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莲花剑

　　那贼兵伸出手去，忽听“唬唬”一阵破空之声，一件比头稍大的钟一般的铁物飞来，“啪”一声恰好扣在了那贼兵头上。那贼兵两手抬起，刚想去抓，铁物飞回去，一滩鲜血冒出，已经没了脑袋，待得片刻身子方才从马上滚下。众兵大吃一惊，环顾四周，不见有人，路边荒野漆黑。
　　葛洛会大着胆子，伸手欲抓骆冰，忽悠一阵“唬唬”破空之声，葛洛会急忙抽刀，但见他头际一阵火花，“嘡”的一声，铁物飞回，葛洛会却险些丧了命，满头汗珠滚滚，勒马退了两步，不见铁物再发，吓得纵马便往回奔。其余官兵那还敢留？提马跟着奔去。
　　骆冰提心吊胆，拱手向荒野道：“多谢前辈，好汉，侠士救命，感激不尽。”便晕了过去。醒来竟是在一座道观之内，旁边两名小道士，忙过来答礼。骆冰试了试周身，轻松了许多，连忙拜倒，两道士忙将他扶起，一人道：“有一人把你带到观中来的，施主勿要多礼。”
　　骆冰奇道：“一个人？谁？”另一小道士道：“此人教我等不可相告，恕小道不能多言了。”骆冰心道：“这人救了我，却不让我知道是谁？”又问道：“这是甚么地方？”先一道士道：“这儿是终南山景虚观，你已来此三天了。”骆冰起身要走，两道士再三挽留不住，告诉观主。观主道：“该走的终须会走，施主保重。”
　　骆冰道谢，辞别下山，山道上回想起那晚西城的经历，不禁觉得如梦境一般，心想：杨大哥被蒋文章捕了，不知怎样了？表妹被那怪客救走，会不会有危险？想起她，百般柔情蜜意，千思万绪，涌上心来，不禁自问：“那……会不会是一场梦呢？而在梦中，似乎和她相拥，同生共死……”
　　来到镇上，掏出杨云风画有记号的纸，捡些小石头，在各处墙角画上，买了些好吃的，到一小茅屋等候。过了半晌，忽听一粗声喊道：“杨大哥，斯你吗？伢来来的，可算跑出来咧！”跳入屋中。
　　骆冰抬头一看，那人六尺高，左脸上一道疤痕，直拉到脖子底下，却不是那使笛怪客是谁？那怪客见是一少年，好生失望，转身欲走，忽听那少年道：“好汉，你是姓解吗？”
　　那怪可转过身来，问道：“博错，额叫解铜，你斯谁乎？”
　　骆冰一听大喜，扑通一声跪倒，说道：“我叫骆冰，骆宾王的骆，冰雪的冰，多谢你救命之恩！”
　　解铜大惑不解，问道：“额救你命么？”
　　骆冰道：“我和表妹，那天晚上你救的那姑娘是我表妹。”
　　解铜嗯了一声，问道：“你识得杨大哥么？”
　　骆冰道：“是，是杨大哥让我来等你的。”
　　解铜一听，连忙将他扶起。
　　骆冰将杨云风的嘱咐说了一遍，又将自己如何假扮蒋文章进府，又如何出府，却不料最后被蒋文章碰到，自己又如何被叶菲救了，又如何遭葛洛会追杀等一一说了。
　　解铜深信不疑，听到妙处，连连称赞，不妙之处，又大声痛骂。
　　骆冰担心叶菲安危，便急向他问。
　　解铜道：“伢的伤博重，没事，回头么跟你细舍。你的伤倒斯很重，咋么样咧？”
　　骆冰大是宽心，笑道：“我皮粗肉厚，多砍几刀也没事。”
　　解铜哈哈大笑，当下两人吃了些饭，商议往浙江去找李可秀。解铜道：“既是杨大哥旧友，密账交给李军门，再合适不过！”
　　骆冰心下疑惑：“杨大哥说没有密账，他却为何说有？是信不过我，还是杨大哥猜错了？”心中想，嘴上却不好点破，点头应声。
　　出城之人需要严格检查，解铜脸上一道长疤，易被认出。当下解铜道：“兄弟，找李军门就交给你咧，额在这里接应。”忽见一队人头戴白孝，正要出城，骆冰脑中一转，道：“且慢，解大哥，我见识太少，恐怕办不成。我有一办法出城，你且试试。”当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那队白孝之人，正是给蒋夫人送葬的，要往城外竹林坟上去。走到城门口，看城官兵问道：“是甚么人？”一白孝人道：“巡抚夫人仙去，此是葬队，这有巡抚大人的令牌。”说着拿出一块牌牌。那官兵道：“受巡抚之命，除非大人亲临，否则一概无效。”
　　那白孝人大怒：“大人有事脱不开身，这是巡抚夫人，你不想活了吗？”那官兵道：“巡抚之命，不敢违抗，请开棺验尸。”身旁十几名官兵同时出刀，拦住城门。那白孝人无奈，只好开馆，众兵一看，确是蒋夫人无疑，方才放其出城。
