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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记忆
唐岚眉眼弯弯,坏笑着说。【哎,我说过想吃咕噜肉吗?】
【……那怕是我记错了,】白凉停顿了很长时间才回答,嗓音依然温和清亮。
唐岚提起床单放到洗衣机抽水的桶泵里。【你记性那么好,怎么可能记错。为什么不试着说服我,勾起我的回忆?】
【忘掉的事情说出来只会惹人嫌,】白凉说。
【这可不一定,】唐岚换一只手接听电话,拧开洗衣机开关,【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忘了,你不提醒,不就错过了。】
白凉的呼吸始终如一的平缓轻柔,声音因此显得很沉稳。【重要事情不可能忘记,会忘记的便不是心里认为的重要事情。】
【可是人都有忘性啊,也会因为繁忙的工作学业等而忘掉一些事。】唐岚轻笑出声,【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机器人什么记忆都能化成二进制存在脑海里的数据库中。总有一些事情会忘记的。】
【……你会忘记自己的家吗?】白凉那边传来棉拖擦过地板的沙沙声,【你会忘掉父母吗?你会忘了……爱人吗?会忘记说明潜意识里你认为这就不是个重要事,是可以抛于脑后,忘掉也没事。】
【可别人要是真的因为车祸啊、失忆啊、癌症啊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忘掉重要事情。按照你这想法,那件对两人都很重要的事情不就生生的错过了。】
白凉停下脚步,因笑意而加重鼻音,妥协说道,【嗯,你说的对。要来吃吗?】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请求了,我自然应允,】唐岚笑出声,瞥了眼减速晃动的洗衣机抽水泵,【不过我要等这边收拾好才能离开,哦,我还要告诉你一件好事。】
【伯母答应你参加厨神争霸赛安市市区选拔赛?】白凉试探性的说。
【你猜到了,】唐岚稍显郁闷,【想给你惊喜好难。】
【那……我装作不知道,你再说一遍?】
【算了,反正这件事本身就是个惊喜,】唐岚掀开洗衣机盖子,提出被单,【我要去晒被单,你等我一小时……不,半小时。】
白凉轻轻嗯了声,等着唐岚挂电话。而她也一直等着对方挂电话,就这样傻愣愣的沉默一会,唐岚出声,【要不,你先挂断电话吧。】
【嗯?嗯,好,】白凉喃喃低语。
洗衣机滚筒的声音哐当哐当的,有水珠会溅到手上,冰冰凉凉。白凉那边悉悉索索的声音一点一点传过来。浅浅的呼吸不断地吹到耳边,酥酥-麻麻的。
唐岚忍不住说,【干脆我先挂断电话。】
白凉嗯了声,等着她挂电话。
唐岚小口小口呼气,将滚烫发热的手机贴在同样滚烫的脸颊。等到热度稍退,她抱起半干的被单走到阳台。
院子不大,被左邻右舍围成正方形,翘起的砖块里长出杂草。阳光隐没于乌云,冷风加紧。系紧的绳子搭上被单,宽大的被单被风一吹铮铮作响。有洗衣粉清爽的气味,随着风声吹到鼻尖。
唐岚骑着自行车到白凉家,几日不见,颇觉陌生。
路边尽是民国风范的二层楼,历经风霜的青石板损伤严重,坑坑洼洼挤满脏水。灰白色石墙爬出蔷薇枝,细碎的枝叶缀在上面。柿子树最后的几颗柿子被麻雀啄食,丁点不剩。
斑驳的绿漆铁门虚掩着,听到动静,里面的人很快走出来。
白凉只穿着一件羊绒衫就出来,柔软的墨色短发垂至脖颈,挡住眉眼。他两手戴着黑色手套,紧贴裤腿。肤色白净,唇色淡粉,眼瞳不知为何在闪烁着光芒,嘴角笑容腼腆温润。
他身形消瘦欣长,长手长脚的因为寒冷而微微躬身,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意味。但站在唐岚面前,还是很轻易的便将她整个笼罩起来。
“你来了,”白凉搓着袖口,笑意含蓄内敛,“快进来吧,外面冷。”
唐岚进屋,一股酸甜的气味与热气扑面而来,脸颊的僵硬慢慢软化。门后面的花架上放着两盆绿萝,茂盛葱郁,绿如深翡翠,表皮似打了蜡似的反射莹光。
她快步走到桌旁,嗅着浓郁的香气,口中唾液不断分泌。餐桌上放着一盘咕噜肉,色泽金黄,肉团外面裹上一团黏腻的糖醋芡汁,松脆的外浆酱汁很浓,洒在肉团上以缓慢的速度向下淌。
颜色鲜亮的青红椒点缀其间,色泽鲜明,引人注目。薄厚均匀的菠萝散发出清爽的酸甜味,勾起食欲。古时一句望梅止渴就能体现出酸味的力量,更何况一盘实实在在的咕噜肉摆在唐岚面前。
她大快朵颐,嘴巴动个不停。
一大团肥瘦均匀的猪肉在嘴里嚼开,不会太柴,也没有很油腻。香脆的外浆稠密黏腻,像是番茄酱或者草莓酱之类的。咕噜肉有点微辣,浅浅的辣更突出酸味。
很脆,很香。
略带酸甜,跟糖醋排骨差不多,但不需要剃掉骨头。
唐岚越吃越饿,只想一刻不停的吃下去。
她吃了很多,却奇怪的没有感到腻。嘴里酸味尤其的明显,其中隐藏着淡淡的柠檬,很浅,很轻,不仔细品尝根本尝不出来。
但就是这缕柠檬香缓和了咕噜肉的油腻感,让人更想吃下去。
唐岚挑眉,狐疑的望着白凉。
“对,里面加了柠檬。”白凉点头,解释道,“咕噜肉最后勾芡用的酱汁是番茄酱加米醋混合而成的。柠檬味酸、微涩,香气又十分的浓郁,我就想能不能用柠檬代替番茄酱。”
“看来是成功了,”唐岚说着又夹起一块咕噜肉,顺便吃掉一块菠萝。
白凉眼角的笑意渐渐延伸到其他地方,眼睛发亮,像是孩童般羞涩的抿嘴。他到厨房倒了两杯温开水,递给唐岚一杯,她抿一口,冲掉嘴里的酸甜味。
一盘咕噜肉消灭大半,唐岚被撑到,慢悠悠的在客厅散步消食。
香气持久不散,香香甜甜。室内明亮宽敞,头顶水晶灯在阳光下明灭闪烁。正对着客厅沙发的一面白墙有着深深浅浅的痕迹。一块块比之旁边颜色更白的方框显露出来,明显是以前贴了东西但被谁收起来。
上面贴了什么。
白凉为什么要收起来?
