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观

作者:裴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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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饮(一)


      几人兜兜转转,一晃眼就是下午了。秦无衣没有买到《新世界》,所以在买了许多其他不相干报刊后,更是无心在首饰店继续打转。看见对街的茶馆更是只觉得口渴难耐,便与几人说自己先去前面商铺转转了。
      其中还有一位女伴抬眼瞧见前面有一家老书店,打趣道:无衣小姐刚放下课本就又拿起书本。好生用功啊!
      她的这句戏言,指的是秦无衣平日就与大哥的通信往来频繁,如今下了船也对《新世界》念念不忘。毕竟这是个讲究“革命”“自由”的年代,兄弟姊妹成年后还像小时候一般亲密总是不多见的。
      此时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士笑着解释道:秦家大哥的文章你们几个也是看过的,创办的《新世界》更是叫人拿在手里就撇不下去了。也就你们几个整日都把心思放在那些才子佳人的分离聚合上了,别的人可都当秦家大哥的书为治世良药呢。凭你们这番孩子心气儿,不成家还好,要是成了家,指不定能闹出多少混账事……
      听见友人这样夸奖,秦无衣更难掩得意之情了。俏皮地说:真不愧是要结婚的女人了,现在说句话都是三句不离“成家”……
      几个人笑成一团,笑得那位女士脸上一阵热一阵红。秦无衣也在女孩子轻快的笑声中走出首饰店,往茶馆方向去了。
      秦无衣走进才发现,用茶馆来形容这儿一处确实委屈了,因为这里着实宽敞的很,不像有些茶铺,觉着自个儿比别家多摆了两张桌子也就算是个大买卖了。再瞧这茶铺老板身材很是魁梧,正在一口大铁锅面前一把一把地扔着细细长长的面。
      秦无衣刚要开口要一壶普洱,就被隔壁桌上一个身着蓝布短衫的中年男子打断了。
      “老板!再来两碗烂肉面!”
      “不用了,一碗就可以。”紧接着,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秦无衣侧头看过去,才发现那一桌原来还坐着个年轻人。只是身材有些过分地瘦弱,再加上被那蓝衣男子给挡了个严实的缘故,秦无衣竟是完全注意到他。定睛一大打量,才发现那年轻人身上一袭青色长衫好不俊秀。哪怕那蓝衣男子始终絮絮叨叨地讲着话,他也不恼,只是嘴角含笑双目微嗔,继续把玩着手里边的茶器。时而皱眉、时而点头。秦无衣环视四周,见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有一扇屏风,屏风里面一桌一椅,既清静又雅致。最后只要了一壶普洱就坐下了。虽然她特意挑了个离那桌最远的位置,但那一桌的谈话却还是字字入耳。
      他们两个人,似乎在谈什么交易。
      “鹿二爷,别说你不信了,就是哥哥我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假玩意儿。要不是我和你父亲……”
      那年轻人只是含笑听着,拎着铁壶往茶碗里蓄水。然而茶水倒了半杯便不再倒了,右手转动杯身,然后手腕一低,轻轻将半壶水扬去。
      “鹿老爷年轻时就是做古玉生意发家的。只可惜我这一趟来的不凑巧,没见着鹿老爷最后一面。当年他们兄弟三个……”话了,此人还煞有介事地抚胸摇头,就差挤出几滴眼泪来表示自己的哀悼之心了。
      “金大哥的话,我自然是信得过。只是……”虽然那年轻人嘴上回着话,却因为手上一直悬在在三个茶碗上斟茶而显得漫不经心。
      “只是什么?”那男子眼睛忽闪一道精光,反倒和他整体略显颓败的脸色很不相符。
      “只是先父生前和青坊的关系……金大哥心里又怎么能不清楚呢?昨夜青坊被强盗抢劫一空的消息也是登了报人人都晓得的。人家青坊前脚失窃,我后脚便去看人笑话,传出去像什么话。”青年拇指食指扶住杯沿,又中指抵住杯底将茶碗端起,轻轻一呡,眉头先是一皱,又是一松。
      “鹿二爷你还年纪轻,不敢趟这档子浑水我也没什么话说。但是你家大哥就不一样了,如果能……”
      被称作“鹿二爷”的年轻人又是一呡,头也不抬地说道:“家兄他人不在香港。可能等我父亲头七就回来,也可能明年清明……”
      “面来了!”普洱也沏好了,秦无衣接过铁质水壶,然后用手绢细细擦着茶器,暗喜对桌可真是一场好戏。
      “二爷……我跑码头半辈子了,从没做过什么丧良心的事。”
      “报上说青坊有一个学徒死在了一块战国古玉下……”年轻人本来正低着头,说到这儿又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又抬起头补充道:“报上还说这块玉璧价值连城,可惜是杀人凶器,将来就算缴回也不能归还给青坊。”
      年轻人灿然一笑“玉也能杀人么?真是……”手指轻颤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蓝布短衫男子连筷子都拿不稳了,往桌面一撂,拱手说道“鹿二爷,要不是小的实在走投无路了,绝不会找上你。小的跟你保证,那小学徒绝不是死于我手!!”
