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季节过了

　　那把尖刀终究是插进了修锦的胸膛，只是进入得还不深的时候，修锦却已经全身力气透支地摔倒在了地上；终究是没了力气，眼睛像是被黑色给灌没了，没有任何光亮。隐隐约约中，张浩哲似放开了自己，自己的脸重重地贴近在了地上。阴暗的光影中，眼睛被强迫得疼痛，她看见张浩哲脚下那双灰尘浸没下没有任何样子的布鞋，像极了他本人灰旧的样子。她很想再对张浩哲讲：人生明明是辜负你的，你却让自己最终成为了负心的人。你最终还是个傻人。
　　可是她讲不出口，不光是全身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更是她已经抓不住张浩哲的距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张浩哲在她眼前的步子会越来越远，越发的模糊和凌乱。
　　在修锦眼里唯的一点点光明中，她看见那双泛着灰旧颜色布鞋在眼前急速的起飞、跳跃着；那两只使唤着的双腿似受不住控制般地疯癫起来，最后，它们都纷纷地落地了，挣扎在地上好久，强烈着声息；似垂死边缘的老人，憔悴着即将老死去的身子，却依然脑海中有着最执着的念想：那就是想要活下去。

　　小锦、小锦···
　　眼前瞬间被那双卷在地上的布鞋折腾起来的灰烬铺了一脸，朦朦胧胧之中，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不想看清。耳边却一直回荡着一个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修锦觉得那个声音很熟悉、很温柔，像是成晋然的声音。
　　修锦感觉自己的脸被渐渐地托了起来，那冷冷的指尖滑过自己的脸庞，顿时冷冽得有了一丝的生机。修锦觉得自己肯定是累了，太累了，才会有幻觉、幻觉到成晋然来了。
　　可是她不愿意脱离开这个梦境。修锦将头微微滑落进那双大而薄，轻而暖的手中。用力地蹭了蹭，苍白的声音：晋然，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对，我来了，我来了···
　　修锦的脸上明显有刚刚脸颊蹭在手掌中摩擦的疼痛，此时又不知是哪里来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脸颊上；像是刚刚燃烧起的火苗瞬间被浇灭，那燃烧着的木头惨痛着一阵黑烟。修锦的脸，火辣辣地疼痛。
　　最后的意识里，她感觉自已被抱了起来，身子像是棉花一样无力，没有重量地摆在成晋然的怀里。她觉得成晋然终于是来了，他们终究还是在了一起；只是，这一切，她以为都是在梦里的事了。

　　锦啊、小锦···模模糊糊中听见了奶奶和妈妈的呼唤，全身却像是被施定了魔法一样，被禁锢地动弹不得半点，意识此时的觉醒犹如一个巨大的挑衅，刺痛着周身的神经。全身的细胞似一个个颤抖起来，血液在身体中周转旋转地厉害，沸腾起来，燃烧起来，好热、好热。
　　我要···要···喝水，我要喝水。修锦猛地睁开了双眼，气息渐渐地归于正常，全身的各个脉络似乎是在吸进几口干净空气之后逐渐地被打通。长吁一口气，眼前的世界渐渐也不再晃荡了。
　　母亲在眼前，奶奶也在眼前，她们穿的是几件简单薄易的衣服，好像从她们的打扮中一点也看不出现在是时间的什么样子。恍若隔世。
　　修锦突然想起曾看过的一本书中有这讲道：每当你从生命的鬼门关中险些跌落却又走回今生时，你会发现时间是个很脆弱的东西；它模糊了你在最后一刻的视线，让留在你脑海中的记忆变得浅薄；只是因为，它对每个即将死去的人都抱有期望，它不想我们离去得那么苍白，没有这个世间最后清白的光亮与清楚的感动。修锦突然落下了眼泪。

　　母亲显然是哭了很久，眼睛下面黑黑的一圈，垂大得让人心疼；奶奶也更加憔悴，像一朵急速焉了的花，越加枯黄干瘦起来。心里也许是悸动，难受了。修锦吃力地从薄薄的棉被下伸出刚好有知觉的几只手指，努力了好久，终还是埋在里面苍白无力。
　　母亲察觉了，伸进握住修锦冰凉的手指，眼神渐渐欣喜起来。
　　锦啊，醒了就好，不怕，慢慢来。
　　是啊，听你妈妈讲的话，不急，在床上睡久了是会这儿样，别怕，奶奶还在这。
　　母亲轻轻地替修锦抹去眼泪。修锦点了点头，嘴唇皲裂了开来。

