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萧瑟

　　话说回来也不知是真巧还是确实，自从黎簇拿到那玉扳指之后，一直以来的好运就在这小半天时间里败了个精光——出酒楼时被门槛绊倒还踩中长袍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路上被路过的官家马车扬了一身的土灰，惨叫着飞离的乌鸦还好死不死地就泄在了他头上，路边小孩的糖葫芦糊在了他身上，野狗也追着他满街跑……
　　苏万似乎是怕了他今天奇怪的霉运，早早地便叫暗卫出来寻来马车接着回了家。
　　“不行了……累死小爷了……”黎簇随便找了一堵墙靠了上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上辈子没有呼吸够似的。也不怪他，他再怎么家里也是有点小钱的、老爸任着个一官半职的小少爷，腿脚是真不出众，跑了这么久老早都累了，哪儿还顾及自己靠在了哪儿嘛。
　　但他确实该看一下的。
　　一柄擦着他的脸颊硬生生钉入后边砖墙的飞刀这么告诉他。
　　“报上名号。”十足的命令，甚至没有强调不做的后果，但有一种无法让人抗拒的威严。黎簇这一抬头就看到了两个穿衣打扮大相径庭的青年站在自己几尺之外，其中那个还保持平举手臂动作的青年一副江湖武人打扮，另一个则穿着和自己身上的长袍有几分相似的道袍，还拿着拂尘，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这位大侠，我、我、我只是一个被疯狗追，实在走投无路就跑到这里来了……”黎簇努力地做出自认为是“苦不堪言”的表情，配合着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狼狈不堪的样子还真看起来就很可信的样子。
　　虽然确实他也是无意中跑来的。
　　“好好说话，小小年纪的就口吃以后可讨不到姑娘欢心。”黎簇眼前的大侠似乎信了他这份说辞，手指一钩就将那钉在墙上的飞刀钩回了手里，飞刀尾部系着的银闪闪的钢丝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位大侠还长得真好看。黎簇刚来得及仔细打量面前这两人的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就是这荒唐的想法，连他自己都被自己明明受到了生命威胁还在夸赞人家长得俊俏无双的愚蠢想法给吓了一跳，当即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清醒清醒。
　　当然他还没敢轻举妄动，因为另一个明明没做什么的看起来温文尔雅仙风道骨却给他一股无形的威慑力的道士穿着打扮的青年人走上前来了。
　　和长得俊美的大侠不同，大侠把他的那份气场收得很好，似乎对黎簇没有丝毫兴趣地侧身站在旁边，这位道士几乎可以说是散发着威压，以及他眼中发出的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把他骨头都剃干净的目光都让黎簇冷汗直冒，明明只有短短几步在他眼里却好像是走了十万八千里一般长久。
　　“衣服脏了要赶紧回家啊。”黎簇几乎是看着这人在一瞬间换了一副儒雅的面孔，脸上那温柔无比的微笑让黎簇以为自己刚经历的事只是自己的臆测和幻象。
　　如果不是湿透了又被风吹冷了的内衬提醒自己的话，黎簇真的会伸手握住他那看起来无比友好慈爱的要扶自己起来的手。
　　但对方似乎并不在乎他的没反应，径直抓住他的小臂，一用力就将黎簇带了起来，就如抓着小鸡的老鹰那般轻松。“太累了吗？”他温柔的微笑以及细心地帮黎簇整理好衣襟的动作让黎簇不禁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误闯入人家地盘了才惹得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刚才变得那般狠厉。
　　“有、有点……”黎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方给他的感觉比他爸还要让他觉得亲切，尤其是他轻轻用手上的拂尘帮黎簇拍掉衣服上的土灰和帮他把衣襟上的树叶给拿下来优雅地任其从手上滑落到路边时，那种仿佛邻居家大哥哥一般的关怀感都让黎簇无比放松。
