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线

　　午休，铺至天际的白云棉软而轻盈，夏季如约而至。
　　林弈趴在窗台上，眼瞳漆黑，幽静的淡化了夏日的燥意。没有亮到耀眼阳光，白云投下的阴影让微风也和煦起来。
　　“林弈，”周凡英不停地摇着他那把一尺来长的羽毛扇，“你不觉得这鬼天气简直就是在晒人干吗？我感觉自己已经重度脱水了。”
　　林弈回头笑笑，“你以前不是常说，‘除了体育之外的时间，我还是很喜欢晒太阳的’吗？”
　　周凡英不以为然，“但是我从来没有拿自己的生命开过玩笑。”
　　林弈两眼一挑：“那你现在是在干嘛？说相声吗？”
　　周凡英也真是渴了，懒得跟他同桌继续贫嘴，“一句话，你要不要去补充点水分。”
　　林弈马上做出一副方才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说这个呀，你早说呀，我正想去打水呢！”
　　周凡英突然右手长出，羽扇直取对方额头，“我是说出校，去休毫”
　　林弈双手格挡，一面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明明是你自己没讲清楚好吗？”
　　周凡英仿佛丧失了所有耐心，“去！不！去！”
　　林弈赶忙起身，“走走走，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周凡英立马恢复一切日常表情，大步流星，神气活现。如果林弈此时学过《送东阳马生序》的话，一定会再加一句——俨然若神人。
　　黑色的招牌，干净到透明的玻璃门，“休毫”二字圆润有力，若不是店内装束一目了然，恐怕没几个顾客能弄清楚这店家究竟做得什么生意吧。
　　周凡英推门即入，林弈紧随其后，两个月来，进进出出，他也勉强能算是半个老顾客了。
　　“店家，”周凡英如此称呼，好像除去张蜷蜷以外的顾客也全都是这样称呼的，“两杯泳池派对。”
　　几次之后，林弈发现周凡英往往比他更懂得将这些多彩的液体与他们的生活环境相搭配，索性每次都直接点与他相同的，久而久之，周凡英便直接点上两杯了。
　　柜台中的女人微微颔首，放下那本几乎永远不离柜台的书本，转身，她要开始工作之前总是要先确认柜台上的一切物件整洁安好。
　　午休时长坐的顾客也较多些，而或几人小聚，而或一人独坐，但不论几人讨论或是低头沉饮，小店内安静的氛围就好像被印在这桌椅之间，被不约而同的保持着。
　　林弈、周凡英还有一旁的其他几人，就那么静静地倚着吧台。不论那多彩的液体是何种滋味，他们似乎都偏好于自己去慢慢体会。
　　周凡英接过递出的蓝色液体，一口豪饮，呼气，皱眉，然后又陷入了后劲与回味的轮回之中。林弈则显得文雅的多，每次只来小半口，不是每个人都像周凡英一样喜欢让自己的味蕾在极尽的刺激中冲浪。
　　两人各自瞌眼，所谓的好时光不就应该如此么？
　　可惜对于某些人来说，好时光注定是难以持久的。
　　“小恶魔来电！小恶魔来电！”一道铃声犹如催命魔咒，周凡英抄手接起，“喂……”
　　不等他再多做出什么问候，那边张蜷蜷已经单刀直入，“你们俩现在有空吗？”
　　这句话说得好像他可以回答没空似得，周凡英不由腹诽，可是腹诽归腹诽，毕竟道理都在人家那边——无论是用嘴讲的还是用拳头讲的。
　　“当然啦，我的小姐，请问有何吩咐吗？”周凡英的声音极尽柔和之能，以期能减少些他的差事。
　　然而这纯粹只是他个人的一种精神寄托罢了，“今天中午新到了一批体育器材，学校人手不足，你们也去帮帮忙，做点贡献，行吗？”张蜷蜷话语中带着恳切的意味，但对于她的小弟们来说，这便算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了吧。
　　一旁的林弈早已竖起两只耳朵，可惜他的听力也只是在正常人的范围内。所以还是直接问来的爽快：“她这次说什么了？”林弈对于这些零零碎碎，有如滔滔江水般涌来的任务还算不上反感，只是有时会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就像被人诓骗了一样。
　　“好的，好的，一切如您所愿。”周凡英一如既往的应付着与张蜷蜷的对话，表演程序结束，他的手指就已经按下了挂断键。“当搬运工！”恢复原状的周凡英立马哭丧着一张脸对着即将成为自己工友的人抱怨。
　　“别装了，该干嘛干嘛呗，省的你一天到晚都在虚度光阴。”这本是一次张蜷蜷批判周凡英那一长串连珠炮的其中一颗，如今林弈已经快将它借鉴为他自己的口头禅了。
　　“唉，”周凡英不由叹道，“看来你已经完全被洗脑了。”面对林弈和东方旭这两个几乎无论什么差事都会笑笑然后接受的人，周凡英深刻的认识到：异类中的正常人和正常人中的异类其实没多大区别。好在还有吴秋玲偶尔会反对重体力剥削，可惜在其叔叔的压力下往往无功而返。
　　林弈只是笑笑，毕竟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见此周凡英只得自己闷声海饮一大口“泳池派对”，结果是被呛得好一阵咳嗽。
　　林弈晃动着杯中剩余的半杯蓝色液体，几块半化的冰块相撞，咔咔作响。他抬头，还真是跟天空一样蓝呀，他想起第一次点这种饮料时周凡英的种种吹水。
　　这种颜色也不都是凉爽的，尤其是现在夹杂了一种白亮耀眼的名为阳光的东西时。
　　雪白的太阳帽下，圆珠笔在少女纤长的手指间跳着天鹅湖，时不时定住，落下，打出一个勾。此时吴秋玲的脸上，左眉毛与右眉毛之间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拳击比赛，一双有些偏褐色的瞳仁不住地转动着。
