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时岁月流年

作者: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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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金鱼(2)


      因为搬家,我进了青区的学校。和红区不同,这所学校包含了小学、初中和高中。不过因为青区是整个南城的经济中心,所以学校的占地面积没有红区学校的大,但基础设施却是比红区好的。
      比较的偏欧式的教学建筑群,每一栋建筑物都白得发亮、一尘不染。奇怪的是,明明是一所才建成不久的学校,在它腹部的小荷塘旁边却有一棵巨大粗壮到需要五六个人才能环抱起来的古榕树。距离古树不远的深红色塑胶跑道中间有一个很大的足球场,是那种以国际比赛的足球场为标准所建设的,它大到可能全校人都站在这个足球场上都不一定能把它挤满,而且每隔几天还会有专门的人过来清理修剪它的草坪。但是除了体育课以外,平时是不会有谁跑到那里去玩的——它离教学区实在太远了。
      很多时候我都无法明白是,这座刚刚建成而且占地面积原本就不大的学校,为什么会遗留一颗那么大的古榕树?为什么要建设一座这样大的足球场?就这样,那棵粗壮的古树、那座巨大的足球球场,相互交织成了我学生时代最无法解释的两个谜团。

      我转学生这把椅子还没坐热乎的第三天,班里就又转来了一个新的转学生。虽然是新学生却有一张熟悉的脸——我记得他,我红区幼儿园和红区小学的同班同学。我在红区的时候,和我玩得好的小朋友很少,能让我记住的是名字而不是外号的没几个,他是其中一个,他叫“雨令”。他姓“雨”,一个很罕见的姓氏。
      在同年纪的孩子里,他似乎显得太过于单薄矮小了,所以在幼儿园的时候,经常会被那些稍微强壮一点的男孩子欺负。那时候的我发育得比其他男生稍微壮一些,长得稍微高一点,所以我经常能帮助他解决一些不必要的小麻烦。理由很简单,我喜欢他的名字,仅此而已。
      他还是那个样子,蓄着一头锅盖头,大大的眼睛,扁平到没能把他的眼睛明显区分开的鼻子,圆嘟嘟的小脸可爱到你想狠狠地掐一下——其实我以前也确实这样做了。只是他的小身板还是有点太过于单薄了,要不是曾经亲眼在食堂里见识过他大快朵颐的样子,我甚至会怀疑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小雨!小雨!”他跑过来和我打招呼,我却假装不认识他,转过头去偷笑,他着急了,“别不理我呀,我可是专门过来找你的。”
      “专门?”我问他。
      “是啊是啊。”
      “我想回红区,小虎牙。”他的外号叫小虎牙,我给他起的。
      “那咱就回去。”他信誓旦旦。
      “你想去哪读书就去哪读吗?”我疑惑。
      “对的。”他笑着露出两颗虎牙甚是可爱。
      我差点忘了,以前同班的时候,他请我吃了好多好多从来都没见过的看包装就觉得很贵的零食,果然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你来这所学校是专门找我的啊?”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是,又不全部都是。”他把手伸过来,拉着我的手。
      “把手拿开。”我训斥他,他乖乖地把手收回去,低着头,像一个认错的小狗,我高兴地掐着他的肥嘟嘟脸颊,“我们都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子了,知不知道?”
      “我不是看到你太激动嘛。”他唯唯诺诺地解释。
      假装自己是大人,也是那时候我最常玩的游戏。

      从学校出发,走尽一条满是小吃摊子的巷子,巷子里弥漫的是米粉饺、酸嘢、老友粉等各种小吃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左转爬过一座有年代的白色古桥,虽然是古桥,但是南城的人却是把它打理得一尘不染;再径直穿过一条宽阔的马路,就抵达我新家所在的小区了。
      那个红色的房间漂亮得让人窒息,但对我而言却始终是陌生的。我似乎还是没办法去适应这样的新生活,一回到家,拿点鱼粮喂完小雨,嘱咐一声“我要写作业别来打扰我”,就把房间门关上,连窗户也关得紧紧的,拉上窗帘 ,假装窗户的对面还是那座红房子。像是以前在幼儿园玩的捉迷藏一样,你总觉得他们会藏在某个你以为的角落,但你不去把那个隐藏的谜团揭开,你就永远不知道那里面藏的是谁,或者有没有人藏在里面。

