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姬传

　　作者：樱花蹁跹广度里

　　有一件事情，本公主未必不想知道？

　　真是荒诞可笑，关于楚国和熊旅的事情，本公主是一件也不想知道。

　　那日，当众把姚姬甩下，她倒是不曾动怒，不过也未曾放弃，如此厚颜，本公主着实是钦佩。

　　没事儿便往我这儿跑，连带着整个明珠台的众人，皆是不待见她，她却置若妄闻，继续我行我素，成日在这明珠台里自得其乐。

　　一来二去，我便也知道，这姚姬原是楚国的一位舞姬，在郢都非常有名，据她的婢女所说，整个楚国的男子都为她疯狂。这个我倒是相信，那日，宴席上一舞，这姚姬确实迷倒了君父。

　　楚人善歌舞，而闻名天下，这倒不稀奇，我的一位夫子便是楚国人。可这姚姬却是个冰雪般的美人，喜怒不形于色，仿佛整个人都置身于数九寒冬，只有当她翩然起舞，裙袂飞扬之时，方能展现她异于常人的妩媚。

　　如此面冷的女子，身旁倒是跟着一个嘴上没把的婢女，果真是有趣的紧。这婢女是她的恩公派给她的，她说她身边唯有此人才可信任。所以每次出来，她都只带着这个名唤小吉的婢女。

　　姚姬家贫，自小流落街头，女闾的鸨儿便买了她。但她不甘堕落、深陷泥潭，誓死坚持卖艺不卖身，想着有朝一日能碰上一个有情之人，好替她赎身，救她逃离那肮脏之地。

　　女闾那是何等地方，既已入了，怎还由得了她。某日，便为此惹上了杀身之祸，幸得有恩公相救。命虽保下，可她人在楚国，却是呆不下去了，整日里东躲西藏，无路可逃。

　　前不久，楚宫要送一位美人到郑国，恩公便问她是否愿意到郑国来避难。像她这样的官妓，出嫁为妾算是最好的出路，能送入宫中，更是再好不过，便欣然应允。临行前，恩公有一事相求，就是关于郑国公主的消息一律不得透露给楚国，也绝不能让公主嫁入楚国。

　　这么说来，她这位恩公该是楚宫里的人，或是楚国的大夫。

　　厌恶本公主，无非两点。如果她是楚宫里的人，那么她该是熊旅的夫人，像本公主这样艳名远播之人，自然是不想让我嫁过去，分了她们的恩宠。

　　若他是楚国大夫，难道是怕本公主灭了他楚国，那更是可笑至极。

　　商朝的灭亡，纣王便成了残暴无良，荒淫无道的昏君。而苏妲己不过是个女子，却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九尾妖狐。想来，这些个戏文，也是后世周朝编排的。母妃曾斥责我是什么都敢说，也不怕惹了祸事，可这些话，我也就是心里头想想，是万不敢乱说。

　　只不过本公主是推己及人，更是替这些个女子报不平罢了。不知在他们眼中，本公主又会是怎样的魑魅魍魉。

　　姚姬说送美人入宫之事，熊旅并不知晓，各国之间的联姻已是常见。送美人入宫，不过就像是赠一匹上好的丝绸一般稀松平常。

　　照这么来，前几日驯马场之事倒是说的清了。

　　白日里，熊旅的心腹到刚驯马场找子蛮王兄说合，这天还未黑，便又遣人送美人进宫，道理上却是说不通。既然这送美人进宫之事，与熊旅无关，事情倒是明了了。

　　虽然送美人入郑宫，算不上大事，想必也无需瞒着熊旅？或者换句话说，熊旅这个太子在楚国怕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并没有参政，更谈不上实权。

　　在我看来，楚宫内也是一摊子烂泥。

　　可这恩公……

　　不过，姚姬的话也未必信得，这些也有可能不过是她的诡计。总之，本公主对此人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就这样度了半月，晚樱来报，刘美人怀孕了，已是三月有余。倒是瞒得够深，上次本公主去她那里，满屋子的药味，原是已知有孕。

　　这些个日子，见着本公主，亦是满脸春色，这么想来，她该是已经想通了，差不多快有两月没来寻本公主的晦气，这倒真算的上是一个好消息。

　　两年前，宫中连着夭了两个小公子，闹得个天翻地覆。这都有三四年没有人再度有孕，宫中又添喜事，君父自然是高兴。

　　更让我意外的是，刘美人竟然挺着还不明显的肚子，到我宫中来坐坐。

　　“你可真是稀客。”以往她来，也便是在这里说上几句风凉话就走，无人搭理她。心情好的时候，本公主出去揶揄她几句，也算的上是旗鼓相当。

　　明珠台众人皆是忿忿不平，不明白本公主为何纵容着刘美人如此嚣张，若是我要出手，随便就能让她闭嘴。可这宫中日子如一潭死水般，百无寥寂，有这么一个人精神抖擞地挑衅，未必不是一种斗智斗勇，又无伤大雅的游戏。

