收养之后，跟兄弟们的日子了。父亲，大哥，二姐，四弟，还有。。。那个人。
　　算了算了，不想了。跑步本来就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更何况还有早晨的空气，弥漫着的青草味道，以及，可以慢慢感受到的天亮。顾五最喜欢的，也就是一点一点，可以用唇齿之间尝到的，鼻翼之间闻到的日出的味道。看不够啊，贪恋着的，日出，看一次少一次的日出。促使天地万物都苏醒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力量，不需要定时闹钟的，不需要严卡时间的，伟大的神圣的力量啊。
　　顾五住在平城的顾家别院中。这院子，住的只有他和他母亲，还有一些仆人。顾五今年大抵是十岁了，正是调皮的时候，平日里在这小镇中满城乱跑。母亲整日愁容不展，也就任由顾五去了。
　　其实顾五不是多淘气的孩子，他只是在修炼父亲给的身法而已。父亲，那个教会他如何时刻锻炼自己身体，如何最省力地去劳作的人，顾五偶尔还是会想起他。重活一次，仿佛智力年龄也退化了一般，像个索爱的小娃娃。顾五自嘲地笑了一声，继续他看似简单实则身法复杂而诡异的修行。
　　他走的一向是最简洁最省力的路子，这都得力于前世黑暗的劳作生活，是父亲带他脱离了苦海，脱离了麻木不仁的日子。父亲毕生的梦想就是让每个人都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多么美好而又不切实际的想法啊。不过，也正是如此，才让父亲如此令人尊重，不是么？
　　顾五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将近一年。这一年里，顾五每天都会进行不间断的修行，自如地穿行在平城的大街小巷。顾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城里没有他进不去的屋子，没有他打不开的门，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不过他也知道，这个小镇，这点本事实在算不得什么，着实没有值得沾沾自喜的价值。
　　顾五轻车熟路地翻进一个带锁的屋子，蹲在屋子里仅有的一个带锁的箱子前，三两下打开，看一眼里面零零散散的几两银子，心念道：“这老头，又贪了十五两银子，还以为我不知道。城东二娘家的大宝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借你十两银子花花，不过分吧。看我对你多好，还给你留五两银子。要不是碰上小爷我，你就哭去吧。”颠颠手里的不足两的银子，似乎有些不满意，过一会，终究还是叹一口气，轻点一下脚，利索地翻出来，连身法都不必用。
　　不过一会的功夫，顾五便悄无声息地到了城东二娘家，手上还拎着两个热腾腾的刚出炉的包子。
　　城东二娘是个寡妇，住在一个草屋中。她丈夫八年前前去服军役，后来便再也没了消息，只留下她和刚出生不久嗷嗷待哺的大宝，日子过得很是贫苦。顾五放慢脚步，探了探身子，轻声问到：“二娘在么？”
　　里面传来二娘软软的声音，小小的，大抵是大宝睡下了：“五小爷么？又来看大宝了。进来吧，今天不巧啊，大宝刚睡着，昨晚哭闹了好久......”顾五走进，看到正要起身的二娘，忙说：“二娘，您别起来了，我就是来看看您和大宝。既然睡下了，我就不打扰了。哪天再来找大宝出去玩。”
　　二娘生的很是漂亮，大宝大抵随了他娘，睡着的样子反而不似平时的样子，很是温顺。他在旁边的林子里修炼了几天没回来，大宝便仿佛变了个样。这几年收成不太好，再加上日益沉重的徭役，竟使得这静谧轻快的小镇也仿佛乌云笼罩，压上了千斤重担。
　　顾五闪身出了二娘家的门。二娘压一压大宝的被子，叹一口气：“五小爷，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少爷了......”抬头看向门外，竟发现不知何时，家里唯一一张桌子上竟然多了两个包子和一两碎银和一些铜钱。二娘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念道：“谢谢五小爷......”
　　顾五从二娘家出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身上还有十三两碎银，想着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小镇中太多的人都吃不饱了，不能光靠救济过日子啊。皇帝近年来重武重兵，隐隐竟有西征的迹象，傜役赋税也连年增长，层层剥削下来，百姓竟是连口粮都留不了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可是会出问题的。
　　但是不论如何，总是要比前世的日子要好的。
　　日子还是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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