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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交浅言深
第四章交浅言深
琴是好琴,曲是好曲,只是这听曲的崔赋一时吃吃喝喝、一时拍手叫好,不时还随着哼哼几句,高兴了还拿出竹笛和上一曲,琴笛相和本是雅事,但绝不包括一流的琴和末流的笛相和,实在是暴殄天物。
这半个时辰的新曲鉴赏,对太子陌霁来说无异于精神折磨,然而,看陌玉的态度,已然见怪不怪,显然是习以为常,可见崔赋一贯如此,太子陌霁越发觉得崔赋粗鄙倒真不是刻意装的。
太子陌霁素来乐律极佳,他听出崔赋吹笛相和时陌玉一贯清冷空阔的琴声中多了几分欢愉。陌霁微哂,想起了蜀王正妃的出身,毕竟来自蛮夷之邦而非世家大族,少了累世的积淀,便是再是刻意模仿,骨子里还是少了世族的高傲和自矜,到与乡野草民有着几分合拍。
至少表面上看,这场鉴谱会算是宾主尽欢,曲终自当人散,崔赋见太子陌霁无起身之意亦无留客之心,知道自己目的达成,便借口回书院路远,很有眼色的告退。
待崔赋翻窗越墙飘然远去,太子陌霁击掌,身边隐卫现身,陌霁示意侍卫再三确认崔赋离去,四处无人,方与陌玉返回书房相谈。
“孤观崔赋虽有勇武,却非司马太尉所赞倾世之才,毕竟寒门出身,虽武功盖世却无将帅之能,运用得宜可为利剑,却难成擎天之柱。”陌霁摩挲着宽袖上黑底金银丝滚边碰到砚台的地方,漫不经心却又盖棺定论的说出了自己对崔赋的认识。
陌玉惊讶于太子陌霁的结论,他实不能理解为何陌霁能将张扬、璀璨仿佛骄阳一般耀目的崔赋看成一个庸人,太子陌霁虽自负,但绝不愚钝,识人善任总还有些眼力,即便瞧不上寒门庶子,但总算礼贤下士,他猜测崔赋必是在陌霁面前隐藏了什么,他想象不出崔赋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素知太子自来刚愎,且门第观念极重,性好雅致唯美,想来听琴时崔赋的表现是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界的。
太子既已有结论,怕也听不进什么进言,陌玉也不愿点破崔赋所为为其招来祸事,便只点头称诺,不再多言。
“崔赋言他有晕血之症,上不得沙场,孤有疑,阿玉还需打探一番。”太子陌霁吩咐道。
“喏。”陌玉郑重应下。
太子简单交代了些别的事宜,也不再多说闲话,匆匆带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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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赋自然是未走的,以他的身手避过几个太子的隐卫实不是什么难事,他早早伏于书房檐下,将太子陌霁和陌玉的对话听得真切,陌玉对他的回护之意他也看在眼里,一时之间不禁对陌玉又添了几分好感。
待太子陌霁带人走远,崔赋翻身入屋,随意在陌玉对面一坐,怡然得很,毫无半分偷听的自觉。
陌玉看到他,先是一愣,后摇头笑道,“早该想到这大内侍卫在阿赋面前不过班门弄斧。”
“崔赋出身寒门,也就剩些勇武还能说道说道。”崔赋眨眨眼,调笑道。
陌玉知他是听了太子陌霁的评论,也不做遮掩和辩驳,只笑道:“阿赋实在是玉生平所见最坦荡的人。”
“过奖过奖。”崔赋笑闹着拱手,算是笑纳了这赞赏。
“玉实在好奇阿赋对太子殿下做了什么。”陌玉坦言心中疑惑。
“太子殿下是胸中有沟壑之人,识人辨物自有其方圆,崔赋出身寒微,自然是什么也不需做,太子殿下自有定夺。”崔赋自斟自饮一杯茶,并不隐瞒。
陌玉是了解太子陌霁的,闻言略一思索,便也懂了,太子殿下素来重世族而轻寒门,确实崔赋只要“什么也不做”便不会被太子陌霁真心赏识,更何况崔赋还是太尉司马瑞看好的人,太子陌霁心中,太尉司马瑞应也少不了个“莽夫”的标签。而崔赋,如此骄傲的崔赋,自然也看不上太子陌霁这么轻飘飘的赏识,也不会屑于做什么。
“阿赋才是心有沟壑之人,举重若轻莫过如此。”陌玉赞道。
崔赋笑而不答,只另外提了个话题,“我听说在太尉东征归京之前,他帐下的一名粮草官被朝廷斩杀了。”
“确有此事。”陌玉微一愣,点点头,“此人名叫夏普,监管粮草不利,在为大军送粮草衣物的路上被盗匪所劫,害得大军饥寒交迫,差点全军覆没。幸而有庄氏大族募集粮草送与阵前,方解燃眉之急。陛下震怒,下令郡守平盗匪,也因夏普贪生怕死弃粮而逃,判了夏普斩立决。”
“我听说庄氏是太子殿下的母族。”崔赋微微一哂。
“正是。”陌玉点头,“庄氏乃累世豪门,家风颇正,是后族典范。”
“听说粮草被劫之时,正是太尉大人身中箭伤性命垂危之时,因良药和粮草同时丢失,太尉大人还差点不治身亡。”
“太尉大人吉人天相。”陌玉垂目。
“是否有天相到未可知,只确实有吉人。”
“哦?”