　　自从那日我去她宫中看望之后，偶尔碰见，亦是谈笑风生，谁也不再提那往日结下的梁子。说到底，我俩毕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就是逞一时的口舌之快罢了。

　　这回，她来我明珠台，晚樱虽心有不甘，倒也给她上了一盏蜜茶。

　　“公主，不必笑话我。”

　　“我可不敢。”

　　说完，皆是相视一笑。

　　刘美人自从怀上这个孩子，心境大不相同，就像是收起了全身的毛刺，不再张牙舞爪。心态平和，自然万事也慢慢想开了。她此次来找我，竟然是要跟我说说那个让她念念不忘之人，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更让我吃惊的是，那个人，竟然是夏御叔。

　　刘美人的父亲与夏御叔皆是同朝为官，十四岁那年，她第一次在家中见到夏御叔，便对他一见钟情，魂牵梦绕而无法自拔。

　　只得央求他父亲，去与夏御叔说亲。未曾想，被夏御叔一口婉拒，他说自己早已是心有所属。

　　想她刘美人自恃美貌过人，岂能受这种羞辱，便下定决心，非嫁夏御叔不可。

　　都说郑卫之女，热情奔放，敢于追求心中所爱。未曾想，这陈国的刘美人，倒也是个性情中人，知道追求自己的幸福。

　　就有那么一次机会，在街上偶遇夏御叔，自然是搬出她父亲的名号，与夏御叔相识。可夏御叔无意于她，而她却一直纠缠不休，甚至上门去找夏御叔。无奈之下，夏御叔只得告之，他心中之人便是郑国的公主。

　　就这样，刘美人第一次听说本公主，往后便到处打听关于我的事情，不过流传到其它国家的，无非是这绝世容颜。

　　由于她出阁的举动，让她在陈国声名狼藉，无人敢娶。最后，灰心丧意的刘美人别无选择，不得不嫁入郑国。

　　“你今日愿同我说这些，想必你也是放下了。”

　　她自嘲道，“放不放得下，都得放下，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边说边摇了几下团扇，又递给身边的婢女，“刚怀孕便热成这样，要是入夏了，还不知道怎么过。不过这个孩子倒是让我明白过来了，女人，这一辈子该是这样。”

　　“你这话，我倒听不明白。”

　　“往后你便知道了。”

　　说完，她嫣然一笑，这个样子，倒是比往日要美上三分。

　　“未曾想，你我还有一日能坐在这里，好好说话。”

　　“可不是，以前总是不服气，觉得公主你空有美貌。”

　　“现在发现，除了美貌，还有一张利嘴。”

　　两人俱是冁然而笑，“公主，我是真的说不过你。原以为，我这么对你，你未必会原谅我。”

　　“你并未对我做过什么，美人不必挂怀。我在这后宫之中长大，什么样的阴暗龌蹉没有见过，你那些嘴皮子上的功夫，真是不值一提。况且，你也没占着我多大的便宜不是。”

　　她轻笑道，“早知公主这般有趣，我怎也不会与你为敌。那都是我的心病，现在倒是好了。”

　　“既是如此，那你往后，多来这明珠台坐坐便是。”

　　“公主不嫌我烦才好。”

　　“我在这宫中，就怕日子过的百无聊赖。往日，同你吵几句，这一日也算是做了些事情，你要多日不来，我还想得紧。”

　　众人皆是哑然失笑，“公主这么想着我，我自是要常来的。其实，我今日来，也并非只为说这些。”

　　“还有何事儿？”

　　“听得那姚姬日日往你宫中跑，我倒是想着替夏御叔说几句。”

　　“他再好，也不是我想的那个人。”

　　“是，以公主的身份，那夏御叔确实是高攀了。”说着她深深地望着我。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未必会对你动心。”

　　她掩口笑道，“你一向总这么不正经吗？”

　　“趁着还没嫁人，还能不正经几年。”

　　“公主，道理你都明白，咱们女人出嫁后，一切都由不得自己。我是再无机会，可公主你还有，我自然是希望公主你能嫁给爱情，而不是嫁给那尊贵的门楣。”

　　她能说出此番话，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原以为这世上只有我一人清醒着。

　　“美人说的极是，我何尝不想如此。”

　　“夏御叔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君子，学富五车，乃是文武全才。”刘美人说着，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不怕公主笑话，这夏御叔在陈国，那是众多闺阁女子的宵想。”

　　“看来你今日是要帮着夏御说合来的。”

　　“谈不上说合，我也并非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见怪才是。”

　　我虽不喜别人帮着夏御叔，但刘美人今日的一番话，我倒是有几分好奇，只得付之一笑。

　　她接着说道，“楚国太子确实身份尊重，但我们女子，还不是希望，有一个知冷知热的良人，常伴身畔。我不知夏御叔是怎么认识公主的，他今年都二十了，却还一直未曾婚配，只等着公主你。如此痴心之人，要珍惜才是。若说公主有更好的选择，我自是替公主欢喜，若是没有，那夏御叔确是上选，值得托付终生。”

　　刘美人的一席话，有理有据，确实是处处为我着想。

　　我自是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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