      端着茶碗的手逐渐放低,待茶碗落桌后将空碗往前一送,年轻人冲他说道“金大哥,你这般明着找晚辈……确实是太为难人了。为何不等风头过去了再慢慢找几个好买家呢?”
      “怪就怪在那青坊的老坊主实在厉害,不到一夜工夫就把我活生生地憋死在这儿了。我思来想去……”浑浊的眼球一转,定了定。道“他要是把我逼死了,那么这批货就永远见不着光了。青木坊大坊主怕就是做的这个打算!打从早上起我就不指望能捞多少钞票了,现在只希望小兄弟能做个中间人,替我给大坊主传句话……”
      “晚辈有什么能帮得上忙地,金大哥尽管说……”年轻人回以一笑:“只是办得妥办不妥……”
      秦无衣早就喝饱了水,听隔壁的买卖也听得差不多了,此刻正准备起身往约定好餐厅走去。却在走过这两人身后的时候不经意扫了一眼……
      黑漆古?
      只见那蓝衫男子左手捏着这一块通体漆黑如墨的玉璧,向对面人递过去。又掏出了右手,伸出了两个手指。
      两百银元?秦无衣一边等着茶铺找零钱,一边心里纳罕道。
      “两千多年了……”那蓝布男子叹了一口气,继续补充道“我虽然不是个正经内行人,但是还算活得明白。谁不知道青坊以木器精美、瓷器细腻为名,我便是出去讲了真心话,也只会被当作胡说八道。所以只望小兄弟将这块玉转交给青木坊老坊主。他见了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那年轻人缓缓伸出手,接过古玉。那玉璧差不多半个手掌大小,玉上的花纹和掌心紧紧贴着,玉璧本身的冰冷就好像在从手掌里沁色一般。
      越是抚摸,就越是凉意逼人。
      “这块玉是假的。”
      那年轻人盯着玉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后缓缓开口道。“金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我今早就有找过一买家,是个内行人……也就是他!”蓝衣男子说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吓得找零钱的老板都数乱了,只得重头再数一遍。老板连声抱歉,秦无衣反倒觉得再多找一会儿也是没有大碍的。
      毕竟自己,很闲……
      “要不是他的指点!我竟然都不知道青玉坊里净是赝品!老大坊主步步紧逼,恐怕就是打着要我带着这个秘密进到棺材里去如意算盘!或许,把货全部留下,青坊还能给我一条生路…………可是我偏要带着这批货出去。”
      “青玉坊不是最看重名声么,我偏要让他臭名昭著。小兄弟只需把这玉给那青玉坊的大坊主看一眼。告诉他不要逼得太紧,光脚的从来没在怕穿鞋的。”
      “虽说鹿家早就不做玉器生意了,按理说不应掺和进来。但是青玉坊造假在先,已经是大大坏了规矩。所以鹿家绝对不会坐视不管,金大哥且放心。”这年轻人说完,端起茶碗,一仰、一咽、一落。倒是先干为敬了。
      玉石俱焚便就是这个意思了吧。帐算清楚了后,秦无衣想着那几个朋友也该挑好了,于是只身往首饰店里走。这几杯水喝得嘴里直发苦,心里更是连片可惜之情。
      一是可惜那年轻人生得眉清目秀地,却也是个只会左右逢源的投机者。
      二是可惜那青坊枉死的学徒了,他年纪那么小。
      三是可惜那玉……
      “咦?小姐您终于是回来了!”首饰店的老板本来正在仔细擦拭台上一串钻石项链,见这位年轻小姐到底是返回来了,心里一急,连忙提衣快步迎上去。
      秦无衣环视店铺一圈,空空荡荡,哪里还寻得到同伴的踪影。不解,问道“刚才这屋子里的那些女客呢?”
      “走了。”那老板转身把项链收进首饰盒后,又恍然大悟道“小姐你可是与他们走散了?刚才结账的时候小老儿听见他们在说要去看电影来着……可惜没听到底是哪家的电影。”
      秦无衣朝老板靠近,看见玻璃柜台里空了好几处,抬头向老板问道:“他们买了什么?”
