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有点难

　　*
　　第二天，陆宽忍着身上的痛，走到了辞歌家门口。
　　门房看到他就要打，他连忙转身，拔腿就跑。

　　看来，正门他是进不去了。

　　“那么，就只有……”他蹲在旁边的一个巷子里，喃喃。

　　陆宽几经周折，才逃过了门房的眼睛，走到了辞歌家侧旁。
　　记忆里，辞歌家那堵墙很高，他才七岁，还没真正开始发育，又受了伤，着实很难爬上去。
　　无巧不巧，旁边刚好有一架梯子。
　　陆宽不假思索地顺着梯子往上爬。

　　爬到屋顶，他俯瞰整座府苑。
　　辞歌的家大得很，富丽堂皇，只是比不得他江南的家，有楼阁水榭。
　　琢磨完这些，他开始思考怎么跳下去。

　　又与刚才一样巧，有一张小桌靠着墙，桌上还有两张小凳，叠起来，刚好能让陆宽顺着下去。

　　陆宽动作灵巧地一步一步跳了下来。

　　“你来啦！”
　　就在这时，辞歌从旁边的一间屋子里跑了出来。
　　她身着粉红色的罗裙，满头珠翠叮当响。

　　陆宽先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看清是辞歌后，才松了口气，缓缓走上前。

　　“辞歌。”他道。

　　辞歌朝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来了就好。”

　　陆宽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一切会这么凑巧——
　　为什么墙外有梯子，墙内有桌凳？
　　好像全是为他准备的一样。

　　此时的他，满心都是能见辞歌一面。见到了辞歌，又满心只有欢喜。他那时觉得辞歌的笑有种特殊的感染力，能治愈他的心伤。

　　“嗯。”陆宽点点头。

　　辞歌四下环视，确定没人后，拉起陆宽走进了屋子。
　　陆宽就任由她拉着。
　　因为祖父祖母的相继离世，所以陆宽觉得那个及时给予自己怀抱的小姑娘——辞歌，就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辞歌说什么，他都不会反对！

　　“坐下吧，我给你倒杯水。”辞歌拉着他坐在一张圆桌旁，给他倒水。

　　陆宽一门心思在辞歌身上，都没有仔细打量这个房间。
　　“谢谢。”他接过水，仰头猛灌了进去。

　　辞歌忙道：“哎呀，慢点喝！”

　　陆宽双手抱着已经空了的杯子，缓缓低下头。

　　辞歌问：“你是不是一天没喝水了？”说着，就又给陆宽倒了一杯。

　　陆宽微抿着嘴，“嗯”了一声。

　　辞歌极为怜惜地看着他。
　　那个时候，陆宽不懂，为什么她会用这样的眼光看他。

　　“你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拿点吃的过来。”待陆宽喝完水，辞歌的神情又恢复如常。
　　“嗯。”陆宽点头。

　　陆宽在房间里等待着辞歌。

　　“我回来了！”不一会儿，辞歌推开门，手里托着一只香喷喷的叫花鸡。

　　陆宽立刻被这香气吸引。
　　他已经快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

　　待辞歌把叫花鸡放到桌上，陆宽就不客气地扯下一个鸡腿，啃了起来。

　　辞歌在旁笑：“又没人跟你抢，你慢点吃，别噎着。”

　　陆宽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正吃得起劲，屋外突然聚集了一群大汉。
　　看着装，是辞歌家的家丁。

　　“小姐，有贼！”一个大汉在门外喊道。

　　门是开着的，陆宽看到这些人里，就有把他打伤的那几个，下意识地就想跑。

　　他脚一动，那些大汉就说：“小贼哪里跑！”

　　陆宽情急之下把目光投向了辞歌。
　　辞歌正好也用担忧的目光看他。
　　她义无反顾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双臂，像老鹰保护自己的幼崽一样保护着陆宽：“不许你们伤害他！”

　　为首的大汉无奈道：“小姐，我们也是奉命办事。”

　　“那本小姐的命令算不算命令？”辞歌咄咄质问。

　　“这……当然算。”

　　“那好，本小姐现在命令你们，放下武器，走出这个院子！”辞歌说。

　　几个大汉交换了个眼色。

　　“那就休怪属下不客气了！”为首的大汉说。

　　陆宽隐隐感觉到不好。

　　果然，那几个大汉故伎重施。
　　两个人扛起了辞歌，剩下的人走进房间将陆宽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人一把揪起陆宽的衣领，把他提到了半空：“小子，昨天打得不够疼，今天还敢来？”
　　陆宽眉头紧锁，显然是十分痛苦，却故作轻松的模样，嘴角扯开一抹笑。
　　不回答那人的话，反而举起右手，啃了口鸡腿肉，大口大口地嚼着。

　　旁边一个大汉走上前，从他手上夺过了鸡腿，扔到地上：“就你一个小叫花子，还敢吃我们辞歌小姐的东西？”

