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不负少年心

　　从下午四点起，薛琶音就开始心不在焉。

　　她靠在沙发上望着外面灰白天色发呆，薛母喊她去敬茶，连喊了两遍她才听见。她回过神来，对着薛母笑笑，“妈妈，我这就去。”

　　薛家奶奶70大寿，第一天来的都是自家亲戚，小辈的年轻人一字排开。薛家孙子辈的，首先是她两个哥哥，再轮到她，接着是她的各种堂表兄弟姐妹，再然后是关系远一点旁支，如此一轮下来，也有接近数百人。江城薛家，是当地有名的望族，族谱能上溯到甲午海战之前，家族里很出过些叫得上名号的人，近百年时间的经营，如今枝繁叶茂根系庞杂，轻易不能撼动。

　　薛琶音捧着茶，等她二哥敬完了，她便上前跪下，高高奉起茶碗，朗声道：“奶奶，喝茶。”这个孙女一向乖巧出众惹人疼爱，薛氏忙拉她起来，递过去一封大红包。

　　她接了红包站起来，再度拜谢奶奶，心中却有些恍恍惚惚的。晚宴在八点半，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现在还不到五点，算好时间也不是不能赶回来。

　　这个陡然出现的念头惊得她一顿，她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可她又总是不自觉地想着这样一幅画面，沈熠他孤单单地坐在杏树园的小亭子里，月光下就他一个人，他等了很久很久，却一直没有等到他想等的人。薛琶音捏紧了手里的红包，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对着薛母轻声道，“妈妈，来的时候没带练功服和足尖鞋，我想回去拿。”

　　这里是近郊的半山别墅，回城也不过一小时车程，但薛母不放心，柔声安慰道，“阿音，我们只在奶奶家住一晚，今天就不要练习了。”

　　“可是，妈妈，”琶音低头，小声但是坚定地，“一天不练的话就会散功，我很快就要参加比赛了。”

　　最后薛母拗不过，安排司机送她回去，她不愿意，忙摇着母亲的手臂撒娇道，“让大哥送吧，我还有事跟大哥说呢。”

　　他们离开的时候，薛母千叮万嘱，“一定要赶回来奶奶的寿宴。”薛琶音有些愧疚，又带着些缥缈的期待，心中万分复杂，不愿意多说话，只好拼命点头。

　　*

　　六点的时候沈熠还和顾之凡在地铁上，忙着把租借来的大风扇运过去。原本萤火虫已经在树丛里安置好了，他们最后一遍检查的时候，顾之凡一拍额头，“糟糕，忘了。”

　　万一到时候盒子一开，萤火虫刷地一下全飞了，那怎么办？于是他们决定去租一台拍戏用的鼓风机，飞了的话就再吹回来。

　　他们的钱都凑出去了，连打车的钱都没有，怕萤火虫出事还把万分不情愿的顾之荣喊过来守着。在地铁上抬着鼓风机的时候，沈熠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两个人又商量半天，最后顾之凡肯定地说，“阿熠，我们忘记买烟饼了。你想想，到时候风一吹，青烟飘飘的，萤火虫四处飞舞，再铁石心肠的姑娘都能被打动。”

　　这种事毕竟大家都没经验，于是中途顾之凡又跑出站去买烟饼，沈熠一个人扛着鼓风机过去。等到一切再次就绪的时候，大家都累得瘫坐在地上。

　　这中间又出了点插曲，沈熠在地铁再一次遇见杨青，当时他忙得手脚并用，冷着一张冰山脸让她不要跟着过来。

　　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顾之凡咕嘟灌下一瓶矿泉水，“阿熠，我简直怀疑她跟踪你啊，你是不是遇见手办店痴女了。”

　　“随便了。”沈熠坐在地上，也是累得不行。

　　“你确定薛琶音会来吗？”顾之凡随口又问。

　　“不确定，”沈熠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现在明白了，缺的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什么？”顾之凡惊得站起，他一直以为沈熠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沈熠不说话，埋头又检查了一遍DV，一切OK。天边涌动的红霞已经褪去，天际线变为暗沉黑色，与远方的夜色和城市轮廓融为一体，就要七点了。

　　*

　　六点五十，薛琶音进城了。

　　她软磨硬泡地说服自家哥哥先开去杏树园，信誓旦旦地表示是因为跟好朋友临时有事约在那见面。

　　“好朋友，谁啊？”薛家老大从后视镜里看着妹妹微红的脸，不怀好意地问。

　　薛琶音一脸理直气壮，“梁书书，哥，你也认识的。”

　　她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高楼树影，又忍不住看了看时间，她的成长太过顺利，人生里不存在需要撒谎才能得到的东西，除了极小极小的时候，她会因为嘴馋，想再要一块杏仁酥，会嘟着脸说，明明我还一块酥糖都没吃呢。