      “一位小姐买了一副耳环,其余几位都没太拿定主意……噢噢!还有另一位小姐来找小老儿修一串钻石项链,只可惜小老儿老眼昏花,怕是修不得这洋货。您看能不能……”
      首饰店老板将装有项链的精致礼盒递过来,谅他年迈,秦无衣也不好再过多请求。只得接过来,应道:
      “老先生说笑了,我们虽然在国外待了许多年,对香港不甚了解。但哪个能不晓得老先生手艺精湛呢?只是我们明天一早的船票实在耽误不得,虽然一夜功夫就想让老先生将项链修好确实太强人所难了,但还是希望老先生不要介意我们小辈儿的胡闹……因为这项链对我朋友来说确实很重要。”
      “难不成是那位小姐的……传家之宝?”
      秦无衣含笑摇头。只将“定情信物”四个字生生掩于唇齿之间,再低头将首饰盒妥当放入手包里。无意间,瞥见了柜中摆放着的一枚玉佩,晶莹剔透,大概是上好的冰种。忽而问道:
      “老先生……你见过水银沁的古玉吗?”
      老板眯着眼,捻须答道“不曾见过真品……”
      那位老先生起初眼神浑浊,只能透过他所戴的老花镜里捕捉到他眼角堆起的丝丝细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却又如同刻在青铜器上的古老咒语一般,难以捉摸。再等想要一探究竟的时候,堆叠的褶皱偏偏又舒展开来,变成玉器一般最普通不过的一缕沁色,浑白一片。
      秦无衣记得自家大哥讲过,水银沁上品必定是“白如宣纸黑如墨”。她最为可惜地便是那块战国古玉了,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被几个不相干之人交来易去,好不冤枉。而且听那蓝布衣裳的人所说,那玉是假的?
      紧接着秦无衣听老板继续说道“我是做首饰的,是希望客人天天戴在身上图个吉利的。地下的东西,实在是不敢招啊……”
      秦无衣笑着向老板道谢后,走出门。边走着边翻阅报纸,她记得这上面有一家剧院的广告来着。回想这几个女孩子这一上午又是做衣服又是买首饰,真的是在船上待得太久了闷得心慌了。幸好秋日风暖,幸好太平长安……
      想到这里,秦无衣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想好好看一眼这香港城。一别经年,它已经模样大变,不可小觑了……
      转弯处,忽而看见有一穿着风衣的男子疾步跑来。奈何两人距离实在太短,等秦无衣想要闪身时已经是躲避不及。只得生生将这一下硬挨了过去。
      到底是她想得太好了。这一撞,不但不见那横冲直撞的人有任何异样,反倒是规规矩矩行走的秦无衣被撞倒在地。手上拿的好好的报纸也在一个不留意见就全部脱了手,直直地扬了上去,手包更是随着身子地偏移被远远抛落在地。从包里滚出来的首饰盒、信件都被掉落的报纸掩盖,倒不至于被不怀好意人顺手牵羊了去。
      那风衣男子踉跄后还不等稳住了身体,就极具绅士风度地过来搀扶狼狈之极的秦无衣。这一下把秦无衣撞了个迷糊,以至于还以为自己身在日本。习惯性地用日语道了一声谢。
      这一声“谢谢”说完,两个人都是一愣。那风衣男子扶住她的右臂,她借力缓慢站起。四目相对,不胜尴尬。
      那男子显然是把她当作日本游客了,脑袋里各家外语字母落英缤纷般组织起来,一时之间反倒更是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了。
      而秦无衣也因自己的一时失言而后悔莫及,又不敢轻易出声解释,生怕自己被当成了那吃了几年东洋墨水就忘本的人物。
      可秦无衣转念一想,和眼前这人左右不过萍水相逢,谈何而来的顾忌?想通了之后心里一阵畅快,连忙略带歉意地说道:“刚才是我胡言乱语了,我并不是……”
      “到底是被我碰个正着——”那风衣男子惊喜地打断道。
      秦无衣瞠目结舌:
      似乎……还是被误会了呢?
      随后又见那风衣男子蹲下身来,将报纸一张一张地捡起,折叠整齐后说道“今早有一则航班消息刊登在《新世界》上,说是有一艘从日本而来的船。小姐怕就是乘那船回国的吧?”
      秦无衣接过风衣男子递来的报纸,点头道“是。因飚风在香港停留一天。”
      那风衣男子看见首饰盒也掉落在地,愧疚道“小姐,这里面的首饰可能被我撞坏了……您还是打开检查一下吧……”
      秦无衣心里一惊,那珍珠项链对那人来说可算得上贵重,万万不能出了差错的 。打开后发现较刚才相比,并无新的损伤,悬着地一颗心才算妥当下来。
      而那风衣男子的心却被提地高高,失声道“我竟然真的能把项链撞成这个样子?”
