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华颜

　　一阵疾风倏地分开绿窗。
　　吹得手中锦帕几欲飞走，少女的心也随之微微颤抖。
　　上官华颜静卧在牙床上，把手捂住胸口，让那张血字锦帕贴近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她听到自己的心在说：轻轻，让自己任性一回。
　　此刻房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于是，秋波流转，双颊泛红，唇角微微上扬，一抹娇羞的微笑，悄然绽放！
　　然而，门外又响起嘈杂之声。
　　笑容瞬间凝滞。
　　花雨推门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回报：“小姐，夫人已经知道了锦帕上的事，派人将三小姐投入暗室严刑拷打，三小姐的生母李姨娘，此刻正在我们院中，跪着磕头要见您呢。”
　　“什么？”上官华颜猛然起身，“是谁走漏风声？”
　　“听说，是二小姐去夫人处告发的，奴婢们也糊涂着呢，这是怎么回事啊，这里面怎么又扯上了二小姐？”
　　二姐？
　　上官华颜愣在当下，攥紧了手中的锦帕。
　　冷风从窗外灌进来，侵袭她单薄的身躯，只觉四肢百骸，彻骨冰凉。
　　这个家里的阴谋诡计，正如这四季不断的冷风，何时才能平息？
　　她穿好衣裙往走出门，看见一伙健壮仆妇正把披头散发的李姨娘往门外拖。
　　那一身素衣，钗环尽卸的妇人，兀自凄厉哭叫：“放开我，我要见小姐，我要见小姐。”
　　“放开她！”
　　上官华颜几步走上前去，喝斥众人。
　　众人手一松，那状若疯癫的妇人便窜出去，扑倒在她脚下：“四小姐，奴婢只有静姝这一个孩子，求您，念在与她姐妹份上——”
　　“住口！”
　　没等上官华颜回答，众人便恶狠狠地打断李姨娘，一个衣着体面的嬷嬷朝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姐妹？你生的女儿，怎么有脸和小姐称姐妹？”又和众人吆喝，“还等什么？教她吓到小姐了。”
　　众人听到这句，又是一拥而上，扯住那李姨娘的头发衣衫往后拖。
　　上官华颜认出这嬷嬷是母亲的陪房，只得咬牙忍气，眼睁睁看着众人将李姨娘拖离自己身前。
　　那嬷嬷又恭敬地向她行礼：“小姐，听说从那两个丫鬟身上，还搜出了药粉和供状，请小姐交给奴婢，奴婢好回去向夫人复命。”
　　上官华颜一怔，本能地扫视众人，显然，自己院中已有人向母亲告密。
　　“没有，没有药粉，也没有供状。”
　　即使如此，还是心存侥幸，希望能救三姐一命，毕竟药粉和锦帕藏在自己房中，料她们也没那么大胆子去搜。
　　那嬷嬷小眼微眯，又恭敬垂首：“小姐，您为何要维护上官静姝那个贱人？您此番差点断送在那贱人手上，夫人有话，府中断不能容这样包藏祸心，谋害主子的贱人，您还是想想清楚再说。”
　　“什么贱人，那是我三姐！”上官华颜再也忍不下去，猛地推开她，“我去见母亲。”
　　“夫人正在亲自拷问贱人，没空见您。”那嬷嬷见她如此，也不与她废话了，只招呼身后众人，“张妈，吴妈，你们拉住小姐，其余人，随我去小姐房里搜。”
　　*************************************************************************
　　暗室。
　　昏黄的光，映出十字柱上血肉模糊的将军府三小姐，上官静姝。
　　嬷嬷已经呈上了药粉与锦帕，两个丫鬟，桂香与小招，也已将谋害四小姐之事一五一十招供。
　　上官夫人端坐在十字柱前，面容阴冷，凌厉地看向上官静姝：“贱人还不肯招吗？为何要毒死轻轻？”
　　上官静姝嘴角流血，怨毒地盯住她身侧侍立的上官静娴：“母亲，孩儿，孩儿说过了，是，是二姐一手策划——”
　　上官静娴一阵哆嗦，并不答话，上官夫人嘴角略过一丝冷笑，看向行刑仆妇：“给我接着打！”
　　将近五更。
　　四小姐院内，被困房中的上官华颜，在头上绾了丫髻，又换上花雨的白衫绿裙，埋首从自己房中出来，方从院中脱身。
　　父亲去了薛国公府中赴宴，即使已经回转，也不好前去惊扰。
　　唯有一途，就是去求助大哥上官剑。
　　只要大哥肯为三姐说句话，母亲不会不听。
　　一路穿花拂柳绕过女眷的内院，遥遥望见，大哥院中，依稀亮着灯火。
　　院门前，侍卫森严。
　　为首却有二人，仗剑而立，一个身形魁梧，面容冷峻，是大哥贴身护卫凌破天。
