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时岁月流年

　　去往目的地的半路，看到一家没见过的酒吧——【非城】，我就连忙让陈叔停车了。
　　门口的花篮还没来得及撤走，应该是刚刚开张的。
　　“你平时不都是去【心跳】么？”他问我。我不理会他，径直往里面走，“今天想宿醉。陪我。”
　　我其实是害怕醉醺醺的我被某个人发现——不过新开的酒吧，我就是醉了她应该也不会知道吧。

　　果然跟名字给人的感觉一样，一个清吧。地方很小，你站在门口就可以把这里一览无遗，不过能在市中心人流最多的地段抢下这个地方也算不容易了。
　　偏暖柔和的黄色灯光，算不上明亮也算不上昏暗，几个高脚木凳围绕着木制古朴的U型吧台，圆形小木桌在店里散落地摆放着，墙面是裸露的红砖，墙面上潦草几笔的画和一些古朴的装饰算是点缀了。东西不算多，却是把这个小地方布置出了点文艺的小调调。可惜的是我们是来喝酒的不是来感受氛围的。
　　从门口走到吧台找了两把木凳坐下，零零散散吸引了些许目光，两个才满17岁的高中生到这种地方也够引人注目的了。
　　“要点些什么？”调酒师暂停了和另一端客人的闲聊，拿着单子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我不急不缓地接过单子，在鸡尾酒那一栏画了一个竖，“我刚刚手指经过的地方每样来一杯。”他拿回菜单看了看说：“其他都可以，这个不行。”他指着名字叫【蓝梦】的酒，“这酒您可能喝不了。”
　　“怎么？怕我们不给钱？”我笑。
　　“这蓝梦啊，不能带着烦恼喝，不然容易梦到一些不堪回首的事……”说完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像是在确定什么，“看您心情不太好，建议您还是算了。”我不信这一套，哪来这么邪门的东西，“要你调你就调。别那么多废话。”他笑着，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很勉强的职业的笑，然后应了个“好的”就去忙了。一般清吧都是靠调酒师和顾客扯淡，熟络之后来招揽生意的，刚刚或许就是他们用来和客人搭话的一种方式吧。
　　虽然进来已经够久了，但是在我身上乱爬的目光还是没有丝毫的减少，我不禁皱眉——我不喜欢看过来的男人，他们眼里充满了龌蹉的味道，或者用“猥锁”这个词会比较恰当些，不过——这很容易让我联想到他们在脑海中意淫的画面，那种感觉让人恶心。
　　“不去想就没事了。”陆子逸总能从我的神情里猜到我在想什么，不过我就不行，所以我常常会认为自己亏欠他一些作为老友应该有的默契。所以我还是有点不服气的，“不提防点，出事你负责？”
　　“不怕的，我保护你。相信我。”他信誓旦旦的话，却勾起我莫名的悲伤。很久以前，好像我也曾经对一个人说过这句话，那时候的我是那么乐观、坚强、狂妄，误以为全世界都是我的……
　　酒一杯一杯地端上来，我一杯一杯地试着，其实我并不喜欢酒，我喜欢的只是它能令人麻木的酒精，管他淡的、烈的、红的、啤的，只要掩盖住这莫名的、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悲伤就好。
　　终于等到那杯【蓝梦】了，虽然有些不信调酒师的胡说八道，却也还是会好奇。单纯的海蓝色液体，从外观上看只是很普通的鸡尾酒，入口片刻能明显感觉到这酒很烈，明明是鸡尾酒，口感却有点涩，要不是喝出点威士忌的味道我甚至会怀疑我正在喝的是纯酒精。之前喝了不少，确实是有点醉意了，加上这杯，仿佛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眼前突然有点不真切了。
　　“小雨，你还好吗？别喝了吧。”陆子逸摇晃我的手臂想唤起我最后一点意识，我看着他，好像眼前的并不是陆子逸，而是另一副面孔。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我原本很熟悉的人……
　　“对不起啊，对不起。”我对那个人说。
　　我突然想起他了。