　　对方轻笑了一下，最后拍了拍黎簇的后腰，“快回家吧，天色已晚，令尊会担心的。”
　　“是，是。”黎簇几乎是下意识地附和、尊从他的话。
　　向他们道了歉作了别后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去。
　　“阿邪，你贴了什么符上去？”大侠就站在道士身后，不耐烦地把被风吹乱的青丝捋回耳后，露出了狭长凤眼下的泪痣，着实俊美无双。
　　“也没什么，保他命用的符而已。”道士从衣袖里翻出一张黄裱纸，上面画着鲜红的符咒，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大花啊，你说这风是不是起得有点早啊。”

　　黎簇这一回家就碰上了守在厅堂的黎父，黎父看着他那一副狼狈样是气不打一处来啊，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说，还把他禁足在他房间周围，命令侍卫和下人都守着，三天不给出去。
　　即使是黎簇入浴如厕时也有下人和侍卫守着，完全没有办法逃出去。
　　苦不堪言地熬过了父亲的监督放下了书本，黎簇这才想起自己洗澡前怀里还把一个古怪的玉扳指放在了桌子上没拿给他老爹。
　　“不知老爹他到底招上了什么人……”黎簇拿出玉扳指对着烛光的光线查看，观察玉的光泽和成色，“找的人也不会撒谎，借口都编得那么蹩脚。”回想起那个刀客急着把这扳指塞到自己手里时不自然的神色和牵强得可以的说辞，黎簇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玉是好玉，但那上面的雕刻在说着这玉似乎颇有故事。
　　“这一圈线是怎么个回事？”黎簇转着角度想把这扳指看个完全，但那琢出来的像是某种花纹的细线却终止于扳指的表面上了，非常突兀，就像是未完成的雕刻作品一样。“搞了半天是个次品？”黎簇有些失望地收回手，摸摸细线末端的表面。
　　这一模，还真让他摸出了点什么。
　　“不是，这难道……”黎簇重新将扳指凑近烛光，闭上一只眼睛更加仔细地观察自己刚摸到的痕迹——“居然是从某个大件上切下来的。”黎簇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这扳指只是一小部分，那么对方要传达给自己老爸的事就大了去了。
　　看来得去找他。黎簇明白这事儿不是自己能涉足的，便拿好扳指准备去找黎父。
　　但是刚一推开门就遭到了侍卫的阻拦：“少爷，您要去哪儿？老爷吩咐不许您出这房，您也别让小的为难啊。”
　　黎簇挺了挺腰，“我要去找我爹，不可以？”我可是有正当理由的，黎簇觉得自己的腰板又硬了一些。
　　“那您还是回屋待着吧，老爷他在您回来之后就马上出门了。”侍卫帮黎簇扶好门，黎簇却觉得他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我爹他去哪儿了？这么急？”黎簇总有点暴风雨要来了的不祥预感。“老爷赶着进京，说是有急事，还吩咐小的告诉您明天得招待再上门的吴道爷和解九爷。”
　　黎簇这心是咯噔一下，看来这会面还是逃不过，便挥挥手让侍卫退下，自己转身进屋里去了。黎簇重新拿出那枚玉扳指对着烛光看，越看是越觉得这扳指亲切啊仿佛这一生只有这一个“知心朋友”似的，“扳指啊扳指，结果到现在就只有你还陪着我这孤家寡人了。”大有心心相惜之意，即使是黎簇自娱自乐出来的。
　　黎簇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个想法——要不把它戴上吧？看着也挺好看的，也不华丽，挺适合自己这样的没几分地位名声但还是要出去见世面的少爷的，也算是个符合身份的象征。
　　————才想着黎簇就将那扳指套到了右手大拇指上。
　　并不合适。约摸着应该是更年长更高大的男子的尺寸，站在套到黎簇手上空出的那一层的缝隙只显得他瘦小，没显出他贵气反而显得有几分逞强好胜的可笑。
　　得，适得其反，没彰显身份反而彰显了愚蠢。黎簇顿时伤心地觉得这世上连一个扳指都要欺负他了，便想把这扳指脱下来。
　　但就当这念头一动时，扳指上却渗出了血来。
　　“咦咦咦——”黎簇被这凭空从扳指里渗出来的鲜血吓了个半死，迅速地把右手向前伸并甩手想把那不知犯什么病突然变得这么不吉利的扳指给甩掉。
　　除了甩了一些血液溅到脸上之后什么用都没有。