　　另一个穿着普通的侍卫衣衫，目光灼灼，脸庞坚毅，与众不同的是，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胸前那串洁白的狼牙项链十分醒目。
　　上官华颜睫毛微颤，一股热流顷刻间窜上心头。
　　阿蛮，似乎长高了些。
　　“什么人？！”立即有敏锐的侍卫发现了她。
　　强自镇定下来，埋着头，径直向凌破天走去。
　　还未走近，阿蛮就已吃惊地瞪大了双眼，迎上前几步，刚欲开口，就被上官华颜巧妙绕过。
　　“凌将军。”她走到凌破天跟前站定，轻轻唤了一声。
　　“小——”凌破天刚喊出一个字，发觉上官华颜向他摇头，当即改口，“小丫头，是少夫人派你来的吧，公子今日与贵客促膝长谈，不回去了。”
　　说着又向使眼色。
　　贵客？谁会这么晚在别人家作客呢？
　　上官华颜一怔，只得望定他，面露焦急：“少夫人怕人手不够，命我前来伺候。”
　　凌破天见状，知她必有难言要事，只得挥手：“进去吧，倒个酒就出来。”
　　上官华颜略略垂首，抬脚进去，阿蛮在她身后，欲去拉她衣袖，还是扑了个空，倒引来别的侍卫纷纷侧目。
　　凌破天狠狠瞪了他一眼，故意提高声音为他掩饰：“那是少夫人身边丫鬟，也值得大惊小怪。”
　　阿蛮回到自己位置站定，心乱如麻。
　　两个时辰前，他偷偷去探望华颜，无意中撞破两个丫鬟欲行谋害的阴谋，将那二人丢入华颜院中之后，终究不放心，如今看到华颜扮成丫鬟来寻上官剑，心中揣度必然与那件事有关，却又理不出头绪来。
　　不想让华颜这样冒冒失失地去寻上官剑。
　　上官剑房中有贵客，一位长相俊俏的贵族少年。
　　更从凌破天口中探得，此人身份非比寻常。
　　不想让华颜被这样的人瞧见。
　　上官华颜从未想过，端茶倒酒这种平常看起来简单的微末小事，做起来会这么难。
　　她别扭地捧着托盘进到房中，只见大哥着玄色便装，正和一个华服公子对酌。
　　深更半夜，二人丝毫没有倦意，到底在谈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贵客乍看还有些许眼熟。
　　“……此事，需从长计议。呃，七爷，请。”
　　听到有人进来，二人的话题戛然而止。
　　上官华颜走至大哥身前，突然呆愣住，不知是该先放下托盘，再取出酒壶倒酒；还是直接取出酒壶倒酒！
　　犹豫间，身上淡淡的异香已传入身侧贵客的鼻翼。
　　那人微醺着一双狭长凤目，好奇地略略抬头，这一看，再也无法将眼神移开。
　　这个丫鬟，怎会和她长的一模一样？！
　　不，这就是她！
　　是他日夜思念，眼前时时闪现，梦里恩爱缠绵的女子，上官华颜。
　　穿着丫鬟的衣裙，竟也别有一番韵致。
　　想到水下的那个吻，本能地凝望那双唇，顷刻间又是热血上涌。
　　情难自禁地伸出手去，只碰到她的手指，她便本能地一缩，“砰——”手中的托盘应声落地！
　　“混账！”上官剑厉声喝斥。
　　在贵客面前，竟然如此丢脸，这个丫鬟合该打死！
　　“兄长。”上官华颜慌忙双膝跪下。
　　她的声音那般自然柔软，令二人不约而同心中一荡。
　　“轻轻？！”上官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语调随之温和，“你怎会穿成这个样子？”旋即顾忌地看一眼对面的七皇子慕毅，“贵客在此，不许胡闹，出去。”
　　慕毅心中一动，不觉双颊泛红，原来，她的乳名叫做轻轻。
　　“请兄长即刻随我去见母亲，有要紧的大事。”
　　上官华颜硬着头皮继续恳求。
　　“小姐快起来。”慕毅见她跪着，本能起身去搀扶，言语不知不觉间一改往日的轻薄，变得异常温柔。
　　“七爷，不敢，”上官剑见状，忙躬身阻拦，又喝斥上官华颜，“轻轻，还不快参见七皇子。”
　　这里除慕毅之外，只他兄妹二人，也没必要再隐瞒身份。
　　思及慕毅好歹算是轻轻的救命恩人，轻轻更应当借机致谢才对。
　　哪知上官华颜一听见“七皇子”三个字，脸色陡然一变。
　　那夜的种种，从慕毅出言调戏侮辱，到水下的肌肤之亲，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巨大的羞愤与耻辱，瞬间涌上心头。
　　“兄长，跟我走。”别过脸去，再也不想看见那个人，起身拉了上官剑，旋风似地就往外走。
　　“七爷稍待。”上官剑只能回头知会慕毅一声。
　　慕毅被撇在身后，凝望她匆匆离去背影，玩味地一笑。
　　上官剑给那双柔腻小手牵引，竟无挣脱之力，出了门，俊脸越发温润：“到底出了什么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