　　现在这个样子，鬼迷心窍了。

　　七点十分，他们停在杏树园。琶音下车就急匆匆地往前走，却发现大哥一直在身边跟着。她顿时傻眼了，“大哥，你干嘛。”

　　“陪你去啊，这里偏僻，天又黑了。”

　　“不行不行，”薛琶音忙着否认，“大哥，女孩子的私密事情，你不要跟着过来。”

　　“嗯？”她大哥挑眉。

　　眼看着时间分秒过去，琶音一急，“哥，我就去十分钟，十分钟就好。”

　　薛家老大不为所动，一脸偏要跟着去的模样。

　　“哥，我帮你遛芊芊，一个月？三个月？一年？”

　　芊芊这种衣食无忧的狗，狗生里面也有惆怅事，它喜欢小主人薛琶音，每次一见面就要亲热地扑上来，靠在她的脚边一脸的狗生无憾，只不过琶音向来不喜欢狗，每次都避得远远的。

　　现在情况严重，她也顾不上了。

　　“那就说好了，遛狗一年，小妹，十分钟，你千万别误了寿宴。”

　　薛琶音一点头，转身快步走了进去。

　　身后年轻挺拔的男人望着她，心想，自家妹妹真是长大了。

　　*

　　七点钟的时候，沈熠他们开始拆萤火虫，一共五十盒，一盒六十只，铁皮盒子用漆口封牢，拆了十分钟。

　　顾之凡蹲在最里面的密林里，先点了烟饼，顾之容在撒萤火虫，只等最后开鼓风机。

　　还隔着一点距离的时候，薛琶音就看见暗处的点点绿光，她并没有多想，等到走近了，突然惊得用手捂嘴，“天哪。”

　　凉亭边的树林里，轻烟弥漫，流萤数点，她慢慢地走过去，无数萤火虫飞掠而起，在她身边盘旋飞舞。月光似银色的流水般倾泻下来，朦胧夜色里无数绿色的微光流转，渺渺烟雾让人如置身海上仙山。是梦？是童话里的精灵世界？

　　她屏住呼吸，只要一抬手就会有数只萤火虫停留。她大睁双眼观望四周，一个瞬间都不想错过，沈熠跟在一边，方才他刚拿出DV，她就突然出现了。

　　她看萤火虫，他看她。

　　神明会眷顾心灵至诚之人，沈熠望着镜头里的仿若画中仙的少女，默默地想。

　　突然之间，原本自由漫舞的萤火虫像被狂风卷过的水面一般，一波接一波地往琶音的方向涌来，“呀，”她低叫出声，沈熠忙挡在她跟前。

　　是顾之凡开了鼓风机，飞浮的萤火虫如喝醉酒一般被吹得东倒西歪。

　　“顾之凡。”沈熠大吼。

　　浪漫唯美的场面就这样被打断，琶音小声笑出来，“你们在干嘛。”

　　沈熠望着她灵动清澈的眼睛，就这么一直看着，却不说话。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少年，眼睛里有群星碎裂的光芒，薛琶音不看他，看着夜色中的点点绿芒，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谢谢。”

　　无论她平时多么冷静矜持，也不过十五岁，在她的少女时代，有个同样年轻的，还长的异常好看的男孩，为她放了3000只萤火虫，满足她隐藏的紫色梦幻心思，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小小虚荣心，在这样的夜晚开口说不喜欢，那真是太难了。

　　“阿熠，”琶音有些为难地，“我只能呆十分钟，还要赶回去奶奶的寿宴。”

　　“嗯，”沈熠点头，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看起来很喜欢，很喜欢那就好了。

　　薛琶音等了两分钟。

　　沈熠开口，“阿音，那你别生气了。”

　　“你这个人……”薛琶音看他一眼，后面的话也没说。

　　她最后离开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沈熠站在渺渺烟雾中，无数绿光在他身边环绕，她脸上带着温柔笑意，快步走回去。那个人真是个呆子。

　　顾之凡这时才从树丛里钻出来，刚才他一直忍着蚊虫叮咬不跳出来当电灯泡，此刻再也忍不住，“就这么走了，你也没表白？”

　　“嗯。”

　　“搞不懂你们这些人。”顾之凡拿手机拍剩下来的萤火虫，他们精疲力竭地筹备了两三天，女主角呆了十分钟不到。

　　沈熠觉得无所谓，他的本意是哄她开心，她喜欢，那他就喜欢。

　　*

　　薛琶音离开，黑色车身迅速消失在川流闪烁的车海中。
　　远处停留的一辆劳斯莱斯里，后座的男人忍不住低语，“年轻人的事还真是浪漫。”
　　而在杏树园另外一边的假山亭上，雀斑少女愤愤不平地摔了望远镜，她身边还有另外两个男孩，其中一个言语恶劣，“没想到还是个情种，不过你没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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