      而那个意外的发生,就是在我入住后的一个月。我和往常一样,因为心情不好巴拉了两口饭就回房间了,然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看着自己在报刊亭新买的童话书。我才7岁,却在妈妈的教导下读得出新闻上的字了。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胃里涌出一阵一阵的恶心感,紧接着我就开始有点晕了,胸口闷闷的,全身没有半点力气,我猛地站起身想去找人,眼前却忽然白花花的一片,恍惚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最后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爸爸在床头坐着,看着手上的病例单发呆,时不时还会皱起眉头,悒悒不乐。“爸爸,你怎么了?”我揉着有点发痛的太阳穴。他看到我醒来紧张地把手中的病例单收进口袋里,“没事吧?雨儿。”他挤出一句话。“没事没事,身体棒着呢。”我勉强地笑了笑。然后我们就没有说话了,或者应该说是我和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总是“嗯嗯啊啊”地敷衍我。空气中沉淀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尴尬,他好像并没有因为我的醒来而高兴,相反,他的脸上布满了哀愁。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也转过头端详我,四目相对,许久。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神里流转着和以往完全不同的光芒,即冰冷又陌生。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却一时间组织不出语言的样子,踌躇,欲言又止。像是作罢的样子,什么都没说就出去了。
      那是爸爸第一次带我去医院,以前都是妈妈带我来的,不过搬了新家她忙着找新的工作,是没有什么时间照料我了。爸爸在医院里办完手续之后,妈妈就来接班了。
      “妈,我是不是得了绝症啊?”我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哪有这样咒自己的。”她小力敲我的头,“没事,你只是低血糖……算了给你说你也不懂,没事的,在医院待两天就好了。” 一定是安慰我,不然爸爸怎么那副样子,我没有信她的话。
      我总感觉会有事情发生,但却又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其实未知的东西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出院那天,妈妈也找到了新工作,那天下午我也回到了学校,一切都好像步入了正轨。奇怪的是,自从我住院以后就一次都没有再看见爸爸了,妈妈的解释是他最近一直加班早出晚归,我半信半疑。
      我记得有一天我熬了很晚的夜,听到防盗门打开的声响我就知道他回来了,便蹑手蹑脚地从房间溜到了门口。
      终于看到他了,他变得很憔悴,两个浓浓的黑眼圈,许久没剃的胡子有一节手指那么长,头发散着油光,一副很久没洗澡的样子。“爸爸!爸爸!”我高兴地朝他大喊。他看到我像是被吓到了,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我。我高兴地为我的恶作剧成功吓到他而哈哈大笑。但他的神情却没有因为我的大笑而缓和,反而更加严肃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督促我回去睡觉,自顾自的脱鞋,喝了一杯水就就躺在沙发上。是的,沙发上,不是回房间。
      “爸爸,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以后不这样了,真的,你别生气。”我急了,不知所措。他还是没有说话,像是没有看到我一样,我开始有点害怕了。
      这时隔壁卧室的灯开了,“雨儿,你怎么在这里?快回去睡觉。”妈妈从卧室里走出来督促我回去。我第一次那么听话地回了房间,而且像是解脱了一样——我明显地感觉到这里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我回到房间关了灯,却给自己留了一个门缝,以便我能清楚地偷看他们的谈话。
      “喝水。”我看到妈妈倒了杯水递过去,“洗个澡回房间睡觉吧。”他接过水,搁置在一旁,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闭着眼睛假装睡觉。
      “你最近——我——我有做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你最近很奇怪……”她有点急了,恳求道:“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的。”
      “我太累了。”他敷衍道。
      他们然后他们就沉默了,四目相对却没有再说一句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欲言又止,踌躇过后,转身回了房间。在迈进门之前,留下了一句话:“公司说,你已经一周都没去上班了。”
      “砰”,门关上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们闹不愉快。
      那时候的我单纯的以为是他们之间的矛盾才使得爸爸早出晚归,以为他们会和以前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慢慢地磨平彼此心中的刺。可我错了,完完全全的错了……