　　“玲姐！”，“玲姐！”两声时间相差不多的声音相继传来。周凡英和林弈并成一行，立正待命。
　　“哦。”吴秋玲答了一声，然后她偏过头扫过身旁的器材，再次确认数目后小心地在左手托着的表格上打上勾。这时她向正前方回过头，“终于来了。”她说的很平静。
　　但是落在周凡英和林弈眼里，刚刚那个高翘挺拔的鼻梁和那一对纯天然双眼皮分明齐刷刷地跳了起来。
　　吴秋玲抬手将刘海梳向耳后。在耗费了这个动作所需的时间之后，她又再一次开始描述这个艰巨而炎热的任务：“看到那边的卡车没有，货卸过来，弄成整数排好，一会我点完数，魏老师和肖磊他们会给他们入库，你们就是要帮我把数目弄清楚。”
　　秋玲委员长就是这么言简意赅，要是张蜷蜷不非得把任务情况、参与人数什么细枝末节一一娓娓道来，光听上一遍就已经是一顿晒。
　　两人将秋玲委员长周边整个环视一番，相顾无言，那眼神恨不能直接翻开操场混凝土地面，把这一地的器材埋了，算是完事。
　　吴秋玲忽然面颊一鼓，手中的圆珠笔向一块空一些的地方指去，“先堆那。”
　　顺着她的视线，一辆由一张巨大的金属支架、一根金属扶杆推手以及四个比茶杯大不了多少的轱辘组成的推车。车后面还附属的挂了一张颇具英气的脸，东方旭看见他们后就礼节性地笑笑，“来了，加油干。”
　　周凡英也像是接下了革命的旗帜，敬礼，目送老班长。所以林弈也这样做了，吴秋玲用圆珠笔顶下太阳帽，很快也加入了他们的“欢送”行列，“老班长辛苦了。”
　　“为委员长争光。”东方旭到达指定卸货地点后，一边捋着汗一边不忘和人名群众以及人民群众的领导问好。
　　这种时候，林弈和周凡英就满脸狗腿地走上去，洋溢着着劳动人民的笑容进行他们光荣地劳动。同时为了表示广大工人群众的热情，他们热情地拍打着老班长的双肩、后背、前胸，不放过任何一寸土地，整个一副拳打脚踢的融洽场面。
　　然后老班长满脸笑容的离开了，他十分开心地表示，鉴于广大人民群众高涨的劳动热情，他决定加快工作进度，多运几车原料过来。
　　秋玲委员长对这个提议十分头大，于是劳动人民的劳动任务从纯体力劳动晋升为体力与脑力劳动并行的工作模式。
　　“栏架，六堆多两件，每堆十五件，一共九十二件。”林弈向上级汇报着刚完成的劳动成果。吴秋玲大概瞟上个一眼，数目正确，轻松地画个勾，再进入下一个工作栏。
　　“篮球，每框二十个，三框六十个，打气后证明均完好。”周凡英依旧不忘他的本色：“老大，工伤有补贴发放吗？”
　　“有，”吴秋玲头也不抬，“管埋。”
　　于是周凡英决定一定要工作到革命的最后时刻。
　　当然，这种不坚定的决心是很容易被打破的。比如，当吴老师拖着他有些臃肿的身材从卸货卡车处走来的时候。这位委员长的叔叔大手一挥：“同志们，都先去休息一会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周凡英从未觉得体育课的老师会如此亲切，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把手上的活计一丢，直线前往他渴望已久的风水宝地。
　　林弈稍稍将工作场地弄整齐点，也就紧随前人的脚步，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吴秋玲再次核对一遍手中表格。上下扫视后，她长出一口胸中浊气，摁掉圆珠笔，工作结束的感觉总是不错的，即便只是告一段落。随后，她也向操场四周环视一番，径直取道朝周凡英的安息所走去——要说她若是还有什么十分佩服周凡英的地方的话，那就是选地方这件事。
　　林弈学着周凡英往长椅上一座，石椅的沁凉瞬间带走了他浑身积累的暑意。微风习习而来，白墙绿树，林弈忽然感到自己的学校确实很漂亮。
　　委员长挑了一个靠边一点的位置，坐，靠，搭，仰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嗯，”吴秋玲不由感慨。
　　苍蓝色的天空，空灵的似乎已远及了时空的尽头。
　　“同志们辛苦啦。”语气有些慵懒有些随意，最重要的是带着几分温暖和煦的气氛。
　　“你怎么也跑过来了，没看见地方有限么，去去去。”委员长对于这样一个为她增加工作量的不速之客显然持不太欢迎的态度。
　　“那我站着可好？”东方旭几乎永远都是这样，不气不恼，就这样安静地站着，也能岿然不动。
　　“我说，”周凡英扭曲出一种阴阳怪气的嗓音：“我怎么挑上一个地方，你们就一窝蜂都跟上来了。”他面作无奈状，“多少次了，还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发现权，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静。”
　　东方旭只是笑笑，就好像他并不是被指出的对象之一。林弈安静地坐着，闭着眼一言不发，看起来刚才的一切也和他无关。
　　所以委员长抬起她养尊处优的脸，睁开一只眼睛捆住周凡英，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挤出一句：“你不服？”
　　ID周凡英GAME 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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