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卿莫愁

　　生命里有很多定数，但也有很多变数，你以为你足够冷静，也足够强大去预测和面对未来，但当那些未曾预料的定局真的来到你面前时，你也许会愕然间发现——哦，原来人生的道路还有这样的不同。过去还是一样不曾改变，但是未来的路却随着你的选择往远处延伸出不同的形状，通往未知的也许好也许坏的未来。

　　于叶辰渊如此，于李莫愁亦是如此。他们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会遇见对方，两人之间的距离隔着千年的岁月和不同的时空，却来到彼此面前，是宿命早已摆开的定局。
　　这一场以爱为名的博弈，猎人和猎物同样的耐心，也许下一秒角色就会反转。爱让人如此眷恋，即使有时它让我们的生命满目疮痍——

　　李莫愁在房间里看着粥发呆的时候，叶辰渊就站在门外，李莫愁的表情变化他看得清清楚楚。看来温水煮青蛙的效果是有的，却不太明显呀。何况，叶辰渊在心底叹息一声——那种默默守候，只要你快乐我怎样都无所谓，可不是自己的风格呢！古墓派就要到了，得在那之前让李莫愁意识到她待自己的不同才好，否则后面不太好办呐，叶辰渊站在门外，仍旧笑得温温柔柔的。

　　主人家的女儿阿伊不小心路过院子，看到叶辰渊温柔地看着李莫愁的房间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艳羡和怅惘，她想，叶公子真是个温柔的人，虽然叶辰渊对他们说李姑娘和叶姑娘是他的妹妹，但叶公子对李姑娘的方式哪里是对待妹妹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李姑娘分明是叶公子的心上人，更何况哪里有不同姓的亲兄妹呢？少年知好色而慕少艾，再正常不过了，阿伊也到了要定亲事的年纪，心里也开始有了少女的小心事，开始思慕郎君了。不知道父母会给自己选一个什么样的夫君呢？阿伊惆怅地想着，要是是个像叶公子一样温柔的人就好了。女儿家谁不希望有个对自己千娇百宠的夫君呢？只是这样的运气却不是谁都能有的了。

　　阿伊又悄悄地离开了。叶莎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这些日子总也找不到人，阿伊的父母是镇上的小商人，都是非常普通的百姓，虽然收了叶辰渊的银子，却也不是什么贪得无厌的人，这年头谁家都不轻松，没有谁愿意平白负担几个陌生人，但阿伊一家人确实算是良善之人。阿伊的父母每天早早地就要去店里忙活，阿伊呢有时也会去店里帮忙，但大部分时候都是跟着小姐妹一起出去的。所以整个屋子算下来，就只剩下养病的李莫愁和照顾她的叶辰渊了。

　　叶辰渊在门外饶有兴致地看着李莫愁的脸色变来变去，好不容易看够了，才推门进去，李莫愁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叶辰渊突然进来，到让她一时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叶辰渊仿佛没有看到李莫愁僵硬的脸色，径自走过去，将李莫愁扶起来半坐着，当然他也没忘了在李莫愁腰后垫上两个枕头。

　　“你受了寒，又牵动了体内的旧伤，我给你用了药。但是为了治疗你体内的暗伤，这药用得霸道了些，你这段时间千万不可用内劲，否则牵动伤势伤了筋脉可就糟了。只要好好调理，对你今后习武多有助益。”叶辰渊一边说，一边用小碗将煨着的粥盛出来，食物的香气开始弥漫在整个房间。

　　李莫愁看着自说自话的人，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难道叶辰渊没看到她的脸色多难看吗？倒是一点都不怕她的冷脸。李莫愁自入江湖以来，碰到的人不是要打杀她这个魔女，就是对她害怕得不行。虽说没到止小儿夜啼的地步，但赤练仙子的名号说出来还是少不得令人胆寒的。可这叶辰渊真是，你冷着脸他只当没看见，想动手吧，叶辰渊一点武功都没有，万一出手重了，这人就该没命了。这一路来不管李莫愁冷着脸也好，发脾气也罢，叶辰渊始终都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处理事务依旧细致，仿佛一点都没影响到他。