　　陆宽没了鸡腿，也不恼怒，反而伸出舌头甜了一圈嘴唇。

　　“要，打，就，打……”
　　陆宽坚守着自己最后的骄傲，说。

　　后来，毫无疑问，他又被胖揍了一顿。
　　然后被人从墙边扔了出去，摔到墙外的地上。
　　这一摔，摔得实落，疼得也实落。

　　如果昨天只是一碟小菜，今天就可以算一道招牌菜了。
　　陆宽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便睡在了地上。

　　半夜，陆宽突然觉得身上一暖。
　　睁开眼，看到辞歌打着灯笼，在小心翼翼地给他掖被角。

　　“辞歌……”他勉强发出这几个音。
　　喉咙也像被撕裂了一样疼，还有浓浓的腥味。

　　黑夜里，他看不清辞歌的脸，只感觉一滴泪落到了自己的脸上。

　　“怎么了？别哭啊。”他像个懂事的大孩子一样说。

　　辞歌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哭味：“对不起，都是我害你，我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

　　“我不怪你。”陆宽说。

　　“真的？”

　　“嗯。”

　　辞歌这才止住了哭，但还是忍不住一下一下地抽噎：“以后你就从这里进到我家，我会在那个屋子里等你。”

　　“好。”

　　辞歌又嘱咐：“以后若再有人来找麻烦，你就赶快跑，我拖住他们。”

　　“嗯。”

　　临了，辞歌交给他一个小药瓶：“这里面是治外伤的药，你自己给自己抹上吧，我走了。”

　　“嗯。”陆宽目送着辞歌离去。

　　*
　　“后来，如辞歌所说，每次我都翻墙进去，而且那几个家丁来找麻烦之前，辞歌都会像算准了一样提前通知我，我便翻墙出去。”陆宽淡淡说。
　　裴洛却问：“这不挺好的嘛，虽然跟做贼一样，但好歹和想见的人见面了不是。”

　　“辞歌每次都会给我许多好吃的，还有好玩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教我读书习字，我原在梨花镇学的不错，只是太长时间不读便落下了。”陆宽说。

　　春楼主思忖着，没说话。

　　*
　　就这样，一晃八年翩跹。
　　陆宽到了十几岁个头就开始猛窜，十五岁，便已经是一个身高八尺的少年了。
　　并且，他还经常跟街头的混混们打架，练得一身能唬住普通人的功夫。
　　美中不足，就是没跟着辞歌好好读书，八年来都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吃饭睡觉。

　　而辞歌，已经十七岁，两年前便已经及笄。
　　从小便是美人坯子，长大后出落得身段愈发窈窕，小脸愈发俊俏，来提亲的人已经踏破了门槛。

　　那日，陆宽坐在墙头，嘴里叼着一根月季。

　　“你这是做什么，快下来！”辞歌照旧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陆宽纵身一跃，稳稳地站在了辞歌跟前，取下嘴里的月季，献给了辞歌。

　　辞歌脸微微红了，撇过头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陆宽把月季虔诚地递给她：“折枝为赠辞歌小姐。”

　　这些年，辞歌变得愈发端庄，陆宽却愈发桀骜。
　　从前是辞歌喜欢戏谑比自己小的陆宽，现在多是陆宽主动出击，撩拨佳人芳心。

　　辞歌伸手接过了月季。

　　“辞歌，我跟你说，这些年我已经攒了不少银子了。”陆宽兴致勃勃道。

　　辞歌却有些兴致缺缺：“就是靠坑蒙拐骗？”

　　“那又如何，能拿到手，就是我的！”陆宽似乎不满辞歌的说教。

　　辞歌“哦”了一声。

　　陆宽没有意识到她的不对劲，继续说：“然后呢，我想，等我再攒一些，我就可以昂首挺胸地来提亲了！”

　　他兴奋地说完，想看辞歌的反应。

　　辞歌却像不在乎一样，又“哦”了一声。

　　陆宽双手便附上了她的肩膀：“辞歌，我可以提亲了，我可以娶你了！”

　　“娶我？”听到这个词，辞歌像如梦初醒。

　　“嗯！”陆宽的眼里闪着光。

　　辞歌突然有些支支吾吾：“你，你走吧，他们要来了……”

　　陆宽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不，他们还得一刻钟才来。”
　　偷偷摸摸了许多年，他都掌握了家丁们来的时间规律。

　　辞歌却有些烦躁地低下头，仍道：“你快走吧。”

　　陆宽这才察觉不对劲，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赶我走？”

　　辞歌似乎不想多说什么，只是不停说：“快走啊，你快走，你别问，什么也别问，你快走啊……”
　　一边说着，还一边用力推着陆宽。

　　陆宽没有抵抗，就这样被推到了墙边。

　　要他走，他偏不走。

　　“你到底怎么了，说清楚！”陆宽作出一副死也不走的样子。

　　辞歌却跪了下来，眼圈通红：“你走，算我求你，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陆宽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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