　　“小雨，你爬树上干嘛啊，快下来。”我爬上学校荷塘旁边的榕树，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雨令站在树下劝我下来。“胆小鬼，有什么好怕的。”我笑他。
　　“可是一会儿体育老师发现我们不在了怎么办？”
　　“你不说就没人知道。”我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嘴型，然后说：“你要不要上来？”
　　“我恐高。”他仰着头看着我，不过我从他脸上看到了想上来的渴望。
　　“不怕的，我保护你。相信我。”我不知道第几次对他说这句话了，我想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定很帅气，因为我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都很着迷，目不转睛的那种着迷。
　　他犹豫了很久，在我准备不抱希望的时候他终于动身了。他抓着树干的纹路爬了一会，双腿有点战栗，双手用力得朝上面摸索着，脚下只要有支点就用力地把自己撑上去，虽然是第一次爬，却也是有模有样的了。我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向我靠近，终于他能够得到我了，把手伸向我，轻轻被我一拉就上来了——他轻得有点离谱。
　　我们一起坐在树干上，我笑着靠着他和我并肩的肩膀，说：“不怕了吧？”“嗯，拉着小雨的手我就不怕了。”他的手还紧紧抓住我刚刚拉他上来的那只手。
　　“小虎牙，你说，我们学校那么新。这棵老树在建设的时候怎么就留下来了？”我不知道是第几次问别人这个问题了，不过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答案。那是我第一次问他，不过也根本没抱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小雨，你想的可真多。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老师。”
　　“老师也不知道，我都问过了。”
　　“这样啊。我要是有一天找出答案你会怎么感谢我？”他笑着看着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有点诧异地问：“你想要什么？”
　　“下次过家家……你给我……当新娘好不好？”他有点害羞地吞吞吐吐，耳朵红到了耳根。
　　“别过家家了，你能知道我嫁给你都行。”我朝他做了个鬼脸，补充道：“我都查不到，你又那么傻怎么能查得到。”
　　“哼，小瞧我，等着瞧。先拉个勾，你可不许耍赖。”说罢他把小指伸过来，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我开始犹豫了，不过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把小指伸了过去。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那是我们小时候最常玩的把戏，那个时候的我们轻易地相信“一百年”，轻易地相信一切都“不许变”。
　　只是后来还没到约定的一百年，一切都变了……

　　“灵雨，你怎么了？你之前不来学校是怎么了？”我妈把我安顿到舅舅家那天，我也开始回到学校了，雨令跟在我后面不停地问我最近不来学校的原因。
　　“别来烦我，求你了。”我在足球场的草坪上来回兜着圈试图把他甩开，他却紧跟着我不放，“你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你去给我买点东西吃 ，我饿。”我故意找个理由支开他。他并没有上当，“不行，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能走。”没办法，我就只能跑了，他在我身后一直紧紧追着，可惜他太瘦弱了。我和他拉开了距离后，跑回到教学楼下面，一路爬到楼顶，看不见他了，才松了一口气。
　　把楼顶的门推开，外面是空旷的露天阳台。我像是没有力气了一样，瘫坐到了地上，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大颗大颗地倾泻下来。
　　我只是不希望被人看到我流泪，我只是不希望被人看到我的懦弱，我只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梦，只希望等梦醒来的时候我还是那个乔灵雨，那个无忧无虑的乔灵雨……
　　当我准备嚎啕的时候，楼顶的门又被推开了，是雨令。我把脸转向另一边，埋在膝盖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走过来，抱着我，像是抱着一个孩子，“灵雨你怎么了？”他捧起我的脸，小心翼翼把挂在脸上的泪痕抹干，“别哭别哭。”
　　我终于忍不住了，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嚎啕起来，“没人爱我了？你知道吗？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他摸着我的头，那轻柔的动作像是在摸一个艺术品，“别担心，你还有我呢。”
　　他安慰的话，却让我不知道哪里来了脾气，“有什么用啊，你那么幸福是体会不到的。你能赔我原来的家吗？你能赔给我妈妈吗？你能赔给我爸爸吗？你能吗？你能吗？”我一把推开他，“如果不能我求求你别出现了，好吗？让我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好吗？”最后一句话我带着一点点哀求。
　　后来，他就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跟着我一块哭了。我们就一起瘫坐在楼顶上嚎啕着，大喊着，到最后，连自己为什么要哭都忘了……

　　我记得老师带着雨令的妈妈，找到我们的时候，已经是放学的时候了，太阳要落山了，两个已经哭不出眼泪的泪人在夕阳下哽咽着。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那个男孩被搀扶着离开，背对这阳光转头看我，哽咽着，想对我说什么，却抽抽噎噎含糊不清，可惜的是我听不到了，也不会再知道了……
　　那个说好要娶我的男孩就这样停留在了我的脑海里。跟后来遇到的所有过客一样，荏苒时光里，不复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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