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线

　　雨，江南的春雨轻曼如烟，他就这样邂逅了这个美丽的地方，那一年，林奕十岁。
　　火车站，午后的雨依然不住的下着，火车窗玻璃上雨水一滴滴滑下。窗口，是一张孩子的脸，铁青色的车轨逐渐纵横交错，风景移动的速度也渐渐缓慢起来。“阿姨，请问是要到站了吗？”林弈问道。
　　“是啊，小朋友要下车了吧。”旁边座位上的女人笑着答道。
　　“嗯，谢谢阿姨。”
　　“不客气。”
　　“列车即将进站，前方到站R市，请要下车的旅客准备下车。”轻柔的女声从广播中传出。“就是这里吗？”林奕身后跟着的，是一个比他胸口矮不了多少的行李箱，谢过热心的列车员帮他把那个大家伙从车上拎了下来。“跟着人走，跟着人走。”他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么一句，随着耳畔拥挤的人潮声，穿梭于款式各异的衬衫和T恤中……

　　“好大啊。”林弈心中想着，高大的站台时钟上挂着漆黑的巨大指针。往来的行人拖带着沉重的行李，即如托带着旅途中蜷坐在火车上带来的疲劳一样。
　　他在人流中张望着，寻找自己熟悉的身影。
　　“小弈。”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浅笑着招呼林弈。这个人身材挺拔，即便看着很精神，但脸上依然不□□露出一丝疲倦。
　　林弈也看见了这个人，他拖着箱子跑起来，“爸爸。”他喊得极短，似乎十分激动。
　　林华恩接过行李箱，这对现在的儿子而言显然还太重了，“小弈，欢迎回家。”儿子好像又长高了，自己的生意也算是稳定了，想着，他不由欣慰的一笑。
　　林弈跟着父亲坐进黑色的奔驰，座椅洁白干净，柔软得足以让人整个的陷下去。林华恩很写意的挂档打方向，汽车很快汇入了四车道主马路的车流。一栋栋数十来层高的大厦、商场，青黑的玻璃，斑斓的广告牌，在车窗外一晃而过。林华恩时而指指这里，点点那儿，“那就是予宁小学，以后你就在那里上学，今天你先在家休息吧，明天我就带你去报到。”视线所及，一栋栋雪白的教学楼映入眼帘，整洁，干净。
　　“哦。”林弈点头，这一路过来，他都有点视觉疲劳了，他之前住的地方远不及此繁华，就说是乡镇级也不为过。他眨了眨眼，学校就已经不在视线之中了。
　　晚餐是林弈许久不见的母亲准备的，半年有余未有尝过的味道，他不记得自己具体吃了多少，记忆中连晚餐的灯光都是模糊的，总之好像再也不能多塞进一点东西了。
　　阴雨天的夜空尤为晦暗，餐桌上凌乱着无人收拾的餐盘和碗筷。安静，整个房间都是如此的安静。林弈独自坐在柔软的皮沙发上，恍惚着，好像还没恍过神来。一百来平米的房子黑沉沉的压着，没开一盏灯，“又走了么，又走了……”只有隐约的低语。