　　就像此刻，李莫愁冷着一张脸，但叶辰渊该干嘛还干嘛，一点影响不受。李莫愁没发现，叶辰渊如今竟然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房间里，左右她的行为。而且对于叶辰渊的行为李莫愁大部分时候都选择了包容，有时候甚至是命令的口吻李莫愁也遵从了。李莫愁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可要说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叶辰渊给她治伤，又一路照顾她和叶莎两人，要真对叶辰渊下重手，李莫愁也做不出来，何况此时她对叶辰渊还有些理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思。其实李莫愁这个人再是心软不过，你对她好，她也自然会对你好，她只是被她师傅教得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明白这江湖里的游戏规则，所以莽莽撞撞的，倒得了一个魔女的称号。

　　李莫愁看着叶辰渊，心里打定主意，不管叶辰渊到底是什么心思，她只当不知道，不做理会便是。叶辰渊端着粥碗坐到床边，舀了粥喂到李莫愁嘴边：“这粥是温着的，不烫，熬了有一会儿，你试试。”李莫愁傻了，叶辰渊这是在干嘛？叶辰渊看着李莫愁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好心地拿勺子碰了碰李莫愁的嘴唇，李莫愁傻愣愣地张嘴把粥吞了进去。粥是一早熬好的鳗鱼粥，温着也不烫，李莫愁觉得还蛮好吃的，等等，有什么地方不对：“混账，你在干什么？”李莫愁自以为声音很大，语气也很愤怒，叶辰渊该害怕才是，但其实她刚从昏睡中醒来，身子还虚得很，声音虚软，叶辰渊听着就像是在撒娇一般，唔，大概就像是尚未长出尖牙利爪的幼虎，挥舞着爪子虚张声势一般。意外地让人觉得可爱。叶辰渊也不恼，只是笑眯眯地装作没有发现李莫愁眼神左右飘忽，这是他这些日子观察来的结果，只要李莫愁心虚或者说谎的时候她总是眼神游移。这个时候叶辰渊充分发挥了脸皮要厚的精神，一脸无辜：“喂粥啊，凌波跑得不见人影，阿伊姑娘也不在，你睡了两天了，必须吃点东西。”这种时候脸皮必需要厚！“我不会自己吃吗？多管闲事，谁给你的权利！”李莫愁的脸黑了，又不是小娃娃，谁还要人喂饭！

　　叶辰渊默了，只为难地看着李莫愁，李莫愁想要伸手端过碗来自己吃，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使不上力气，连抬手都困难，脸上不由得带出惊慌恐惧之色。叶辰渊安抚道：“没事的，只是药效还未退加上你睡了太久才会有些脱力，过两日就好了。”李莫愁听了叶辰渊的解释也不好再对叶辰渊发火，只好说：“不用你喂，拿走吧，我现在还不饿。等凌波回来让她过来就好。”正说完，一阵咕噜声响起，两人看向声音的来源——李莫愁的肚子，一时间两人安静如鸡。

　　李莫愁尴尬不已，叶辰渊也没说什么，只是用力地抿了抿唇：“凌波一时半刻回不来，你现在需要进食。”李莫愁刚要不耐烦地拒绝，却突然看到叶辰渊端着碗的手，十指上是交错的红痕，在被褥下的双手一下子握紧了。李莫愁自然能看出来那些是怎么伤的，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字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李莫愁只好恨恨地出声：“蠢货！”叶辰渊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我倒不知你如此厌恶于我。”语气里的黯然李莫愁想无视也无视不了。李莫愁看着叶辰渊的手，心里一阵绞痛，那些以为早已遗忘的记忆原来从来没有消失过。

