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不负少年心

　　薛琶音她们坐在最里的一张桌子，沈熠找了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她。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顾之凡已经全打听清楚了，他的一见钟情，梁书书，年级并列第二，优等生中的优等生，薛琶音的手帕交，两个人还上过同一家舞蹈班。

　　优等生三个字在沈熠听来，有点莫名的不爽，这个词跟他之间仿佛隔着天堑，他知道薛琶音的成绩很好，进校时是年级前三十名，他沉默地喝着冰水，心想她一定会去重点班吧。

　　顾之凡凑过来，神秘兮兮，“你知道薛琶音的Q|Q签名是什么吗？”

　　沈熠看他一眼，就是不问。

　　顾之凡等不到他开口，只好继续说：“ballet is my life。没想到吧，在他们的班级群里找到的，不过她不加任何人。”

　　芭蕾是我的人生。沈熠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确实像她会说的话。

　　“怎么样，去打个招呼？”顾之凡按捺不住，一个劲怂恿，其实他自己也想去。

　　沈熠朝她望过去，她的背脊永远挺得笔直，微微抬起的下巴，精致纤巧的轮廓，晶莹剔透的皮肤，无一不在撩动他的心弦。

　　他握着杯子看了一会，心说死就死吧，然后把杯子猛地一推，站起来朝薛琶音走去。

　　顾之凡两眼放光，“真上了。”

　　每走一步，沈熠都在打腹稿。

　　“薛同学，你好，可以认识你吗？”——像个娘娘腔……

　　或者直接把手机甩在她面前：
　　“薛琶音，你电话多少？”——像个神经病……

　　还是说：
　　“薛琶音，我喜欢你，跟我交往吧。”——会被她当成变态吧……

　　他和薛琶音之间的距离，不到二十米，偏偏被他走出朝圣的效果来，他原本低头苦思，蓦地抬头，就见服务生端了杯透明饮料给她，她神色冷淡，看也不看，就和梁书书一同站起来。

　　她要准备走了。

　　隔壁一桌同时站起四个男生，看起来像学生又不像，染发，穿印着暴力涂鸦的松垮T桖，叼着烟，正好赌住薛琶音的去路。

　　“美女，交个朋友怎么样？”为首的红毛紧盯着薛琶音，端起刚才服务生送过来的杯子，“给个面子，喝了这杯酒大家就是朋友。”

　　薛琶音脸上漠无表情，后退几步，同时把梁书书挡在身后。

　　红毛见她们都是单身女孩，看起来又软弱可期，当下得寸进尺，伸出右手作势要揽住薛琶音，“美女，别害羞嘛。”

　　他当然没能得手。

　　因为半路里斜冲过来的人影，如利剑斩破空气，一脚把他踹开了。

　　“离她远点！”

　　沈熠把两个女孩挡在身后，冷冰冰的声音，如西伯利亚寒风切割人的骨膜。

　　红毛吃了个心窝脚，喘着退了好几步，脸色狰狞，“你算个什么东西，想打架啊……”

　　尾音未落，红毛只觉得眼前一晃，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在头上炸开，伴随着尖锐的痛感，冰凉和温热两种液体混在一起从眼睛上流下来，他颤抖着伸手抹了一把，手指上都是血。

　　“我说了，叫你离她远点。”

　　沈熠压着声音里的戾气，面无表情地把手上的半截啤酒瓶扔在一边。

　　这里动静不小，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顾之凡早跑过去了，张开双臂挡住众人视线，连连摆手，“我们认识的，小事情，小事情。”

　　“X你妈的，”红毛恼羞成怒，顺手抄了样东西冲过去。

　　红毛的同伴也一拥而上。

　　顾之凡冲上来帮忙，沈熠被堵在中间，场面乱作一团。

　　混乱中有人朝着书书撞过来，她一声低呼，薛琶音拉着她连退好几步，远离混乱，她脸色很平静，并没有一般女孩常见的惊慌，只是一直紧盯着场中情形。

　　看起来是沈熠他们占了上风，以少敌多也没吃亏。

　　又等了几分钟，眼看差不多了，店员又在打电话报警，薛琶音正要出言劝阻，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咆哮。

　　“沈熠，又是你，你不上课在这干什么？”

