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时岁月流年

　　当一片红色映入眼帘的时候，我知道我又回到这里了。
　　这里一切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摆设的摆放还是我走时的样子，墙壁和天花板也还是熟悉的红色，那些证明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没有在岁月里褪去一丝也没有加深一分。可惜的是，物是人非，人总是会变的，就像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喜欢大红色的小女孩了。
　　“你醒了？”她端着一碗醒酒汤进来。
　　很多时候我很难用常识去理解我面前这个女人，无论我在这个城市的哪个酒吧也好，或者大排档也好，只要我喝醉，醒来的时候一定会是在这里，而且把我带回来的一定是她。
　　“为什么连新开的酒吧你都能找到我？”我有点歇斯底里，“你他妈的我身上装了跟踪器？”
　　“喝点这个，解酒的。”她把醒酒汤递给我，似乎并没有回答我的打算。我没有接过她递的碗，整理了一下衣服，“乔嵩那老东西不在吧？”我问她，她摇头。“那我走了。”说罢便朝门口走去。我不想在这里多过逗留，或者说我害怕走晚了就会遇上不该遇上的东西——那个我不想看到的男人。
　　我急切地跑到门口，刚穿上她昨晚帮我换下的鞋子，门突然间就被推开了，紧接着是毫不掩饰的愤懑的语气，“你怎么会在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抬起头看着乔嵩，蹙着眉不说话，低着头想绕过他往门外走——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他，哪怕只是听到他的声音，都会让我感觉到心悸。
　　他伸出一只手把我挡住，“你应该给我解释一下。”
　　“我……”我他妈出现在哪关你什么事，我爱去哪去哪你他妈管的着吗！好吧，后面那些粗口我压根不敢说，不过在脑海里意淫了一下，倒是没有刚刚那般紧张了，“喝醉了，不小心倒在外面。”说完我还回头瞄了那女人一眼。
　　“不要学着欺骗，乔灵雨，不然会下地狱的。”他靠近我的耳边，用着沙哑的声音，假装偷偷告诉我的样子，却用了三个人都能听到的音量，紧接着他指了指女人，“就像她一样。”
　　“真的就倒在外面。”她唯唯诺诺，像是在招供。不过男人似乎还是没有满意这个解释。
　　看到他的手还是没有放下来，我有些不耐烦了，我开始尝试直视他的眼睛道：“那我可以走了吗？乔叔叔。”后面三个字我一字一顿，我真的想走了，不然我怕我真的会忍不住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你应该喊爸爸，我想我以前有教过你最基本的礼貌。”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爸爸？你他妈居然还有脸让我叫爸爸。”我终于被点燃了，他的那句话像是一个炸弹把我心理最坚硬的地方炸得四分五裂，我仰头瞪着他，开始歇斯底里，“你居然让我这个野种叫你爸爸！我是野种，没爸没妈哪懂什么礼貌！我只是一个没家教的野种懂吗？所以这个当初被你叫做野种的人，你现在让她叫你爸爸！真可笑！你是在为你自己带绿帽这件事感觉到自豪和骄傲是吗？你现在是在为你——”
　　“啪——”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却不是那个男人，那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我面前——不知道是为了制止我，还是保护我，亦或者是她也跟着怒不可遏了……
　　在那声清脆的疼痛之后的短暂沉寂里，我才发现，原来这个家里最大的笑话是我，我第一次感觉到站在这里的自己现在是那么可笑……
　　我好想离开这里。
　　“灵雨！灵雨！”男人身后不远处，陆子逸就站在男人身后的院子里，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走到乔嵩背后对他说，“叔叔打扰了，我能把灵雨接走吗？昨晚是我不小心把她送回这里的。”谎言编的漏洞百出，不过男人悬在半空拦住我的手，最后还是放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我被陆子逸带走。他还是要面子的，不然不会那么多年也没人知道我不是他女儿这件丑事。

