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记

　　夜晚的同心阁很静，走动的人也少。月亮升起来的时候，院中便传来了琴声。

　　嘈嘈切切，如叹如诉，如春水幽咽。

　　抚琴的女子戴着面纱，眉目低垂。

　　初一在一旁听着，看着抚琴的女子的眉眼，感叹世界上还有如此相像的兄妹。

　　“真好听。”

　　“在这院中出不去，闷了便弹弹琴。” 女子转身看向她，说：”初一，你也会弹琴吗？”

　　“我...叹得不好，上次在府宴还断了弦，出了丑，不及公主技艺的一分。”

　　“初一，哥哥和陈老爷都跟我说过，再不可让人叫我公主。毕竟隔墙有耳，再加上我们兄妹长得实在太像了。这是为了保护我，也是保护哥哥。”

　　“我记下了，盈绿姑娘。”初一说。

　　我一定会保护你，保护扶苏的。她想。

　　夜深了，盈绿睡下后，初一悄悄离开了同心斋。巷口的暗处，星银已经在等待。

　　初一走过去，她说了个谎。

　　“国师，那同心斋里的，不过个是寻常的姨太，蒙着面纱一直咳，吓得我也不敢久留。也并没有看出知她的面容有何奇特。”

　　“她不像你认识的什么人吗？” 星银用手捂住鼻子，退了两步。

　　“想不起来像谁，就是寻常女子模样。”

　　“真的吗？小姑娘，你要知道，你若骗我，便是前功尽弃，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民女自然知道的，国师想想，要是那同心斋真有传说般的怪事，民女这点本事，又怎能毫发无伤回来？”

　　“那倒不假。”星银叹了口气：“查了这么久，没想到，居然是我们多心了。”

　　“国师，那民女的妹妹，国师可有消息透露？” 初一问。

　　“哼，别心急啊，等几日再说。万一你搞了什么鬼，我也留些提防。” 星银说，目光依旧锐利，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

　　或许本就不擅长说谎吧，真担心是否在星银眼皮下漏了马脚。初一心里想。只盼那对兄妹平安无虞，那比什么都重要。

　　再回碎雨阁，同秋池像寻常一样说话。柳树的枯枝翻出一抹嫩黄新色。风吹在脸上，让鼻子微微酸了。

　　还活着。真好。

　　和星银会面后，初一担心星银会察觉到不对劲，便始终没有回同心斋看望过盈绿。

　　那阵子碎雨阁也很清净，少了往日的欢声笑语。秋池说，扶苏和墨岚跟着陈老爷去探望柔然表亲了，大抵十天半月的才会回来。

　　初一想，晚回来几天也好。知晓了扶苏的身世之谜之后，她突然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那一天，是二月初一，春龙节。黄昏时候，初一从厨房拿了些糕点回来，一到碎雨阁门口，便听到了厅里熟悉的聊天斗嘴声音。

　　“总算回来了，跟着公子走了这么多天，没变瘦，脸反倒更圆了些。”秋池说着。

　　墨岚神采奕奕的，看见初一便迎过去: “初一初一，公子说，今天是你的生辰。还好马车快，我们竟然天黑之前回来了。”

　　扶苏回来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的生辰，可是，不知道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呢？初一腹诽着。

　　“这是稀罕物，西关城买不到的。公子特意带回来，说给初一恭贺生辰的。你们尝尝，” 墨岚指着桌上，食盒里，有几颗红艳艳的柿子。说着，就拿起两颗塞给秋池和初一。

　　“嗯，软糯香甜！好吃。”秋池说。

　　初一也咬了一口，还是那旧日的味道。

　　“墨岚，咱们公子呢？”

　　“嘿，回来啦！”是熟悉的明朗的声音，扶苏的声音。

　　初一回过神，回头看看，院子里并不见扶苏。

　　“你在哪儿呢？”

　　“你往上看！”

　　她抬头，少年斜撑着头卧在对面屋顶上。

　　“公子为何上房？这是轻功练成了？”，

　　“梯子在那边，我有东西给你。来，我拉你上来。” 少年说。他背对着夕阳，弯着眼睛对她笑着。

　　在屋顶上，能看到西关城的屋檐错落，街巷纵横，市井灯火。

　　“今天是春龙节。等一会，江边会有烟火。” 扶苏指了指远处。

　　“生辰快乐啊，小傻妞儿。”扶苏笑着，“西关城的应该也不逊色，你们蒙州城在春龙节的时候有焰火吗？我记得京师年年的春龙节焰火都好看的。”

　　初一突然恍惚，刚才的两人的对话好像一如从前。他还是那个小骗子，她还是那个丫鬟，好像从来没有发生同心阁的那一夜一样，好像他从来就是个寻常公子，没有任何秘密一样。

　　“扶…永昌王。”女孩突然冷不丁得说了一句生疏的称谓。

　　少年沉默了。片刻，他的语气像变了个人：“别这样叫我了。成王败寇，如今我什么都不是。”

　　“对不起，扶苏。”女孩忍不住有点哽咽，“那个纨绔公子的样子，其实，不是真的你，对不对？”

　　少年的眼神低垂：“德懿都告诉你了。”

　　“那你以后，是什么打算？”初一小心翼翼地问道。

　　“初一，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哦，我自然也不该再问。可毕竟.... ”女孩一时语塞。“我知道那对折扇的旨意，然而对于你，是否太凶险了…”

　　“我自幼被母亲外公宠爱，并无雄心大志。只是命运将我推至了此境地。”少年是眼神看向远方的落日。

　　“初一，其实，我是个自私的人。很多次，我想过放弃，带着德懿过平凡自在的日子。可是，你知道吗？有多少死去的英灵在等着我替他们收回旧山河？我的父皇，母后，兄弟姐妹，千千万万的宫人，百姓。还有，那么多为了这个秘密，在我眼前死去的人，他们，都让我无法回头。”

　　扶苏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初一没有见过的样子，像是日日夜夜跋涉的人，跟你，用淡淡的语气讲着他来时的路。

　　“你可知道，我和德懿，我们是要还债的人。我们兄妹欠这世人和黄泉下人的一片江山，若不还给他们，如何安心活着，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少年望着地平线渐渐下沉的日光。

　　女孩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他这一路，有多辛苦。

　　“对不起。”她轻轻说。

　　“为什么对不起。”

　　“你承受的太多了，我不仅什么都没有帮你，反而还想利用你。我....

　　女孩的泪水，要涌了出来。

　　“初一，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少年认真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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