　　年级主任挺着发福的肚子走进来，“开学第一天聚众斗殴，沈熠，你等不及要被开除吗？”眼光一扫，看见蹲在地上的红毛，愕然道，“小伟，小光，你们怎么在这？”

　　红毛捂着流血的头，指着沈熠，“他动手打人。”

　　沈熠一声冷笑。

　　“回去，通通回去交代清楚。”主任气得发抖。

　　他们在半路上得知，主任口中的小伟，也就是那个被打破头的红毛，是他的侄子，现在已经去了医务室缝针，而另一个小光，是他的表兄弟。

　　顾之凡拉拉沈熠，“主任跟那俩孙子认识，我们这次凶多吉少。”

　　其实沈熠并不在意自己是凶是吉，他唯一担心的是牵连薛琶音，她那样的人，应该从没经历过挨训这样的事，不过主任完全无视了两个女孩，沈熠看见她们远远地还在后面，这才放下心来。

　　*

　　办公室，灯光惨白。

　　沈熠和顾之凡已经站了十分钟，得到消息的李光明匆匆赶来，坐在办公桌前对他们冷笑，主任在一边踱来踱去地讲电话。

　　“好了，小伟，事情经过我都已经清楚了。”最后，主任终于挂断电话，转身，来到沈熠面前，表情阴冷。

　　“沈熠，你一天到底能闹出多少事，目无校纪，打架斗殴，现在同学都被你打进医院了，通知你家长来学校，你被开除了。”

　　沈熠没有任何反应。

　　顾之凡小心翼翼地说：“主任，你听我们解释，真不是我们要动手的。”

　　“闭嘴，人证物证都在，还狡辩什么。”主任厉声呵斥，“沈熠，你这什么态度，不服气吗？”

　　其实沈熠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态度，他甚至还漫不经心地笑了下，“那么老师，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走，你们都走，通知你家长下周一来办手续。”主任脸色发青，明显被沈熠激怒了。

　　沈熠转身就走，开除这件事完全不能对他造成伤害，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他唯一觉得失落的是，他不能再跟她同校了。

　　他开门，突然愣住。

　　她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回教室了吗？

　　门外站着的正是薛琶音和梁书书，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主任余怒未消，瞥见门外的女孩，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和蔼慈祥，笑容自嘴角延伸到耳后，“薛同学怎么来了，找老师有事吗？”

　　这两个女孩，一个校长在她面前也要仔细着笑脸说话，另一个，是优等生中的优等生，本市出名的天才学生，未来的一中活招牌，进校就已经被两个老师抢着预定参加竞赛了。

　　所以主任对她们非常客气，亲自倒了水，又让不要站着说话，坐着就好。

　　薛琶音并没有接主任倒的水，也不坐，站在那里，一眼都没看沈熠，说：“老师，今天奶茶店的事我们也在现场，当时，出了点事——”

　　“出了什么事呢，薛同学，你慢慢说。”主任笑着鼓励。

　　“刘伟同学，我们并不知道他也是本校学生，还以为是——”她顿了一下，声音不大，却非常清晰。

　　“还以为是隔壁学校的小流氓跑来闹事，沈熠他们是看自己同学被欺负了，才挺身而出的，这中间可能有些误会。如果沈熠要被开除，那刘伟要怎么处分呢？”

　　这番话说委婉，但并不客气，主任脸色微变，薛琶音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道：

　　“刘伟同学今晚在奶茶店一直骚扰我，老师不如找他问清楚。”

　　主任脸色更加难看，有心替自己侄子解释，又说不出什么来，骚扰薛琶音这件事可大可小，薛氏的掌上明珠可不是能随便得罪的，他也不敢乱来。

　　李光明就在这时突然站了起来，满脸的痛心疾首，“沈熠啊沈熠啊，那你晚自习时间偷跑出去是干什么？在学校不好好学习，老师三申五令不许翘课，你第一天就跟老师对着干，把校纪当耳边风吗？”

　　他们确实翘了课，没法反驳，办公室安静一瞬。

　　似乎是为了佐证薛琶音的话，慢半拍的梁书书这时突然开口，“第一节晚课下了，我跟阿音去买奶茶，就遇到了来找麻烦的。”

　　这个说法提醒了顾之凡，他马上说道：“老师，我们没有逃自习，下了第一节晚自习后，我们出去吃晚饭，在奶茶店撞见同学被人欺负，这才没能回去上课。”