　　陆子逸拉着我的手走在我前面，回头看看我，解释道：“昨天你喝醉之后就不省人事了，没多久就被你妈妈从酒吧带走了。”他挠了挠头，“我跟陈叔回去以后觉得不放心，所以今天一大早就跑来看看了。”
　　我拉住他疑惑地问：“她怎么把我接走的？”他回头看着我说：“我看到她把你拖上了一辆奔驰。”“你记得车牌号吗？”我又问。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我不记得了，不过陈叔应该知道，因为昨晚我们跟了那车一段时间。”“帮我查一下那辆车，到时候告诉我——”
　　“砰——”“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中断了我们的对话，“你生的野种，可真的是神气啊！”我和陆子逸透过玻璃窗往声音的来源看去——那是我已经习以为常的场面，不过陆子逸的眼神却像是看到了一场他此生难忘噩梦——乔嵩抓着女人的头像是抓着一个篮球，女人的身体被他轻易地甩开，砸向窗户、木桌、地面；踢的、揍的、扇的，只要是能让女人感受到痛苦的他都不会吝啬，于是女人嘶吼着，求饶着，挣扎着，把能够抓到的东西都往男人身上丢，却一点用都没有……到后来不知道是不是乔嵩开始累了，他拿了一根藤鞭抽打着躺在地上女人，他开始对着女人的咒骂着，在女人的嘶吼声里咒骂着，用着他毕生所学到的所有最肮脏的词汇——“你生的野种跟你一样贱”、“你他妈就是一条银荡的母狗”、“你叫啊！喊啊！让所有人都知道dang妇的下场！”……
　　“你知道吗——”我看着窗户里的画面跟陆子逸说，“我第一次喝醉酒，她把我带回来。我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着原来的小床上，我以为我从噩梦里醒来了。”我笑了笑，“直到我隔着房间关上的门听到女人的呼喊和男人的咒骂，以及吹枯拉朽的破坏一切的声音的时候……”我沉默了一下，不太愿意去回忆了，“所以后来我就算敢喝酒，却再也不敢醉了。”
　　他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因为他知道，我需要的从来都只是听众——我对他说过，只有弱者才需要人来安慰。
　　“砰——”咒骂声连同嘶吼声一切都戛然而止了，女人握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破碎玻璃瓶，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反抗……
　　“走吧。”我对陆子逸说。

　　回家的路上，或者说回舅舅家的路上，我没有回头看那栋建筑，看着旁边的景物不断的后退，我确定了那片区域离我越来越远了，那颗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头开始有点酸痛，我开始有点后悔没喝她给我的那碗醒酒汤了。我有点迫切的想看到林晓雅，至少在她的怀里是安全的，光明的。可笑的是我这个原本自称已经熟悉待在黑暗里的人，这时却突然开始有点渴望起光明了。
　　“空调关小一点吧，有点冷了。”我对陆子逸说。冷气口出来的声音熄下去了。这时候一股温暖覆上来，我睁开沉重的眼皮，原来是一件素黑色的西装外套。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今天似乎穿得有点不同——西装革履，似乎太过于正式了。
　　我有点玩味的打量他，“你今天是要去相亲？”
　　“不是，我本来以为……见你爸妈我就想……我……”他紧张地吞吞吐吐，最后作罢转移话题，“我不知道你们家里的情况。”
　　“这不能是你把我交给我妈的理由。”我淡淡道。
　　“相信我，下次不会了。”他唯唯诺诺，突然又担心地问道：“你爸妈那边要不要打110？”
　　“你要清楚，我没有爸妈。”我笑着警告，“而且110是没用的，因为那个女人就是被打再惨也不愿意起诉。”
　　“就算不打110也应该打一下120吧？”
　　“有邻居会打的，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能活那么久？”主要是男人没对她下重手，看似血腥暴力的场面却避开所有要害，点到为止，也正是这样，他才更令我感觉到毛骨悚然。
　　我很难理解的是，为什么他们要这样终其一生去相互折磨……

　　跟陆子逸道别后，我回到了舅舅家里。我好想直接跑回床上，窝在那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柔软里，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刚刚关了大门，就靠着门瘫坐到地上，连半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灵雨。”我躺了挺长时间之后，我突然隔着门听到陆子逸的声音，他居然还没走。我沉默着，没有提醒他，假装门后没有人，哪怕我知道偷听不是什么好事。然后，很轻很小的声音就这样隔着门就飘进来了，“我记得你第一次拒绝我的时候，你说我根本不了解你，凭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后来我就很努力的去弄懂你，很努力地去了解你，可是越是了解却越是觉得你更加神秘，更加难以靠近。直到今天我在你家门前看到那一幕，我才发现自己第一次离你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你说的对，或许我不懂你……”漫长的停顿之后他才继续道：“可是我依然爱你，灵雨。”那是又一次告白，同样也是道别。听到他的脚步渐渐远去了，我才敢动弹。
　　“可是你要的，我都给不了你啊。”我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回答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其实我早就知道，没有谁会不求回报的帮助一个女生，可是我能做的事只有逃避，也只能是逃避。我突然很害怕，害怕失去这个相伴了那么多年的朋友，害怕失去这个无论如何都依然深爱我的朋友。所以我只能欺骗，欺骗他也欺骗我自己……
　　或许乔嵩说的是对的，欺骗别人，会下地狱。

　　你看吧，我的报应来了。
　　“你好我叫零。”那个人朝我伸出手，“从零开始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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