　　雨停了，也许是在清晨，也许在凌晨。林弈似乎听到有人在唤他，他醒了，在沙发上。面前是一张温婉的脸，“妈妈。”他笑了，笑得很浅，却深及内心。
　　“小弈啊，对不起，昨天不该走那么急的。”他母亲似乎有些累了，但还是笑着，笑得很美。
　　“没事的。”他坐起来，回道，同样的对话显然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父亲也走了进来，“攸瑜，时候不早了，我该带他去学校了。小弈，快点吧。”
　　林弈闻言随意把手在脸上一顿猛搓，“来了。”他麻利地从沙发上跳下，小跑向洗漱台，这是他的习惯，一直以来，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林华恩没有开车，按他自己的说法，现在开车要算疲劳驾驶。不过从他云淡风轻的脸上可看不出什么疲劳。他一手牵着林弈，一手拎着一杯豆浆。林弈手上抓着两根油条，一路走，一路嚼。穿过铺满阳光的林荫小道，学校的大门安静的立在眼前。除开漆黑的大铁门，整个校园几乎都是以白色为主色调，间或夹杂的花草点缀其间，显得简洁而雅致。
　　稍稍向保安说明来意后，林华恩领着喝豆浆的儿子转进其中一栋白色建筑物，一路来到三楼一间办公室。正是下课，来来往往的学生穿着黑白相间的校服。走廊里嬉笑打闹不断，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每个教室总有零星几人，仍然在伏案苦修。
　　办公室中俨然是另一种光景，四面整洁干净的白墙，方正的办公书桌，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这里则实在是静的可怕。
　　“陈老师？在忙么？”林华恩将儿子带到一位清秀的年轻男老师面前。那位老师带着银丝眼镜，脸很白净，笑起来就让人很有好感。
　　现在，他转过身，起身微笑道，“您好，林先生。”
　　林华恩笑着回应，“您好，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这就是犬子，以后就拜托老师多照顾了。”不得不说林弈的父亲和陈老师有些极其相似的地方，这让林弈感到很亲切。
　　陈老师坐下对着林弈，“小林同学，我就是你未来的班主任。先自我介绍一下，免贵姓陈，耳东陈，”“耳东？”林弈问道。“就是双耳刀右边一个东字，全名陈勋，毕业于……这个好像不需要，”陈老师掩面推眼镜，“哎，面试后遗症啊。”
　　呵，呵呵，林弈捂嘴偷笑。
　　“好啦，我走了，你好好上课。”林华恩交代一句，又在林弈肩上拍了两下，便转身离去了，显然他觉得让小弈自己搞定应该不难。
　　“嗯，”林弈拖着鼻音，不知说什么好，这种场合他还真不知道该干嘛，于是他问了出来，“老师，我，该做些什么？”
　　陈老师看着家长出了办公室，轻嘘一声，身子随便支在办公桌上。圆珠笔在陈老师手中飞旋，“就，先跟我去拿书吧，我们班就在三楼，405班，一会我的课带你进去。”陈老师手一顿，笔停在手心里，他同别的老师打个招呼，先行，林弈跟在他身后。
　　再爬上三楼时，林弈的书包已经填满各种教科书，他稍喘着气踏上最后一阶阶梯。铃声响起，悠扬的钢琴曲回荡在整栋教学楼，打闹的学生极快的回到座位上。琴声停下时，整栋建筑都已经安静下来。
　　405班门口，陈老师打个手势，示意林弈在门口稍等，林弈点头站定。陈老师走进教室，与此同时，林弈看见其他有几个班的老师也走进教室。
　　“上课。”
　　“起立！”班长喊。
　　“同学们好！”
　　“老师好。”
　　时间略微差异的问好声，整齐又稍有顿挫地在整栋白色教学楼中响起。黑白的校服虽然略微宽大，但当教室中立起的一片黑白相间的画面，煞是好看。
　　“请坐，”陈老师用圆珠笔推下眼镜，“今天，”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陈老师忽然发现准备介绍词完全派不上用场了，“一个个都看什么看，我会让他进来的。”陈老师挥动圆珠笔，指向几个学生。那些朝窗外不住张望的同学赶紧坐正，但似乎并不是所有学生都会买账，又有人打岔，“那快喊进来”“快点啊。”
　　“你进来吧，”陈老师向林弈招手，待林弈在讲台边站定，便接着说道，“这就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大家欢迎。”
　　一片掌声，林弈深吸一口气，“同学们，我叫林奕，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灵异”了，但既然爸妈觉得我“灵异”，总该有些灵异的地方吧，同学们可要小心喽。”说完他狡黠地一笑。讲台下发出几声稀稀疏疏的笑声。
　　陈老师的圆珠笔在桌上点着，回头略一撇嘴，对林弈说，“你新来，只能先坐后面，就坐到第六小组最后一个吧，你的同桌叫周凡英。”陈老师另外又小声补充一句，“别的都好，嘴有点碎，有事可以先问他。”
　　“好的，谢谢老师。”林弈从教室后面搬过一套桌椅，视线扫过，桌椅是全木质的，线条流畅明快，并不像一般的学校直来直去，棱角分明。林弈对桌椅露出满意的神情，放下书包，坐下。
　　他刚一落座，身旁就凑过来一张脸，“卖相还不错，木质就不敢恭维喽。”
　　“啥？”
　　“我说桌子。”用林弈多年以后的话来说，周凡英这张脸一笑，灿烂的就跟朵金灿灿的菊花一样，不过本质上是一朵老菊花。“嘿嘿，初次见面，我是周凡英，我会照你的。”他小声说道。
　　陈老师的声音响起，“好，我们开始上课，翻开数学书。”大家才渐渐把头扭向黑板。
　　林弈友好的笑笑，并不说什么。周凡英一面翻书，一面又回过头神秘地说：“你知道陈老师为什么要你坐在我身边吗？”
　　“为什么？”林弈习惯般的答道。
　　“其实，”周凡英故意顿了顿，“他是要用我的“梵音”镇压你这个“灵异”，小心我的大慈大悲咒！哎呦！”一粒粉笔头从周凡英头上弹起，空中转体360，又在他头上一点，才飘然滚落。林弈暗赞一声，“老师，好手法。”
　　陈老师先在全班镇压扫视一顿，然后盯住周凡英，“人家入学第一天你那张嘴巴就开始传播□□功，能不能消停两天？周凡英，这次就罚你给林弈做两天向导，介绍一下学校，也算物尽其用了。”
　　“包在我身上，sir！没您交代我也会这样做的。”周凡英拍着胸脯保证。
　　“哎——”讲台上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样，林弈认识了他在R市的第一个死党——周凡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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