　　薛琶音微微点头，“我们就是那时间遇见他们的。”

　　这个为同学挺身而出的说辞无懈可击，李光明挑不出错，又不能质问薛琶音，重重闷哼一声，无奈坐下。

　　“如果刘伟同学觉得他骚扰我这件事是个误会的话，那他跟沈熠同学之间，也有点误会吧，我想，老师也不愿意因为一点误会就开除同学吧。”薛琶音再次开口。

　　顾之凡站在门边，差点笑出来，“她好厉害。”转而冲着沈熠感叹，“哥们，她真的很难追，你好好努力。”

　　沈熠踢了他一脚，透过那到虚掩的门，只能看到灯下女孩纤丽的影子，任性地躺在那里，跟她的主人一样固执。微醺的夜色里，他唇边浮起微弱的笑意。

　　主任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薛同学，你反映的这些情况我都了解了，老师会调查清楚的，你们先走吧。”

　　“多谢老师，我一直都想跟同学们搞好关系。”薛琶音最后礼貌地结束了对话。

　　*

　　一行四人从办公室出来，顾之凡急着要跟书书套近乎，殷勤表示要请吃饭。

　　不出意外地，两个女孩拒绝了，梁书书婉转微笑表示不必客气，薛琶音则是冷淡地没什么反应。
　　两个女孩随后挽了手一起下楼梯。

　　顾之凡急得直跟沈熠使眼色，让他赶快行动。

　　沈熠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谢谢你今天替我说话。”

　　她脚下未停，微微侧了下脸，“大家都是同学。”

　　声音清澈，带一点微凉的气息，再没给他更多的回应。

　　教学楼幽静的楼道里，裙摆起落间，女孩的脚步声轻快响起。

　　沈熠呆呆地，也有些茫然，她不记得他了。

　　突然，女孩们在前面停了下来，梁书书扶着薛琶音，声音焦急，“阿音，到底要不要紧啊？”

　　沈熠心中一紧，大步跨过去，“怎么了？”

　　“刚才在餐厅，阿音被人推了一下，她的脚当时就扭了一下。”梁书书说，“本来我要先陪阿音回家的，不过她坚持要先来办公室。”

　　女孩的右脚已经肿了起来，和白皙纤细的左脚踝形成鲜明对比，从奶茶店到这里，她什么都没说。沈熠望着她，“现在去医院？”

　　“不严重，冰敷就好。”薛琶音说，“我可以回家自己处理。”

　　顾之凡插嘴，“天都黑了，你们两个女生路上不安全，我们一起送你们回去。”

　　梁书书面色犹豫，“阿音，真的不要紧么，要是薛伯父知道了……”

　　薛琶音沉默了一瞬，她家里都是些野人，要是知道她是怎么崴脚受伤了，指不定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她并不是很习惯高调展示自己的身份。

　　想了想，就说：“那就先去医院。”

　　顾之凡忙说：“我们也一起去。”

　　梁书书扶着薛琶音慢慢走出去，在路边等车时，沈熠突然跑开了，回来时递了瓶冰矿泉水给薛琶音，“给你敷脚。”

　　九月的夜晚，桂花的幽香浮在空气里，少年的眼睛在夜色中灼灼发亮。

　　薛琶音犹豫一瞬，伸手接过，“谢谢。”

　　沈熠讷讷道：“我叫沈熠，就是今天把球踢……”

　　“我知道啊，我记得你，我们暑假见过。”薛琶音点点头，“谢谢你帮我解围。”

　　我记得你，仅仅是这四个字，就让沈熠心口一震，好似暗夜里那些白色的花骨朵全都啪地一下绽开了，他心中充溢一种缓缓流淌的喜悦。

　　“今天……”沈熠字斟句酌，想再跟说些话，顾之凡突然来了一嗓子，“车来了，我们上车啊。”

　　沈熠的满腹心事就此被生生打断，书书扶着薛琶音上车，四人挤在一辆出租车上，顾之凡坐副驾驶，绞尽脑汁地找着话题聊天。

　　只可惜后排三人都不是活跃的社交分子，车内常常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氛围。沈熠扭头，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霓虹和高楼，也看薛琶音映在玻璃上的侧影。

　　她的脸上有光流淌。

　　到医院前要再跟她说上一句话，沈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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