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记

　　“初一，刚才.....是什么声音？”枕在易书肩侧的盲女，醒了过来，气若游丝得问着她。

　　“是小飞龙，他曾说，任何时候只要我点亮它，他就会来找我。懿儿，再坚持一下，他快要来了”

　　“哥哥他.....真的会来吗？”

　　“恩，他会呢。”初一这么说着——其实，她也不知道答案。就像她也不确定，她在他心中是什么？或许，就仅仅是一枚棋子吧。

　　“宋公子....月...月亮...升起来了吗.....”

　　“升起来了，特别亮.....现在...就照在公主脸上呢......”易书轻轻说着。

　　夜渐深了, 江面的水被桨推开，月光随波晃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听到，哗哗的水声由远及近。是一艘小船，正向她们驶来。掌船的人披着蓑带着笠。

　　船舶在岸边，船头的人对着她们，唤了声：“公主，初一。” 接着，抬手，摘下了斗笠，初一看清了他熟悉的圆圆的脸——墨岚！

　　墨岚折身进了船舱，不一会儿，他带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一道出来。两人一起上了她们的船。

　　掌船的乞丐和檀延将军都低头，问候了一声：“主人。”

　　“檀延将军，丐叔，辛苦两位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斗篷的帽子遮着脸，初一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他却径直走向了她，带着沁凉的的水气，站在了她的对面。

　　一步之遥的距离，却像是隔了生死，隔了多少年的风霜雪雨。

　　半晌，他迟疑着抬起了手，轻轻划了划她脸颊边被风吹乱的碎发。

　　他的指尖很凉，却带着温柔。

　　“扶苏？”她心脏剧烈跳动着，却只能小心翼翼地问着。

　　突然，那个人将她拉进了怀中，抱住了她。

　　他的胸前有温热而熟悉的气息，记忆深处封存的气息。似曾相识的声音，带着一些沙哑和疲惫——

　　“傻姑娘，是我。”

　　他抬手，摘下了斗篷，露出了那张脸——那么熟悉又陌生。

　　曾经的那个总爱眼睛弯弯笑着的少年，变得沉默了，沧桑了，肩膀也宽厚了。却依然有着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睛，一如从前。

　　很多年了，她曾一度以为已经天人两隔，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相见。

　　然而此生此世，居然还有了这样的一刻，可以真真切切看到他的脸庞。

　　易书怀中的盲女，气息奄奄，如同即将耗尽的灯。

　　“懿儿，我来晚了....” 少年的话带着沉沉的哽咽，他从易书身边接过她，将她轻轻地揽在怀中，两人都小心翼翼地，就像不慎就会破碎的珍宝。

　　“哥哥....哥哥.....”

　　盲女的喉咙中发出微弱地声音，手缓缓抬起，在空气中寻觅摸索。

　　“我在，懿儿，我在这呢。”扶苏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盲女的用手摩挲着扶苏的脸颊，鼻梁，眉骨。

　　“真的...是你啊.....”盲女苍白的脸，微燃起了笑意。

　　“是我，懿儿，我来接你了。” 少年的声音哽咽了。

　　“懿儿的眼睛.....看不到哥哥了.....懿儿....要走了.....我害怕.....

　　“别怕懿儿，哥哥一定会医好你的....是哥哥不好。再也不会丢下你了.....扶苏的声音愈发哽咽。

　　他觉得怀中的女孩，如同手心的沙，就算他再努力握着，也会不停地，一点一点离开。

　　“哥哥....懿儿....好想回家。”

　　“好，哥哥这就带你回家。”

　　“小时候...母妃....和我们...在湖心亭....下雨了...滴滴答答......” 盲女的嘴角笑了。

　　突然，抚在少年脸颊上的手，无力地滑落了下来。扶苏觉得，怀中的身体沉沉地坠了。

　　她的头依旧靠在扶苏的手臂上，安静得躺着，就像睡着一样。

　　少年抱紧了怀中那个单薄瘦弱的躯体，将头埋在她的脖颈，肩膀颤抖不住地着。

　　----
　　船尾，年轻的郎中在夜风中独坐了很久。他从药箱中拿出来那个手写的琴谱，他按照上面的批注，轻轻哼着调子。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

　　恍惚间，那旋律是曾经她在春水楼弹出来的那样，也像是幼时在宫中听到的，父母弹出来的。

　　他之前不明白，为什么《婵娟调》这首曲子鲜有人知。后来找到了她说的那本前朝宫廷琴谱，才知道，这首曲子，是易书的父母所作，在宫宴中，只演奏过一次。

　　那是十五年前的一个中秋庆典，月色正好。年幼的宋易书是宫中乐师的儿子，偷偷藏在角落里看宴会中父母的演奏。他喜欢听父母合奏的这首曲子，旋律温暖又感伤。

　　那天，在角落里的他，看到流光溢彩的宴席最中间，有一个小公主，和他一样，也手托着腮，静静倾听着这首曲子。她有令他望而却步的美丽和高贵。那时的小公主，一脸天真无忧，被父母和兄长宠爱着，还不知道未来发生什么。

　　易书抬起头，那美好皎洁的月色。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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