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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酒
寒璐城的人们习惯了倒春寒的天气，即将入夜，街上依旧已经行人如织，新开张的春水楼生意不错，已经点了灯，客人进进出出，歌吹入耳。
门外，宋易书裹了裹衣襟，背着药箱，仰起头，似乎在倾听着。
在这里，充斥着各自声音，市井音，男女们笑声，舞乐声。而在他的耳朵始终在追寻的是一个琴声，悠扬婉转的轻拢慢捻的声。
“宋大夫，您终于来了，盈绿姑娘让我出来迎你。快进来吧。” 小丫鬟发现了他，把他拉进去。
“悠儿姑娘，再等一下，让我听完这一曲。”宋易书道，接着，向楼台望去，“小生常常在楼下听到有人弹这首曲子，要进去得早了，反而听不到了。”
沉浸在琴曲中，宋易书没有留意到门口停着一个八人抬锦轿，银顶华帏。春水楼，似乎来了有极其显贵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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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厢房的桌前，有个身披貂裘的人，正一身酒气得对一个随从怒喝着。
“人呢？”
“回太子殿下，容公子他说.....不便前来。”
“不是让你传话，让他过来不谈公事，只是叙叙旧吗？”
“殿下，属下把话都带到了，可是容公子说...与殿下...无旧可叙。”
砰！
一声巨响。是一坛酒摔被狠狠摔在了墙边。
“传我的太子令，把容子修给我绑来！”
“是”。屋内的兵士低头应着，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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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宋易书背着药箱，跟着悠儿进去厅里，初一和桂嬷嬷都在等他。
“易书，打扰你在太医署的公事了，感谢你百忙之中还亲自来诊病。小妹这阵子咳嗽厉害。”
“初一，跟我还客气。”宋易书说，“我在太医署谋得的那职位，还不是当初你引荐的二皇子。”
“说到二皇子，易书，他不知道你来春水楼诊病的事情吧？”
“你放心，这我都明白。”宋易书说，“况且那姑娘，待人极好，又谦逊知礼，能给她瞧病，是郎中的福气。只是初一，这么久了，那姑娘的姓名，从而何来，你都不肯告诉小生一二。”
旁边的丫鬟笑吟吟说：“看得出来，宋大夫每次看我们姑娘的眼神，都是与看我们这些旁人不同的。” 丫鬟说完，桂嬷嬷也忍不住看着他笑。
宋易书的面色居然有些局促，却又问：“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件事，刚才，是谁在这春水楼里弹琴？”
“弹琴？”初一想了想，“这个时辰，琴师早回家了，兴许是哪个不想干的丫鬟手痒痒，学着弹着玩的。不必在意的。”
宋易书还想再问，突然，一个小丫鬟跑来过来，在初一身侧耳语了一句，初一一惊：“快带我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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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厢房，容子修就被兵士们带了进来，松绑，推到了一个桌子前。
桌子对面的人已经酩酊大醉，貂裘已经摘了，月白色袍子微微敞着, 抬眼看了子修一眼。
“参见太子殿下。” 子修整整衣服，俯身行礼。
对方并没有看他，自顾自倒着酒。“听说容公子好事将近，恭喜了。”
“殿下，别喝了。”子修说。
然而对方索性拿起一坛酒，仰起头，就咕咚咕咚喝下去。喝完又拿起一坛，全然不顾对面的人。
“混蛋......” 子修咬着牙说。
殿下顿住，看了他一眼，“你说我什么？”
“我说，荆笙离，你个混蛋！”容子修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容子修站起来，在一屋子兵士和侍女的面前，拿起一坛酒，从太子殿下的头上哗啦啦浇了下去。
空气凝固了。
“荆笙离，你是真的不知道，沁茹就是朱颜吗？”
“她一个姑娘家，为你做了多少事，她是为了你，为了铲除你太子之位的威胁，才被剑毒所伤。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朱颜她你有恩啊，你却这么对她 。你把她当做下人，她发着烧，你吩咐她冒雨出去？”
“荆笙离，我必须这么做....我娶朱颜，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我必须这么做....”
“荆笙离，我是在替你还债，你知道吗？”
桌前，那个贵为太子的人，此刻楞在那里，一言不发，酒水在他头发和衣襟一滴滴地低落。
“是我对不起她。”他说。
“如此，也好。”
“我这样不成器的废人，也终会委屈他的。”他说。
这是子修的一生，唯一一次看到如明月般高高在上的他，如此的狼狈的样子。
“殿下，我同你一样，也是个不成器的废人。”
“今夜，我们两个废人一起，饮到烂醉吧。”子初凄然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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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可算来了，他们说，容公子...他把一坛酒，都浇到了太子殿下的头上！” 门口端着酒壶一脸焦急，压低低声音说着。
“什么？哥哥这是不要命了吗？” 初一说。
厢房里的场景，却让她愣住了。
一地的酒坛，桌前的两个男子，披散着发，微敞着衣襟，靠在一起，又是痛哭，又是像孩子一样憨笑。偶尔，还提着袖子，正用沾着杯子里的酒，手在桌上写着字。
初一叹了一声气，默默地回身，关上了门。
“你们就在外面候着，也不用进去了。”她吩咐倒酒的丫鬟们。
后来，春水楼的人都记得，大皇子和容公子，两个人在那个房间里一直坐到了天明。他们畅笑，大哭，沾着酒写着字。
空气安静地流动，将桌面的水渍逐渐带走，痕迹全无。
不久，初一收到了大红喜帖。入夏之后，容侯府举行大婚。
婚宴那日，邀请了诸多宾客，礼数皆尽。
人们纷纷议论，这个体型发福，容貌寻常的丫鬟，是修了几世福气，竟然一跃成为了侯府夫人。
婚后，子修主动请命，调到北凉军营掌管文书。从此，不再在太子府任职。
自此，二人少有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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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春水楼的夜晚，也很快变成了市井坊间的传言。
只是，用酒写的字。很快就会消失。
于是，他们曾经在桌上写了什么字，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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