唐岚眼睛四处乱瞄,手心逐渐发汗黏腻。她握紧玻璃杯,打量着客厅装饰,无数次经过那面墙壁。
她放弃抵抗,乖乖屈从于好奇心。“白凉,这墙上以前贴的什么?”
白凉嘴角恬淡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结,但很快恢复过来。“是一些奖状勋章还有合影,爷爷的,我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环顾四周,轻声说。“从我记事起,他就住在这。外面的厨房器皿与厨房里的锅碗瓢勺都是他的。
我爸爸白汤……他不希望也不允许我学厨。原因无从知道,他不说,我问不出。
岚岚,从小我就喜欢做菜。不是两年前因名利赞誉而烹饪,而是简单纯粹的喜欢。只要能碰到菜刀砧板,我就很开心。”
白凉挤出一抹笑,舔着干涩的嘴唇。用力抓挠着右手背,指尖擦过棉质手套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唐岚慌了,说,“白凉,我不想听了。你给我说说其他事吧,咕噜肉,对,你给我说下怎么加的柠檬?”
“你……让我说下去,”白凉气息不稳,说,“躲了那么久,终究要面对的。”
“我喜欢做菜,很喜欢,很喜欢。
小时候,偷偷摸摸的从另外一个城市跑到这里,缠着爷爷教我。或者到饭店餐馆里偷学厨艺,躲在柜子里背菜谱。”
白凉像是喘不过气似的,唇色发白。“妈妈……是第一个知道我偷学的人,我还记得那是夏天。衣柜里潮湿闷热,汗如雨下,流过耳朵、脸颊,很痒。像是有虫子在脸上爬。
汗水浸湿衣服紧贴在身上,如同另一层皮肤。视线里只有电灯的光束与灯下的菜谱,我没发现有人进来,直到柜门被突然打开,小小的柜门缝隙豁然变大,露出门后妈妈的脸。
那时的恐惧即使到现在也记得,害怕再也不能手持菜刀,恐惧手里的菜谱会被烧掉。可担惊受怕下面是坦然与释怀,我就想:发现了也好,不用藏着掖着了。以后需要担心的只有如何抗争父亲。
我盯着妈妈,她也盯着我。什么都没说,只微笑着竖起食指挡在嘴边。轻声说‘嘘,你爸爸在午休,出来吧。’
好多次,她都在为我打掩护。那一次也是这样,”白凉忽然停下话语,倏然抬头。眼圈发红,双目幽深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白墙。
他还记得十三岁的八月夏日,天气异常的滞闷潮热。闷热的空气如同在空中铺上一张湿淋淋的热毯子。白汤出门工作,白米熟睡,而他就有机会在后院练习刀工。
厚厚的梨木砧板渗进阳光的味道,散发出温热的木屑味,让人心安。厚重的菜刀一刻不停的往下切,噔噔噔,连贯的音调混着槐树上的夏蝉像是一曲催眠曲。
冰镇的绿豆沙很快化成一滩水,在白瓷碗里漾出一道淡绿的弧度。细细长长的白萝卜丝堆在青花瓷盘内,越堆越高,只要看着,就能感到一股凉气在心里缓缓流动。
白母抓起一把萝卜丝放到盆里,哼着歌谣,眉眼柔和。她往里面放上一点镇江香醋,一点辣椒油,一点香油,一点点的白糖、酱油。撒上新采摘的香菜、葱末,搅拌均匀。
白母在最上面放上一片香菜根,端到白凉面前。夹起一筷子的萝卜丝送到他嘴边,为他擦掉额前汗水。
“妈,我吃好了,”白凉瞥了眼母亲脸上的潮红,“外面热,你去屋里休息。”
“等你切完,”白母婉言拒绝。
两人再次沉默。
白凉跑进屋拿了把雨伞,打开,塞到白母手里。
他站在木桌后面,加快速度,几乎刀不离地似的往后挪。刀面反射的白光投到远处,照在门后的白汤脸上。
白母先发现,惊呼一声。
白凉察觉到,神情空茫。手上不察,被锋利的刀刃切到手指。血液立刻涌出来,滴答滴答染红了萝卜与砧板,顺着厚厚的菜墩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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