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国史传

　　第九章千机玄谷
　　“你可是墨家的现任‘巨子’？”
　　崔赋垂目敛笑，面容整肃，毫无往日嬉笑之色，缓缓站起身，其身直且坚毅，少年人的身姿，却非时下文人雅士喜好的芝兰玉树、澈雅脱俗之态，而是森森如千丈松挺，巍巍如玉山将崩，一身黑色夜行衣，竟显出威严之色，带着战国时期那些身着墨色常服奔走于诸国之间，以一己之力、维护世间和平、百姓安危的墨家弟子特有的挺劲和坚毅。
　　拱手、平推、行平辈之礼，崔赋声音掷地有声，不躲不避，坦然坚定，“千机玄谷墨家第十七代，赋。”
　　司马瑞轻叹了一口气，似尘埃落地又似心事重重，缓言道，“吾尝闻，战国时期墨家弟子何止三百，个个能文善武，文可出仕，武可安邦，个个忠于墨家巨子，为巨子可抗王上，为教义随时牺牲无所畏惧。”
　　司马瑞看着崔赋，眼含深意，“墨家子弟遍布各国朝堂，便是老夫掌天下兵权，也没有这么多才德兼备的死士，每每想到，悚然而惊。墨子隐于战国，实乃无冕之王，若说其无野心，实难相信。”
　　“墨家子弟忠于理想，而非忠于巨子，便是我也不过是助他们实现理想的护航人。”崔赋毫不回避，磊落而坦然。
　　司马瑞看着他，叹息，他是相信崔赋没有私心的，可是没有私心比有私心更可叹。“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
　　这是孔子的话。
　　孔子听闻麒麟现世，却被当权者迫害时所说。
　　你本为佐明王而来，可惜却来的不是时候，你的命运令人担忧。
　　这句话崔赋当然明白。
　　“趁皇室和世家尚未察觉，你们走吧，这个天下不适合你们。”司马瑞温言道。
　　“择明王而佐，举贤才而仕，以利导而促国进，以技巧而便民生，尊先贤而不盲从，敬鬼神而倡自强，兼爱天下、平息战火，何错之有？”崔赋沉默良久，后直视着司马瑞，目光坚定，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何错之有？”司马瑞嗤笑，“今上非明王，太子亦非明王，择明王而佐便是大不敬。”
　　崔赋闻言未语。
　　司马瑞继续道，“墨家思想，天下无王者可忍，你便是选出一个明王，只要他有雄图大志，他难道愿终生受控于墨家？”
　　“受控于人，雄才之主必不能忍，除非他无权，一旦得权必然狡兔死走狗烹。”司马瑞摇头，“可是非雄才之主，你墨家又如何能看上？”
　　“墨家所行之事，无非为他人做嫁而已！”司马瑞总结道。
　　“官无常贵，民无终贱，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天下若此，何其善？”崔赋直视司马瑞，坚定而诚恳，毫无动摇，“便是为他人做嫁，吾所愿矣。”
　　如果能令世间人人平等、百姓衣食无忧，便是为他人做嫁又如何呢？崔赋从不介意。
　　“你为天下人，天下又有几人懂你？你真能代表天下人么？”司马瑞厉声问道。“只怕你被当权者绞杀，天下人不过漠而视之，还要嗤笑你自不量力！”
　　“不做，又怎知天下无人懂我？”崔赋心平气和。
　　“无权却要动强权者根基，无势却要与强势者分利，岂不是自寻死路，自取灭亡！”司马瑞颇有怒其不争之感。
　　“不寻，怎知必是死路。”崔赋道。
　　“墨家在战国时期何等辉煌，楚欲伐宋，墨家三百子弟戍卫宋城，墨翟九挫公输班，令楚国不敢出兵，何等强势，比之当下如何？可结局如何？你墨家为何隐退？诸子百家，别家尚有传承，墨家在世间闻者寥寥，当朝太子见到你都想不到墨家，为何？因为世间已无人知墨家教义。墨家的历史想必你更清楚。秦有焚书坑儒，却无焚书坑墨，为何？怕是因为秦统天下其间，墨家已被杀得差不多了吧？时过五百年，你们一个避世而居，天下无人听闻的千机玄谷还有多少传承？比得过战国之时吗？今时虽国势渐微，强敌四立，可毕竟天下一统，不是战国诸侯林立之时，容不得你们造次。”司马瑞质问。