      秦无衣连忙摆手,解释道“先生误会了。这项链是早在船上就弄断的,今天是特意拿下船来送修的。”
      “这倒是稀奇了。据说白堂的大坊主平生可是最宝贝这些金器玉器的了,断然没有眼睁睁看着项链损坏而不修的道理呀?莫非……”风衣男子眉头骤然蹙起,伸出手问道“小姐,你的项链能不能借我看上一看?”
      秦无衣略一沉思后,小心翼翼试探道“您也是做珠宝生意的?”
      “怎么会?”只见那风衣男子双眼弯弯,粲然一笑“我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而已。”
      话了,秦无衣不由地想起了那个也是常做风衣打扮的男子。他曾经在信里写过:
      去家千里兮,生无所归而死无以为坟。
      在客船上的日子总是乏味至极,深夜独处时这种孤独更是会把她闷地窒息。于是在每一个无眠的深夜里,秦无衣总是想把家信一封封翻开来看。总觉得能从字里行间里触摸到对方的指纹,可是当时写下这些话的人却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您刚才不是说有看到过今早的《新世界》杂志么?能不能先借给我看一看?”
      “原来小姐也是《新世界》的读者……只不过你真是不走运,我们杂志社破产了,今天的最终刊只发行了一百本不到。我哪里还找得到现刊借给你呀?”
      秦无衣一愣,杂志社的人自己多半都是见过的,但惟独眼前这位……并无印象啊。
      “先生您贵姓呀?”
      “我姓温。温同裳。”
      秦无衣讶异想道,眼前这人不但和自家大哥共事,甚至还同名同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等的稀罕事呀?
      “咦?先生在《新世界》发表文章可是都用笔名?”
      “那是自然了。我的笔名还是家妹所取,可惜的是《新世界》从初刊到休刊整顿,我只用过一回。也不知道这一回她看见了没有。”
      这位自称是“温同裳”的人眼神飘向了码头方向,似乎真的在等什么人似得。
      “《新世界》的每一期,我都曾从同学那里借来过。只是不知道先生惯用的笔名是哪几个字?”
      “易水寒。”
      秦无衣记得自家大哥还没开始念私塾的时候,字写得极差。于是父亲经常督促他描红字。但描过的碑帖一行接一行,一张又一张,直到描过的红字堆满了整整一书房,字却仍然丑得令人不忍直视。父亲为此事甚至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半月,反省自己是不是教导方式不对。好在父亲到底不是个迂腐的读书人,甚至有一日用饭时夸起来大哥的字,说大哥写字也并非一无是处,那“易水寒”三个字就写得极好,颇有自己当年的几分风骨……自己索性就给大哥取了个笔名——易水寒。只不过取笔名这件事情似乎除了自己,旁人也不甚清楚。
      “《新世界》的社长似乎……也姓温?”眉梢暗暗抖动,但秦无衣仍然故作镇定地问道。
      “我便是《新世界》的社长了。之所以还在香港逗留,就是想要等下个月我家妹子从国外回来的,再和她一起回家去。刚才听小姐说话的口音,似乎也在名古屋待过?可曾听说过一位叫‘秦无衣’的女学生?”
      秦无衣满面春风地说道“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温同裳”云淡风轻地说道:是啊,毕竟她这个名字实在太稀松平常了……
      已经是晌午时分,那日头已经高高地悬在头顶。但毕竟是早该入秋的季节,所以尽管烈日照得人晃眼,仍然是抵不过萧瑟的秋意从海上扑面而来。秋风沿着街道,顺着墙壁直送进屋子里。冷气混着热气一起,将茶馆门口树着的那一面写着“茶”字的旗子吹得摇来摇去,茶馆门口煮面的大锅仍高高地架着,旗子晃动的样子全然倒映滚烫的面汤里。之间不停的有贴着锅底咕嘟咕嘟地冒上来,几根青菜已经被煮的像抹布样皱在一起,被水泡顶起来,再把水泡压破。
      那位年轻人轻起身,驻足在茶馆的“茶”字旗下,背手而立。他终于是把那位“金大哥”打发走了……闻着空气中似乎还有还有点点茶香,又看见茶馆伙计在清洗茶具,问道:
      “我那一桌并未要过茉莉香片,怎么会有茉莉香呢?”
      那伙计笑着答道“鹿二爷这回可是闻错了,刚才那桌女客要的是普洱,可不是茉莉花……”
      年轻人含笑说道:“是啊,这也不是喝茉莉的好时候啊。”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屏风一眼。
      秋风乍起,掀起一阵寒意。
      那是一种微腥、略湿的秋寒。这种寒意就像一种本该流淌在身体里的东西一样,和脉搏紧紧贴着,密不透风。
      可那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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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野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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