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茶

　　01
　　见是他来捉我的时候，我着实吃了一惊，不过想了片刻，却是要叹一声圣上英明。

　　绛红的官服穿在他的身上，映出一副好皮囊来。可惜他还是同往常一样，板着一张脸，笑也不笑，想我与他相识都有十五年了，竟是从不曾见他笑过。

　　“严檀。”他皱着眉叫我。

　　我笑了笑，伸出手臂,坦荡荡地送了出去:“赵大人好。”

　　他身后的人立刻会意，上来想要扣上枷锁，却被他伸手给拦住了，他眉头皱得更紧，目光死死地盯住我:“我问你……你当真……参与了谋乱之事？”

　　这还是头一回他盯着我瞧，以往他这般盯着看的东西都是书。想我幼时顽劣，最不喜读书，左右一本书放在眼前，没半会就会犯上困意。可赵木头不一样，他一看能看一天，一看能看一夜。我气不过，便想着法地在他身旁闹腾，用尽各种办法都不曾让他从书中移出半分目光来。

　　直至一日，我夺过他的书，在他还来不及皱眉，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时，便一把拉过了他的衣襟，亲了上去。

　　赵木头瞪了我半日，面上浮了一层薄红，也不知是给我气的还是他自己羞的。甩了袖子就走，一走便是五年。

　　我亦不曾去找过他。一个是奸臣之子，一个是忠义之后，本就不该有什么交集。

　　可眼下，自己倒是要死了。见见故人也是好的，不然我怕我的魂到时候不肯跟那无常走。少不得还要在世间晃悠晃悠。

　　我笑着侧身端起了放于石桌上的茶盏，掀了茶盖，翠色的茶叶上浮着一片银杏叶子，金灿灿的，浮在翠色的茶叶之上，刺眼得很，想是我方才喝茶的时候从树上落下的。

　　我伸手把那银杏叶给捉了出来，弃于地上。

　　却不想那茶水却是有些滚烫的，直把我逼得指尖发疼。直冲心窝的疼。

　　我笑了笑，掩去尴尬的模样，把茶盏递于他：“赵大人喝一口吧。是你最喜欢的六安瓜片。虽是叶子落在了里头，污了它。但看在严某与赵大人相识十五年的面子上，喝一口可好？”

　　他并不伸手去接，仍是盯着我看，沉声发问道：“严檀！我问你，你当真参与了谋反之事？”

　　我仍端着那茶盏，瞧了他半响，这副好样貌怎么过了五年非但不曾有损半分，却越发变得更是好看了。他这般性子的人，绝不该有这么一副模样的。

　　他仍不肯接我的茶盏。

　　看样子他是不肯接了，我叹了口气把茶盏重新归于石桌之上。

　　却是拉过了他的手一把按上了自己的后脑勺。

　　我对笑着对他道：“赵大人，我严某脑袋后面长得可是块反骨。”

　　我这一动作自是惊得他身旁的人纷纷挥剑指向我，更有人破口大骂道：“逆贼！你要作甚？”

　　他也是被我这出其不意的举动给惊得一愣，随即却是立刻甩开了手，又冲周围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将刀剑放下。

　　“给他扣上罢。”他道，转过了身子，不再看我一眼。

　　沉重冰冷的铁链压上了我的手腕，激得我一哆嗦。

　　很快便有人按着我的肩，使着劲推攘着我往前走。

　　我回头看了眼还放于石桌之上冒着热气与香气的茶，有些无奈。

　　真是可惜了那一盏好茶。

　　02

　　死是一时半会死不得的，也不知朝堂之上吵闹成了什么样子，更不知何时才能吵出个结果来。

　　我只知道的是每日各种刑罚都上了一遍之后，却还有人过来给我上药，逼着我吞药时，那么事情就还没完。

　　昏了便拿冰水浇清醒过来，要不然则是拿烙铁烫醒过来。若是这般都醒不过来的话，那便是我快要咽气了。八王爷手下做事的人向来都是极有分寸的，行刑时还让京城大名鼎鼎的李神医守在旁边，以防万一。

　　千金一求李郎中。

　　想想我严檀这条命竟是值钱得很。

　　“应大人，这几日还是莫再动刑了。若施刑罚，怕是……”

　　这是我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我抬眼望去，旁边正站了个人，拱着个身子，折得跟弯虾似的，头都要冲到地上去。花白的两鬓挂着滴滴的汗水。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

　　“怕是什么？”

　　李老头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脑袋磕得砰砰作响：“那怕是老朽也无能为力了！”

　　应无量抬腿踹了李老头一脚，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李老……可有大碍否？”

　　应无量乃习武之人，又生性残烈。一脚踹出去没有十分力气也有八分。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于是我开口问道。

　　李老头缓了半日，才从地上起了身，擦了擦嘴角的血，回我道：“老朽无碍。”

　　却又向我走近了几步，叩首行了大礼，压低了声音道：“严大人为了苍生忍受如此暴虐，我代天下黎民百姓叩谢大人。他日魏狗跨台之日，定是六王爷为您正名之时。”

　　我摆了摆手：“李老快起来吧，如此大礼是要折煞我等小辈不成？我严檀不过区区蝼蚁之辈，担不得您这般大礼的。”

　　李老头不听，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了身，做礼道：“老朽告退……还请严大人……好生保重。”

　　“李老，今日是第几日了？”我唤住他，问。

　　李老头似是愣了一愣，方才回道：“已过了三十日了……”

　　竟过了三十日了，都有一个月了。

　　我笑了笑道：“李老，这些日子辛苦您了。”

　　也不知我说错了什么，李老头听了，竟是浊泪连连。

　　只留下一句“老朽告辞”便急匆匆地逃了。

　　模样狼狈得很，出门时还给门槛绊了一跤。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却是呛上了一口血。

　　边笑边吐着血半日，跟个疯子一样，门外的狱卒都忍不住朝我啐了几口唾沫。摇着头直骂我疯了。

　　好会我才瘫回到榻上，望着牢房之中那小小/逼/仄的窗口半会。

　　沉沉的睡意渐渐袭上脑袋，我阖了眼，心中却有几分难说的喜悦。

　　终于可以得空睡个觉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