　　原来自己还活着，那真的是成晋然来了吗？是他救了自已吗？修锦看向窗外，这里的天开始下些小雪，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声音竟然悲伤起来。可是记忆却像是被扯成了碎片，没有任何拼凑的痕迹可寻，原来人真的会自意识地选择遗忘掉悲伤的事情。修锦无力地笑了笑，外面的声音渐渐地大了起来，将修锦的思潮盖得模糊。
　　晚上吃饭时，母亲将修锦扶了出去。母亲的笑变得温柔，带着鼓励的神色，奶奶正坐在餐桌的对面笑着，温柔又闲适。有那么一刻，眼泪倏忽地就从修锦的眼里流了下来，修锦笑了，喊了声妈妈。一声奶奶。
　　母亲将奶奶接了过来，原准备是给修锦做个惊喜，可没想到家里遇见了这样的事。吃饭时，母亲稍喝了点小酒，话讲得很激烈。奶奶一贯的样子，默不作声；修锦知道奶奶依旧是不喜欢母亲的，其实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喜欢或者是原谅，能够相处，能够待在一起，不一定要有多么相投，只不过是听从了命运讲的话而已，苟且想过得愉快一点。
　　晚饭结束得很早，修锦揽下了洗碗的工程，母亲担心不下，一同跟着修锦进了厨房；修锦回头看了一眼奶奶，瘪着嘴。
　　等过几天精神好了，去看看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生吧，送你回来时比你伤得还重呢！
　　什么人，什么人把我送了回来？
　　你不知道吗？我看他把你送回来的时候，你意识还是有的，口里不是一直叫着成，成，那抱你回来的男生是叫成晋然吧，你口里叫的就是那个男生的名字。母亲的身子躲在背光的水槽处，声音就显得虚幻。
　　是吗？真的是这样？真的是他来了。修锦脑海中的记忆突然就像是一颗喷薄而出的的子弹，在脑海中迅速地旋转，带动着旁边的气流震得头强烈地痛。原来他真的来了。
　　模糊的视线里，修锦看见是成晋然在张浩哲的身后，拼命地徒手将他往后拖住不让他靠近，手中的刀子残喘几声掉落在了地上他就松懈地跑了过来；后来，后来，好像张浩哲没有完全被制服，修锦又听见了他们搏斗的声音，以及，刀子捅在人身上时那血液瞬间喷出的声音。
　　那，那个人，我是说成晋然，就是那个送我回来的那个人，他怎么样？修锦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急，心跳抑制不住地狂跳。
　　母亲低着头，突然抬起头朝修锦看了一眼，眼里微闪着点点泪光，却微笑着，样子闲淡温柔。微笑其实很适合她，因为她是一个女性，一个母亲。
　　那个大男生说了，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去管他、看他，还不如不要说了。他说了这样连个男人的自尊都没有。母亲说这话时，眼睛一直认真地看着修锦，不像是在开玩笑。说完她就垂下来了头，继续洗着水池里的碗。
　　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生，唉，那个男生，全身都是血，血糊在脸上连样子都看不清。我原先以为都是你的血，把你接到床上的时候才发现你伤得并没有多重；倒是那个男生，送你回来后立马就走了。我追着走出去的时候，他就晕在了门口。那时我才发现他背上有个被刀捅的口子，流了很多血。我把他扛到里面，好不容易替他擦干净脸，还是个挺俊的人。还没问他什么，就听见你在里面叫了，叫了那个男生的名字。等从你房间出来，他就真走了。
　　那张椅子还没洗呢，上面都是血。
　　母亲说着，将盘子收进橱柜里，关好门，空下的手指了指在厨房门后的那把椅子。
　　看，那人真的是伤得不轻啊。母亲的话，轻得像是一句句叹息声。
　　修锦听了，眼泪突然地落了下来，哽咽着，却说不出话来。母亲拿起一块干净的毛巾，走到了修锦的面前，轻轻地握起她的双手，将毛巾覆上、慢慢地擦着。
　　早点休息吧，去看看那男生，谢谢人家。说完，母亲放下手中的毛巾，轻轻地将修锦揽进了怀里，手掌拍着修锦的后背，动作僵硬却诚恳。
　　修锦犹豫着，双手终是垂在了空中。