　　“这……这他娘的是要干什么……”黎簇看着这渗出来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都快要铺满自己房间的地面了自己却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不由得悔恨自己当初把它当个宝还戴到了手上的愚蠢行径。
　　“……还我命来……”直接传到脑海深处的凄厉的人声让黎簇一瞬间腿就软了，“噗通”一声没出息地跌坐到了地上，血水溅了满脸满身。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一声怨过一声听不清到底来自多少人的嘶吼响彻了黎簇的脑海，震慑得他只能止不住地颤抖着，甚至连上下牙关都在不停地互相磕碰，像被抽去了全身精气神似的无力地等待着从扳指里冒出来、弥漫在他的房间里。
　　——然后变成长得十分骇人、全身上下鲜血淋漓、死状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的数百厉鬼。有的围绕在他身边不停地叫唤着“还我命来”“你个死贱人”；叫嚣着“你欠我的你欠我的”“我不甘心”扒拉着他的衣服，笑嘻嘻地说“官人我美吗”“我好惨啊”把自己的脸、伤口的断面糊到他脸上，或惨白或漆黑的鬼爪撕扯着他身上的皮肉还喊着“我要你的命”，贪婪地啃噬他的手脚吸吮着他的精气赞赏着“真是美味的血肉”“一口精气又省了我五年时间修练”诸如此类地折磨着处于百鬼中央的黎簇。
　　黎簇很争气地两眼一翻——晕过去然后到进了血泊之中。
　　百鬼并没有因此放弃对这个活人的榨取，依然在啃食着他的手脚、吸食他的阳气把黎簇的面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颧骨都显得高凸了不少。“嘻嘻嘻这次的小公子面可生得很呐……”一个穿着白衣、面色惨白但两颊和嘴唇涂得猩红的鬼老妇飘在另一个穿着周制黑衣红边的古代嫁衣、头上还边着装饰假发的美丽女子身边，态度很是恭敬。
　　“慢着。”女子眉头一皱，抬手就将百鬼驱散到一边，自己则走了两步到昏死的黎簇身前，伸出如玉般的手指朝黎簇胸前一点，一道金光就立刻从黎簇胸前射出来，随后黎簇的胸口便金光大放，那些金光只一个照面就将除了女子和其身后的老妇之外的百鬼打得嗷嗷直叫溜回玉扳指里。
　　女子仿佛认命般地叹了口气，“道爷，你当真是不肯放小女子自由吗，这般赶尽杀绝。”玉手凭空一抓就将黎簇胸口的发光源——一张符箓给凭空抓取了出来，神色复杂地盯着那一张正在发光的黄裱纸。
　　“梓玥，我同样的话不会说第三遍，我脾气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好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符箓中传来，“答应，你就毁了这道符，然后收好鬼回去等着我。”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显得威严无比。“不答应，我也只好另择它路了。”说完颇为俏皮地“唉”了一声。
　　梓玥倒是被这几句话说得面色凄苦，“道爷说笑，依您这般九年纠缠岂有妾身不答应之理，而且您也没有给妾身留后路。”随后便放下手，同时轻松毁了符箓，金光便尽数洒在黎簇身上，随后弥漫开来，神奇般地治好了黎簇身上所有外伤。
　　梓玥只消一个眼神便将老妇逼回了扳指内部，自己也转身欲走，“道爷何时来接妾身？”
　　男人轻轻一笑，一道画在黎簇心口间的鲜红符咒也在渐渐消退颜色，“不消半日。”
　　“妾身告退。”女子抬手将黎簇送上了床铺后身形消散，变回了一道黑烟飘回扳指里。

　　“解决了？”男人靠着床头看向自己身边那个正握着碎纸屑的人。
　　“那可不，漂亮姑娘可难追啊，追了我整整九年。”男子笑笑，随手招来火烧了纸屑。
　　“躺下睡觉，你可吵死我了。”男人拍了拍他的枕头示意他赶紧睡。
　　“给花儿爷赔不是，小的可扰您清梦了。”男子嘿嘿一笑，听话地躺下了但还在打趣对方。
　　“少贫，睡觉。”男人倒是豪爽地直接扯上棉被盖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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