“当时我正下山在平梁附近游历,听说有敢劫司马军粮草的盗匪,一时好胜心起,不免要去比试比试,可惜那些匪人实在废柴的很。”崔赋把玩着茶杯。
“阿赋面前,天下盗匪怕都是废柴。”陌玉笑。
“这些人却是废柴中的废柴,不过是过不上来的灾民上山,刀斧都没有几把,劫个壮汉都费劲,不过是在山上开垦些林田,逃避些税负而已。”崔赋回忆着记忆中的所谓山匪,略有些黯然。
“阿赋不会找错山寨了吧?”陌玉迟疑,却也知道崔赋既说,便有用意。
“便是错那也是和那平寇的郡守错到一处了,”崔赋笑了一下,神色有些悲悯,“我们离开不久,听说那个山寨便被郡守扫平了,无一活口。”
“郡守大胆,莫不是剿不了正主,便找背锅之人草菅人命?”陌玉肃穆。
“剿的不是正主,可剿匪之人却找到了粮草,粮草上交了朝廷,陛下念庄氏一心为国,将大部分粮草补还了庄家。庄家此举算是无本万利,几无损失,却获得朝廷的倚重和天下的赞誉,太子也更加受百姓爱戴。”崔赋道。
“玉竟无言以对。”陌玉沉默久久道。
“听说那郡守鲁穆有一姻亲正与庄家有些关系。”崔赋却没有适可而止的品质,他更善于打破沙锅。
“……”陌玉能做的也只有洗耳恭听。
“听说夏普是司马太尉亲卫出身,在遭遇匪寇之时力保太尉的救命良药逃出,方救了太尉的性命,太尉本欲留他在军中,待大军得胜一同回返,可是夏普怕大军饥寒影响战事,一心要找粮草,这才单独返朝被抓,太尉上表求情未果,在反倒使得夏普在太尉返程之前便被斩首示众了。”崔赋缓缓道来,“而太尉身体一好,庄家的粮草也送上,这一战倒是有惊无险。”
陌玉已然明白崔赋想说之意,只微垂头,默然不语。
“为君者,狠辣果决一些并不是坏事,但不能不顾大局。欲除一人,却令数万将士深陷困境,令天下百姓置身险境,实非明君所为,不亲不慈,亦非仁君也。”崔赋言至于此,实在有些交浅言深,但他素来如此,人既以诚待我,我自以诚待人,而且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太子殿下虽有诸般不好,却是嫡长正统,”陌玉落寞一笑,“玉也是嫡长子,家中父王爱重幼弟,幼弟胜我良多,我所倚仗也不过嫡长而已。”
“且太子殿下比其他皇子聪慧很多,母族强势可掣肘公卿,虽手段有失磊落,却非其本意,他虽傲慢,却并非视人命如草菅,顶多算御下不严,他看重名士风度,对自身颇有约束。”陌玉闭目再睁,目光坚定。
“以上百无辜百姓和一名忠君爱国的将领的性命提升自己的声望,一句御下不严,怕太过轻飘。自诩高贵而视百姓如蝼蚁,上位者的漠视往往使得生灵涂炭。”
“玉毕竟姓陌,要维护天下正统。”陌玉肃然。
“天下正统便是不问是非一味愚忠吗?”崔赋反问。
“愚忠总好过不忠。”陌玉回。
“国君漠视百姓岂非对百姓不忠?”崔赋道,“太尉无子,且德行不亏,依我观察,他并无反心,虽强势些,也是国之砥柱,太子猜忌太多,反倒易自毁根基,实非明智之举。”
“事既已至此,已非猜忌二字所能揭过。”陌玉也知储君与权臣相争实非明举,可箭已离弦,无可扭转,只能一往无前。
“你是明白人,自当多留心。”陌玉叹道。
“玉无路可选。”陌玉起身,郑重躬身一礼,“今日之语,我自烂在心中,必不道与他人。”
“我既说与你,便信得过你。”崔赋颔首。
两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和使命,虽相惜却注定不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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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1:
作者:太子你跑那么快干嘛?也不与陌玉多唠两句?
陌霁:赶紧回府,孤竟然穿着蹭了墨的衣服生生呆了一个半时辰,实在不能忍。
小剧场 2:
陌霁:孤都这么忍耐了,崔赋竟然不感恩戴德。
崔赋:天性不羁之人表示理解不了重度洁癖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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