　　崔赋看着他，缓缓道；“我墨家子弟虽不畏死，却也不能枉死，秦统天下其间，大军压境，势不可转，第五代巨子下令抢救先贤典籍，保护各家家眷子弟，墨家归隐时带走的不只是墨家的人，还有儒、道、法、名、杂、农、兵、医、纵横、阴阳、小说十一家愿意走的人。秦始皇为何只有‘焚书坑儒’，因为除了法家得势、道家避世，只有儒家因与墨家有旧怨，大多未随墨家子弟逃离。”
　　“现在的千机玄谷，与其说是墨家传承，不如说是留存了墨家济世思想的真正的‘诸子百家’。”崔赋道。
　　“我千机玄谷绝非虚度五百年。”崔赋直视司马瑞，“我墨家也绝非只有理想之辈。”
　　“‘游必择地，翔而后处，不蹈陷阱，不罹罗罟’，你既知麒麟之性，也当知麒麟行事甚谨。”崔赋道，“麒麟似君子，不立于危墙。”
　　“你又可知农、兵、医、杂等诸家精要对这个世间意味着什么改变？世人脱于贫苦绝非妄言。”崔赋坚定而坦然，“便真是死路，我也不能任这些济世之才从此埋没，我会为他们开出一条活路来。”
　　小剧场：
　　墨家简介：
　　墨家是战国重要学派，和儒家一道被称为显学，其徒属遍天下。墨家的创始者墨子，约生与公元前468年，死与公元前376年。他是战国初期思想家、政治家、藏书家。墨子名翟。鲁国人，一说为宋国人，曾习儒学，学习孔子之术，称道尧舜大禹，学习《诗》、《书》、《春秋》等儒家典籍，因不满其烦琐的“礼”，另立新说，聚徒讲学，成为儒家的主要反对派。他的“非命”、“兼爱”之论，和儒家“天命”、“爱有等差”相对立。认为“官无常贵，民无终贱”。要求“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
　　墨家是一个有领袖、有学说、有组织的学派，他们有强烈的社会实践精神。墨者们吃苦耐劳、严于律己，把维护公理与道义看作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墨者大多是有知识的劳动者。墨者中从事谈辩者，称“墨辩”；从事武侠者，称“墨侠”。
　　墨学类似中国先秦时期的平民共产主义，在当时兴盛了大约100多年，是封建帝王深恶痛绝的学说。墨子选天子及各级官员的思想彻底打破了封建帝王家族世袭的体制，与当时的封建政治产生了深刻的矛盾。如果听任墨家这种思想在社会上传播普及，那么一旦被社会大众所掌握，封建统治者的权力地位便岌岌可危，民主共和政治制度便可能在中国产生。
　　在这种致命的威胁之下，封建君主怎能容忍墨家的昌盛呢!选举国家领导人是动摇帝王权力的事情，私家王权怎能轻易让与他人!因此，墨家成为独裁专制集大成者秦始皇的眼中钉是理所当然的，加上墨家反对战争的坚决态度，墨家集团便成为秦王统一过程中首先要消灭的对象。在秦始皇统一六国的战争中，墨家学派是最早被彻底打跨和消灭的思想武装集团，继之而来的是儒家和方士集团。
　　如果当年墨家力量战胜了秦国的兼并统一，中国历史就会改写，就不会是后来的一个中央集权的封建大帝国，中国就会发展成另外一付样子。或许象欧洲，诸国并立，倡导民权，主张民主，文化科技繁荣发展。
　　秦王朝和汉王朝是塑造中国社会政治文化制度的重要朝代，自此以后，中国走上一条王权愈发强大的封建君主专制道路。蓬蓬勃勃的先秦诸子百家的自由思想时代从此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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