　　定了定神，李莫愁强压下翻滚的思绪：“说你蠢，你还真是蠢，不过做个饭也能弄得满手是伤，你做饭不是很能耐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叶辰渊似乎很意外听到这么一段话，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又闭口不言。只是又重新开始喂粥，这一次，李莫愁没有拒绝，乖乖地将送到嘴边的粥都喝掉。只是看着叶辰渊的手，不得不说叶辰渊的手谁很好看的，修长带着点薄茧，白皙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女气，只是现在十指上面满是红痕，严重破坏了美感，怎么看怎么别扭。这一餐吃得李莫愁食不知味，别提多难受了，可看着叶辰渊的手，所有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叶辰渊喂完粥也不多做停留，只是嘱咐李莫愁他到时间会送药和饭菜过来，让她多休息就好，又帮李莫愁重新躺好，便转身出了门。李莫愁睁着眼看着床幔顶，心里变得乱糟糟的，叶辰渊到底是什么心思？她能做到置之不理吗？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而在门外的叶辰渊则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他本来只是想让李莫愁小小地感动一下，也没指望李莫愁会让他喂饭，其实他连秸秆都准备好了，若是李莫愁拒绝他喂食，他还可以让李莫愁用秸秆喝粥。只是现在看来好像还有意外收获呀，唔，好像不小心加快了攻略进程呢，叶辰渊微微眯了眯眼，笑得明朗。

　　至于特意加了其他东西让李莫愁暂时脱力几天的事，这种小问题就不要在意了嘛，毕竟追到媳妇儿才是正经事。李莫愁的性格太过于固执，如果不强行打破她自己给自己锁上的枷锁，也许叶辰渊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靠近她。

　　这些日子的温柔固然是有算计的成分在里面，可是若说叶辰渊自己没有用心，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心里真的没有男女之情，怎么能够做到对那人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都了然于心呢？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索性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不管两人有没有认清自己对对方的心意，至少表面上，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李莫愁的固执和对陆展元的余情，叶辰渊的多疑冷漠，两人之间的问题统统掩盖在小镇平静的日子下，波澜不兴。

　　叶辰渊不相信爱情，但他相信习惯，当一个人变成你生活里和喝水、吃饭、呼吸一样的事的时候，那你一定再也离不开他。当一个人成为你周围的空气，你平时看不见，也摸不着，甚至你可能都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然而没了他，你就会生不如死，或许你应该会死。这，就是习惯。或者说，这是——瘾。如跗骨之蛆，驱之不能。若要强行戒掉，只怕是要连血带肉狠狠撕下一块。都说短痛切肤，长痛彻骨，其实长痛短痛不都是痛吗？在落到你身上的时候，你才会发现，痛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令人生不如死，然后屈从。

　　当对方意识不到这一点的时候，就需要你自己帮帮忙了——

　　对于占便宜这件事，叶辰渊非常有经验，见好就收，聪明的男人总是很懂得把握分寸，在众人之间游离，却又永远知道进退，恰如其分地迷人。第一次喂饭之后叶辰渊就特意拜托阿伊留在家中照顾李莫愁，叶莎倒是很懂叶辰渊的心思，跑出去玩了，整日里不见人影，况且即使她留下来，叶辰渊也是支使不动叶莎的。

　　药和饭菜每日按时送来，和药一起送来的呢，一定有一小碟零嘴。有时是蜜饯，有时是芝麻糖，总之是些甜甜的小零食，汤药的苦味也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而每天的饭菜也总是精致得佷，若是什么菜剩的多些，那下次的饭菜里绝对不会出现同样的菜。可直到李莫愁身上的药效消失能够自由活动时，她都没有再见到叶辰渊。身上的伤势越来越好，李莫愁心里反而越来越烦闷。

　　幸好阿伊是个活泼的姑娘，照顾李莫愁时总能捡些有趣的事说得眉开眼笑，也倒是能将李莫愁心中几日来的烦闷冲淡几分。虽然从来没有出过镇子，可阿伊讲的那些事和那时所表现出来的快乐却是李莫愁闯荡江湖这么久以来，都没有体会过的。看着阿伊明媚的笑容，李莫愁莫名的就有些难过起来。并不是多么难受的感觉，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有些失落罢了。

　　等到李莫愁能够自由活动后，叶辰渊依然没有出现，阿伊这些日子以来整日陪着李莫愁，二人倒是亲近不少。这几日镇上一直下着雨，也许是天气的原因，李莫愁觉得重获自由的喜悦都淡了几分。倒是阿伊有时候看着李莫愁怅然若失的表情，忍不住偷偷地笑，李莫愁看见阿伊偷笑，心里倒难得生出几分尴尬。

