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时岁月流年

　　我不是一个好女孩，准确的说，我，是一个坏女孩。
　　我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她来自遥远的从前，拥有一个爱她的父亲、爱她的母亲、以及和世界上其他的孩子一样简单而纯白的灵魂。
　　是的，她都拥有过，至少，曾经。

　　可我知道的是，她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5岁，准备上一年级的年纪。
　　夏天偶有的细雨在屋外纷纷扬扬着，我搬来一把椅子就趴在窗台上看雨。我很喜欢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一个“雨”字——我叫乔灵雨，我爸爸取的名字，寓意好雨、及时雨。
　　雨愈发大了，对面涂着红漆的红房子被冲刷得愈加鲜艳了，连大颗大颗的雨滴都被红墙反射的光照映得像玫瑰的花瓣，落在一摊一摊的积水里激起一层一层的玫色的涟漪。雨水拍打房间窗沿上用来装饰的瓦片，发出清脆的滴答滴答，这清脆的美妙一定能让我很安心的入眠，可惜我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今天爸爸和我约好去花鸟市场给我买一只金鱼，我很想要一只金鱼已经很久了，在可他现在依旧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不远处的客厅沙发上看着一场直播篮球赛。
　　“爸，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我从椅子上跳下来，我想等到雨停，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我倒到沙发上，头枕在他的腿上，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有点扎手的胡茬，可他依旧不理会我。“金鱼，金鱼，金鱼啊啊啊——”我继续提醒到。他低下头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口，“知道了知道了，小美人鱼，你等我看完这集，就等一会！”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描述我的爸爸那种气质，他不是那种长得很帅气或者很俊秀的人，但他却有那种只有玩世不恭的那种帅哥才有的痞气。很白的皮肤，壮硕没有啤酒肚，或许是因为平时工作太忙时常熬夜的缘故吧，鬓角常年会长出几根白头发，时不时还会叫我帮忙拔掉。留着一头很标准的板寸，很标准的长方脸，很标准的男性杏眼，不标准的是他的鼻子，很高挺，是那种只有只有帅哥——就是那种演偶像剧的帅哥——才应该有的鼻子，但它生在那张脸上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适合。下巴的胡子参差不齐的胡乱栽着，虽然他每隔几天就会刮一次，但是它们成长的速度却远远超过了他清理的速度。

　　我们出门之前，雨终于消停了。或许是下过雨的原故吧，原本人来人往的花鸟市场人流异常的稀少，好在那个捞金鱼的店还开着。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一个很小的店，店的两旁立着两根红色的幡旗，幡旗上书写着大大一个“魚”字。
　　那时候的我总是天真地以为，在这两个行云流水般的“魚”里一定住着神灵，守护着这个店和那群小鱼。
　　我很熟悉这家店是因为妈妈每天接我上下学都会路过这里，我时不时还会在妈妈买菜的时候在这里逗留许久，观看店里那个巨大的水族箱。和以往不同的是，从今天开始我也要有一条属于自己的鱼了。
　　在店门前的地面上有一个玻璃制作的方形的水池，想要里面的金鱼就需要花两块钱用纸制作的鱼网捞。水池被一块玻璃挡板分成两半，左边是成群的只有小指头那么大的小金鱼苗，右边则是已经成长得有点成熟却十分漂亮的金鱼。那时候的我正高兴在水池边逗那些可爱的鱼群，像是命中注定一样，右边的水池里，一只以前从来没见过的金鱼把我给吸引住了——它全身如火焰一般的红，像是一束红色火焰在水中雀跃；最漂亮的是它和身子差不多一样大的尾巴——那是张开了翅膀的血色的蝴蝶，红色的透着光的蝴蝶紧紧地跟在鱼儿身后，摆动着，旋转着，跟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起闪烁着柔软如丝绸一般的光。

　　“爸爸，我们把它带回去吧。”它亲吻着我伸进水里指着它手指，像是在期待我把它带回去。
　　“你女儿真有眼光，那是我朋友送我的店里唯一一只蝶尾金鱼。”那年过古稀的老板挤出一脸的皱纹笑着对我爸爸说。
　　爸爸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表示默许，可是这只金鱼已经成年了，用纸网捞起来是很困难的，花了10块钱试了5次之后爸爸终于放弃了，“不捞了，老板，这鱼多少钱？”老板连忙摆手，“这池子里的鱼只能捞，不卖的。”每次碰到那些想捞却捞不起鱼的人，他都这样，故意让人尝试够了，交了足够的钱了，才会让人买走。不给爸爸买的原因是我们付出的代价在他看来还不够大。
　　“坏家伙！”我握着拳头朝他撇嘴，他却像是得逞了一样朝我露出一撇坏笑。爸爸摇摇头，又花了20块钱买了10个网子。接连试了9个还是跟之前一样，鱼儿还没出水面挣扎了几下就破掉了。
　　正打算用掉最后一个的时候，突然一个跟爸爸一般高的大哥哥出现了，他蹲下来和我保持一个高度，“小妹妹，你想要哪只鱼啊？哥哥给你捞好不好？”我思索了一会，指了指那只碟尾却不报任何希望——爸爸都做不到的事，他怎么会做得到。我还没来得及反对，爸爸就把最后一个网子交给了他。
　　“老板，我能换一个吗？”他拿着网子对老板说，老板点点头。他从老板那里了好几个网子，一个一个网子对这着天空检查它的透光度，最后终于选中了一个。一开始他把那只蝶尾鱼赶到网子的范围里，然后起手猛地把网子抬起，还没来得及等鱼儿挣扎，就被他迅速将它倒到了小盆里。
　　成了！我全身的毛孔都在欢呼。而且这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
　　我抱着鱼盆沉浸在喜悦里，当我回过神来想要去感谢他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了，毫无预兆、悄无声息。
　　一如他来时的样子。