　　一队人行了两三里地，忽然棺内“咚咚”作响，各人不禁惊骇，有的疑心蒋夫人复活，有的疑心有鬼，无不惶恐。忽然“嘭”一声棺顶开了，烧纸白衣之物漫天飞出。众人吓得撒腿便跑，过了半晌，大胆回到棺材旁，见蒋夫人躺在里面，竟无异状，当下谁也不敢多言，将其送到竹林坟上埋了。
　　原来，解铜竟然藏在蒋夫人尸体底下，出来洗了个澡，买了两匹马，便与骆冰向杭州赶去。路上骆冰问起叶菲下落，解铜道：“你表妹倒可爱的太，伢舍额救伢一命，白马便送额咧，额哪会要哩，便还给伢咧。伢又恳求额回去救你，额们两人就急木火促回去咧，但连地哈的死尸都翻遍咧，也没见你。”
　　骆冰心道：“表妹聪明伶俐，有好马，应该不会有事。”大是宽心。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蒋贼的夫人不知怎么死的？”心中在想：难道是解大哥杀的？
　　解铜笑道：“伢妈妈的，这就斯报应！蒋文章作恶多端，伢老婆死咧，活该！”
　　骆冰惊讶：“听口气，并非他杀的！”
　　解铜道：“你表妹骑了白马便走咧，也没舍啊达去。”
　　骆冰道：“那白马是匹千里良驹，本来是我抢来的。”
　　解铜相问，骆冰又将盗马之计说了，解铜拍手称快。
　　骆冰问他如何吹笛没有响声，解铜笑道：“俺博会吹笛，但偏偏师父教了一手笛子上的功夫，只好做做样子咧。”骆冰听了，哈哈大笑，心道：“难怪他外号叫‘无敌二郎’原来是‘无笛二郎’！”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花钱住店，毫不吝惜，换了几次马，第四日便到达浙江地界。
　　越往南行，吃的饭菜越是清淡，这日到了浙江一个小镇，二人点了饭菜，准备好好吃一顿，解铜专门要了一道红烧咸鱼大麻虾，入口竟然清淡，不由大骂：“伢妈个乌龟王八蛋，额以为南方人只斯吃大米这等软饭，却想博到还吃淡饭哩！”
　　骆冰笑道：“解大哥，这‘吃软饭’一词可是另有别意的！”
　　解铜笑道：“哈哈，额斯个粗人，博懂这些，这南方若斯博吃盐，额伢妈的办完事就回北方，这辈子再也博来咧！”
　　两人又向南行了半日，见路上人人都胖乎乎的，解铜笑道：“南方果然斯鱼米之乡，养人之地！连平常百姓都这么胖！”闻者多向他怒目而视，骆冰赶紧拉了他行路。
　　第二日，解铜实在忍不住了，想到集上称几斤盐放在菜里，但在集上寻了半日，不见卖盐的，不由大怒：“贼伢祖宗十八代，活活憋死老子啊！”见到一处写有大字的地方，便欲闯进。
　　骆冰见一宽大门庭，上面写着“浙江嘉兴通判知事衙门”十字，连忙说道：“解大哥，那是官府！”
　　解铜笑道：“额就斯要问问官府，咋就博卖盐咧！”
　　解铜走上去，对一门卫大喊：“叫你们主事的出来咧！”他说的一口陕西话，那门卫弄了半天才明白，大骂道：“你亲妈个熊，晓勿晓得介是甚么地方？再大呼小叫，砍你乌具头，王八羔子瓜。”
　　江南嘉兴吴语，柔软温和，哪里似他这般粗鲁，解铜听了个半分明白，便知他是骂人的话，伸手“啪”打了那人一个巴掌，那门卫转了两转，撞到门楼上，头上冒血。拔出腰刀便砍过来。与他一同的另一个门卫，看事不好，骂了一句，便往里跑，要去报告。
　　解铜一闪身，躲过大刀，横笛一挥，将报告那人打倒。那人无法逃跑，也拔刀杀回。这边门卫大刀又骂着砍去。解铜铁笛两挡，“啪”一声，笛头打在了先一人脸上，登时一条红印，那门卫捂住脸大叫。
　　骆冰心道，解大哥这一笛，比表妹踢我那一脚可重得多了！解铜还不解气，又要打上一笛，骆冰连忙拉住，对那报告的门卫道：“去报告你们大人，我们是提督李军门的朋友。”
　　那门卫一听，急忙跑进去，不一会儿，急急走来一个官官模样的老者，五十多岁，甚是肥胖，戴着白色红缨凉帽，顶珠镶着阳纹镂花金，身后跟着数人。
　　那老者一脸恐慌，见到骆冰二人，远远便道：“下官通判知事卞高言，不知提督大人派人到此，有失远迎，罪该万死。”连连作揖，虽称下官，却不下拜，又道：“两位大人里面请。”说的却是官话。解铜甚是得意，大摇大摆。
　　直到一个大殿之中，往当中太师椅上一坐，那卞高言知他武功不弱，心想就算不是提督大人派来的，也不能怠慢，他若是甚么帮甚么会的，惹上了可后患无穷。连忙命人献茶，招人伺候。
　　解铜道：“额喝清淡的喝够咧，博喝黄汤咧，额只问你几句话便走。”卞高言连声答应：“是是，大人请问。”解铜毫不客气，问道：“你们官府咋博允许卖盐？”