      2006年6月6日。那是这个故事的开始,同样的,也是上一个故事的终结。我知道的是,那天的我还是我。可那天之后的我,还是我吗?很多年以后我经常这样问自己。
      那天的我,还和往常一样——写完了那天的日记,喂过小雨,喝了一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奶,刷完牙洗完脸就乖乖上床睡觉了。
      夜还是那样黑的,拉了窗帘以后,我在自己的床头又点了那盏爸爸买回来的床头灯,微弱的灯光像是我在这个漆黑的夜里的一根救命稻草,以至于我不会被黑夜所淹没。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门是怎样被打开的,我也不知道他当时在一步一步走向熟睡的我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慌张过,有没有犹豫过,可他还是来了。他伸出他的手,用厚实而有力的手,轻轻地环住了我瘦小的脖子,其实我想,那时候的他或许只需要用一只手也足够只我于死地了。他一点一点的加大力气,像是一个温柔的死神——他不希望我醒来,他希望我死去,不带痛苦地、不带悲伤地,死在睡梦中。可我还是醒了。我拼命地挣扎,我拼命地拉扯他的手,拼命地借助那一点点微弱的光看清楚他的脸。终于,我看到了,也终于看不真切了……
      七年前的我降临到这个世界,我真真切切感受了七年的幸福,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可是,你能告诉我吗?我眼前的人啊,你到底是谁呢?你宽厚有力的双手除了紧紧握住我的脖子以外,真正握着的又是什么呢?你原本充满慈爱的眼睛里被取代的为什么是悲伤、是痛苦、是绝望呢?告诉我好吗?请你告诉我好吗?那个躲藏在黑夜中的人啊,我最最亲爱的——爸爸!
      “爸爸”,我不知道是因为我拼尽全身的力气还是他的双手懈怠了,但我终于喊出了这含糊不清的两个字。可他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魔咒,一下子放开了他的手,蜷缩了到房间的小角落里。我得救了,我拼命地大口大口地呼吸,拼命地咳嗽来清理自己难受无比的喉咙。我听到他蜷缩的小角落里传来的抽抽噎噎的抽泣,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他哭。我在微弱的灯光里,努力地想要看清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这边是微弱的只能看到自己的光亮,那边是黑暗到只剩下黑暗的黑暗,只是隔着一条没有界限的界限,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任谁也跨不过去。
      我似乎不认识他了。你到底是谁呢?那个原本和蔼的样子是你的假象还是我不小心看错人了呢?你能告诉我吗?能告诉我吗?
      我终于忍不住了,扯开喉咙哭起来……
      灯突然被谁打开了,光明倾斜下来亮得刺眼。两个哭泣的人,毫无征兆地暴露在光亮里,迷茫的狼狈的悲伤的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在灯光里赤棵裸的。
      我看着进来的妈妈,像是得救了,扯开喉咙大哭起来。她走近我,撩开我遮挡住脖子的手,看着那通红狰狞的痕迹,眼泪大颗大颗地倾泻,“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乔嵩,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是吗?”那个男人终于开口了,沙哑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冰冷。他缓缓的走向客厅,那是一个消瘦的、落寞的背影,明明是刚刚主宰过我生命的背影,却好像是被什么打败过一样。
      妈妈跟着他的身后,抽噎着听他说话,“我如果没有带她去医院,没有看她的单子,我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听到他的话,妈妈像是被怔住了,他继续讲着,“一个AB血型的我跟一个O血型的人居然能生出一个O型血的女孩,你说是不是很搞笑。”他从自己的文件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可是我不相信啊,我觉得凡事都有万一啊!可是……”他笑着,像是在讲一个笑话,自己却忍不住落下泪来,“可是你们不打算放过我,你们硬生生赤棵裸地把真相撕扯暴露在我的面前。”他把信封丢到地上,“我想你不需要看也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了。”
      “我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吗?”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靠在墙上,生怕自己会栽倒,那句话不像是辩解,像是呼喊,更像是求救。
      “为了我!你居然说这是为了我!”他站起身来,朝着那张迷人的脸狠狠一个巴掌,“啪”,响彻整个客厅。她被他扯着的头发,她尝试着地把他推开,却无能为力,紧接着又是一个巴掌,一个又一个的巴掌在客厅里响彻。可是我却看到他在哭,是那种无能为力的痛哭,好像痛的是他自己。
      我终于鼓起勇气冲了出去,我想制止这场战争,我想终结这场闹剧,我想把这场梦叫醒,把我爸爸叫醒!可是一切都迟了。他狠狠的把我甩了出去,我的身子砸向那个托着“小雨”的桌子。鱼缸摇摇晃晃,池水在摇晃中倾泻下来像是的倾盆的大雨拍打在我的脸上,终于鱼缸掉落下来了——它在我的身旁炸裂,像是一枚炸弹,把我、把爸爸、把妈妈、把这个原本完好的家,就这样炸裂开来了,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慢慢的,我开始失去意识,眼前的东西也慢慢开始模糊了,我听不到他们在争吵些什么了,看不到他们在相互打斗了,可我还看得到在我不远处挣扎的那只金鱼——我的“小雨”。它拼命在地上晃动自己的身体,每一片闪着光的鱼鳞都仿佛在跟鱼鳃一起一张一合,鱼缸的玻璃碎渣被它晃动的身体弹开却又割伤了它,鲜血染红了玻璃,可它还是在挣扎着,拼命地拼命地想要活下去。我知道它要死了,可我已经完全无能为力了,深深的,我,陷入黑暗里……

      对不起啊,小雨。对不起,到最后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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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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