　　“爸爸，它虽然不是我们亲手把它带出来的，但是我们也一定要保护好它，好不好？”
　　我曾经许诺过 ，一定要保护好它。

　　爸爸宠溺地摸着我的头。
　　我记得那天的天空蓝得很干净，就像是我当时的心情一样。我骑在爸爸的肩上，拿着装有金鱼的塑料袋，“爸爸，老师跟我们说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七秒之后它什么都忘了。”他一只手抓牢我的腿，一只手轻轻托着我的背，生怕我会掉落，“那我们可得把它的鱼缸装饰得漂漂亮亮的。”
　　“好啊，可是为什么呀？”
　　“这样它每七秒钟就会感叹一次，哇，好漂亮的地方啊！每七秒钟就会感叹一次，哇，好漂亮的地方啊！”
　　我骑在他肩上，止不住地笑。

　　后来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小雨”，我把自己的乳名送给了它。

　　知道我们要搬家的时候，是在餐桌上，我七岁生日过后的第二周。妈妈一边吃饭，一边时不时给爸爸夹菜。她从来不这样对我，哪怕我还没学会用筷子的时候把菜弄得满桌子都是她也从不给我夹菜，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比起我，她在照顾爸爸这件事上更像是在照顾一个孩子。爸爸说公司要调他到青区工作，青区跟我们现在住的红区很远，隔了大半个南城。
　　“公司在那边有安排住处很大，足够我们三个搬过去住。”先说完这句铺垫的话，看到我一脸的不情愿又说：“在那边有更好的学校，而且我在那边会有更大的发展。”最后又补充道：“就是想和你们商量，要是你们不同意我就不去。”这些都是他的原话，我一个字都没动。
　　美其名曰要和我们商量，其实妈妈什么都听他的，至于我，我其实我当时有很明确的表达自己的不满，但说出的话像是针沉大海，惊不起半点波澜。
　　“商量”这个词从来都只作用在大人身上。

　　没事的时候我会盯着我妈看，看着这张时常被人在我耳边念叨的脸——“雨儿那么水灵，长大以后一定跟妈妈一样漂亮。” 那是一张很标准的鹅蛋脸，不算高挺的鼻子，圆润的脸颊，很饱满的薄唇这些都很平常，但在我看来，她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应该是那双眼睛，虽然是内双，但眼睛看起来还是很大，眼珠是那种深邃的乌黑，那种很深邃而圆润的黑把眼白的部分挤得剩不下多少地方了，爸爸说那是摄人心魄的晨星，可我没那么文艺，我觉得更像被浸在水里的两颗黑色的玻璃球。那时候的我对漂亮没有所谓的定义，或许也是因为看习惯了，体验不到别人在看我妈时那种赏心悦目的感触。

　　“妈，我们真的要走吗？”我假装摆出一副要哭的样子。
　　“是啊，怎么了？”她不看我，声音有点慵懒，继续在电脑上做着表格。
　　“可是你的工作怎么办？”
　　“再找咯。”说得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皱了皱眉故意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工作那么好找啊，你记得上次被辞退，在家里……”
　　“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她打断我，“速度回屋睡觉。我数到三，一——二——”
　　他们总是这样，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对我的意见，置若罔闻。

　　“小雨小雨，我们要搬家了。”我往鱼缸里一边丢鱼食一边跟金鱼说，“你高兴吗，小雨？”它像是听懂了我的话，在水里快速地打转，很紧张的样子。我第一次见它反应那么大，不禁提高了音量，“哈哈，我就知道你也不希望搬家，这些大人就是这样，一点都顾及我们感受！”
　　“咚”的一声，一颗葡萄径直砸我脑袋上，紧接着是妈妈的怒吼，“乔灵雨！你嚷嚷些什么！还让不让我看电视了！”
　　好吧，我认输……

　　搬家的那天，我看到了我的新房间，那是一个“被玫瑰花染红”的世界——墙壁包括天花板都粉刷成了红色，连书柜和和桌子也是红色的，都是那种玫瑰一样的深红——我喜欢颜色。我知道这是爸爸特意准备的，他知道我的喜好。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知道我再也看不到那个红房子了，看不到我喜欢的“玫瑰雨”了，也听不我房间独有的雨声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回首时，我才发现，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也就是我7岁那年开始，我今后人生就挤满了各种离散、诀别、以及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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