　　卞高言一笑道：“这谁卖盐，可不归我们通判知事管辖哪！”
　　解铜“嗯”了一声，道：“奈你博知道为甚么么？”
　　卞高言道：“此事，下官也略知一二，皆是江浙盐引案引起！”骆冰一听，立时警听。卞高言又道：“听说此案，是盐引息银贪污大案，朝廷处决了不少贪官！”骆冰道：“那些人未必就是贪官！”卞高言道：“是是，下官妄说。”
　　骆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卞高言答道：“朝廷虽然处决了不少官员，但情况还未转好，官盐只允许官家买卖，不能在集市上买卖，盐价飞速上涨，老百姓没钱买盐，大盐商们又不降价。朝廷数次捐款，也不见起色。”
　　骆冰大是疑惑，问道：“产的盐都到哪里去了？”
　　卞高言道：“产盐是不少，官府和大盐商买卖，可买着卖着就少了。”
　　骆冰寻思，此中必有蹊跷，定是杨大哥说的，蒋文章一伙人神不知鬼不觉，暗中捣鬼！问道：“朝廷没在查一查吗？”
　　卞高言道：“如今朝廷一意收复边疆，派兵攻打回部，已是数战，黄河又发大水，急需救灾，哪还顾得了这里？听说红花会造反的势头还不小呢！”
　　骆冰突然“啊”了一声道：“解大哥，我们一路碰到的人吃得清淡，长得胖，原来是吃不起盐！如此下去，要死的人，比水灾、旱灾要多得多！”他学医术，晓得人体缺盐的症状，方猜了出来。
　　解铜道：“伢来来的，难怪奈些人都愁眉苦脸么，嗯，额们来也博能白来，老子一路清瘦死咧，博知道这衙门有没有盐啊？”
　　卞高言见他要走，心想快些打发了少惹麻烦，连忙道：“有有。”和下人嘀咕一阵，那人去了一会儿，手领一个小包袱回来，交给解铜。卞高言道：“下官这点盐，算是孝敬大人的，您慢走。”
　　解铜接过盐，一掂约莫二斤，说道：“额舍要走了么？你斯在赶额们咧？”
　　卞高言忙道：“下官不敢，不敢。”
　　解铜起身也不理会，便往外走。
　　骆冰向卞高言问道：“我问你，见过提督没有？”
　　卞高言忙道：“提督大人乃堂堂一品大员，小人才是九品芝麻中的芝麻小官，从未见过李军门。”
　　骆冰“嗯”了一声，道：“那你只是慕名，不知道他在哪儿吧？”
　　卞高言道：“大人住在杭州提督府，这个小人当然知道。”
　　骆冰一笑道：“很好，我会在大人面前给你美言几句的。”踏步向解铜跟去。卞高言连连称谢，送其出门。
　　解铜到集上买了两斤牛肉，加上盐与骆冰吃的津津有味，解铜见他年纪轻轻，却破聪明伶俐，三言两语便问得李可秀所在，甚是喜欢。
　　骆冰道：“百姓吃不上盐，不知要死多少人！”
　　话未说完，忽见一个中年妇女，约莫四十岁上下，站在两人对面，领着两个小女孩。那两个小女孩，看着两人吃饭，不时“吧嗒”两声嘴唇，圆圆的眼睛，渴盼地看着解铜大口大口吃肉。
　　解铜乍一瞥见，见她们可怜，招手道：“孩子，过来，叔叔给你肉吃。”
　　其中一个小孩咬了咬嘴唇，开口说道：“我们勿吃肉，我们想吃盐。”
　　那中年妇女上前两步，“扑通”一声，竟跪在了桌上，乞求道：“两位大侠，求求你们，拨我们点盐吧！小人伊亲妈两个月无没吃盐，都生病死了，小人的爹爹也病在床上，可怜介两个小人也……”
　　骆冰向两个女孩脸上看去，但见都是高高肿起，知道是缺盐所致，向解铜道：“大哥。”解铜早已拿了一块蘸了盐的牛肉，走过去将那妇女扶起，塞到她手里道：“先给孩子们吃些吧！”那妇女千恩万谢，将牛肉皮劈两半，两个孩子吃得狼吞虎咽。
　　过路的许多百姓见他们施舍盐，都上来乞求，千说万道，眼泪成河，无不说得可怜。有的说有些人家里人生病了，没钱买盐，前些日子还可以杀猪宰养吃，但时间一长，牲口也饿死甚多。近些日子，盐实在缺了，许多人家就只好从身上流血当盐，给家人吃；有的说有些村庄竟然发生人吃人的吸血鬼案。
　　解铜又惊又怜，将二斤盐都分上了，也只分了十几人，还有许多人眼巴巴的看着。骆冰道：“我们还是早去杭州，把大事办了，说不定便有转机。”解铜觉得有理，这么多灾民，救一个救不了十个，只好换了两匹快马，与骆冰向杭州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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