　　成晋然，真的是你。
　　修锦失神地回到了房里，床铺是热的，明显奶奶刚刚是待在这里。修锦将头枕在奶奶刚刚焐热的被子上，嘴角微微的笑意。那么久了，奶奶还是这样，知道自己最怕冷，每次在睡觉前都是她将被子焐热才唤自己来睡的。
　　还记得以前和奶奶住一起的时候。好几次修锦还嫌奶奶捂得不够热借口要奶奶跟自己一起睡，可是奶奶都拒绝了，即使修锦生气故意挤出眼泪，奶奶也只是退步答应说再将被子焐热一会，最后还是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修锦知道，那个房间里放有太多跟阿南相关的东西，没了它们，奶奶会睡不着。修锦听过奶奶的梦呓，是阿南。
　　修锦的身子渐渐缩进被子里面，橘色的灯打湿了一片眼角。对成晋然的思念就像夏天的藤蔓一样来得一发不可收拾，修锦抿着嘴巴，将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伸向旁边的小木桌上，那里是手机。
　　黑屏、按亮，又黑屏、又按亮；再黑屏、最后一次按亮。
　　你怎么样了？你在哪里？你伤得重吗？我来找你，我
　　你怎么样了？你在哪里？你还好吗？我想知道你为我受得伤好了些吗？所以，我
　　我，想
　　我想你了，我想见你。
　　修锦轻吸一口气，食指颤抖着按下发送。
　　这是一个注定失眠的夜晚，从修锦将那条短信发送出去。墙上挂着的钟里面时针的身子摇晃得厉害，低头时还是9点，抬头就变成了11点。再等一个小时，如果不回复，就，就当他是掉了手机。修锦口干舌燥起来，旁边水杯里的水已经空了；头发开始乱糟糟，浑身都燥热。
　　12点，手机震动，一条短信。
　　却是彩票中奖的诈骗短信。
　　凌晨3点，又来了一条短信。
　　手机屏幕上显示淡蓝色的光，里面有幽深的字。
　　我来找你。
　　5点，迷迷糊糊中入睡。做了一个梦，梦很大。梦里有成晋然；小雅与许天。修锦紧紧地抓住成晋然迎风飞扬的衣摆，抱在成晋然的身后，王小雅与许天紧跟在后面。自行车的车轮旋转着，斑斓着淡蓝色的天空。汗水随着风轻轻地落在地上，浸湿一丛丛草垛；太阳下的影子不断地轮换着，像是在播放青春电影的一帧帧画面。白衣少年，校服少女。
　　从来没有觉得眼泪可以这么甜。眼角蓄满的泪水，滑过脸颊。

　　车站。
　　姐，姐姐。
　　修锦的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小女孩。黝黑的皮肤，头发乱糟糟的，发尖泛着难看的枯黄颜色。修锦蹲下身，伸出手摸了摸那小女孩冻得僵硬的脸蛋。女孩笑了，露出了短小的牙齿，嘴唇干燥又惨白，唯有里面丝丝的血丝才有丁点的生气。
　　修锦将小女孩的手捂进自己带着软绵手套的手掌中，朝里面一遍遍地吹着暖气。
　　冷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她的脸上有紫色的笑容，圆圆的鼻子上泛着白白的旧迹。修锦将女孩搂进怀里，眼角隐匿着湿。
　　姐姐，你的花。小女孩从身后拿出一枝花，一枝已经干焉了的玫瑰花。
　　修锦闭眼，低垂下头，抖落下几滴眼泪。
　　女孩笑了开来，搂住修锦的脖子。身后响起轻缓的脚步，那时，修锦看见一束花的尾枝，那是干巴的玫瑰花。
　　抬头，两目相对。
　　《遗失的美好》里说：在开始的那一秒有些事早已经注定要到老 虽然命运爱开玩笑真心会和真心遇见 我始终带着你爱的微笑一路上寻找我遗失的美好再多的风景也不停靠只一心寻找我遗失的美好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当眼角滑落泪水，他的手轻轻抹去。
　　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小锦。
　　成，成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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