　　其实对于叶辰渊到底在干什么，李莫愁是很想知道的。只是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问阿伊，只好憋在心里。李莫愁知道，每日里的菜肴都是叶辰渊做的，真不知道那个人做饭的手艺那么好怎么还会把自己的手伤成那个样子，李莫愁也说不清自己是愤怒多一点还是担忧多一点。调理身体的药阿伊每天都准时送来。可熬药做饭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叶莎回来，说她跑到附近的城镇去玩了，李莫愁猛然惊觉他们在这个小镇上竟然停留了半个月之久，而叶辰渊，已经五天没有出现了。

　　李莫愁不幸地发现，叶辰渊才不过五天没有出现，她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点点想念他了。像小时候在古墓里想念在山下没有吃到的面人，虽然不是什么一定要得到的执念，但的确是真真切切的想念，没有多深，像刚破土的嫩芽。李莫愁开始有点想念叶辰渊了。

　　即使吃的饭菜一样精致，身边一样有人照顾。但是不一样，李莫愁知道，不一样。叶辰渊大多数时候是安静的，他在身边的时候，也总是不多话的，但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忽视他的存在，精致得像一幅画的少年，即使他什么也不说，但他在身边的时候，李莫愁仿佛也安静下来，远离那些狰狞痛苦的回忆，以及那些午夜梦回时让人辗转泪流却尚不得报的仇恨。李莫愁觉得叶辰渊就像流水，在不经意间就渗透在你周围。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习惯叶辰渊的存在了。其实有什么好奇怪呢？李莫愁想，叶辰渊那个人狡猾得很，足够耐心，待她，也足够好，好到即使只是几天没出现，就让她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对了。

　　但她又有什么立场去问呢？她要以什么身份去追问叶辰渊的下落呢？李莫愁是决计不愿意去问的，不管叶辰渊的心思是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在陆展元没有完全从她心里拔出之前，她都不会去问的，不管是叶辰渊的下落，还是叶辰渊的心思。否则的话，对她，对叶辰渊都是不公平的，李莫愁这个人，爱和恨都分明得很，爱她所爱的，恨她所恨的，不肯在其中掺杂任何其他的东西。爱便是爱，恨便是恨，全心全意。爱陆展元时愿意为他舍弃一切，但恨他时，也势必要用鲜血来洗刷被辜负的痛苦。只是不论是爱还是恨，她都不肯在还没有消除前一个人的影响时去喜欢另外一个人，否则迟早都会因此伤了另一个人。

　　其实李莫愁心里也明白，要对叶辰渊产生好感太容易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李莫愁不得不承认叶辰渊的容貌是极为出色的，何况这个人的性子又是极温柔体贴，大抵是闺阁儿女心里理想的夫君人选。可是李莫愁已经过了年少冲动的年纪，那些年轻的炽热的情感反倒让她抗拒起来，明明也不是多大的年岁，却莫名觉得连心都苍老起来。

　　即使有好感又如何呢？不是有好感就要喜欢你的，李莫愁再不肯往前走一步了。即使前方可能是她所渴求的温暖，但比起得到后再失去的痛楚，毋宁从未拥有。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累的事，叶辰渊才见过多少人呢？一时的动心又能坚持多久呢？这一点，陆展元已经教会她了。

　　说到底，李莫愁是不肯相信叶辰渊的心意的，人年少时太容易为感情心动，而这样的热情却往往不能长久。不是不相信你喜欢我，而是我不相信呐，你会一直喜欢我。所以就什么都不要了，无所谓得到，也无所谓失去。李莫愁想，要是一开始遇到的是叶辰渊，那就好了。为什么一开始不遇见你呢？

　　只是李莫愁又怎么能想到那具年轻美好的皮囊下，同样是一个冷漠偏执的灵魂呢。所以命运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了，你永远猜不到她会给予你什么，又会从你这里拿走什么。所以人世的故事才会千姿百态，精彩纷呈。

　　这两个人都想要对方先走出一步，对于感情，就像是扑火的飞蛾，既渴望其明亮的温暖，又畏惧其灼热的温度。爱是需要被证明的虚妄，唯有如此，才能够让人抛下顾虑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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