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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角（一）
边走边聊比较不觉着累，时间也过得特别快。原本觉着挺远的距离，这会儿竟然隐约可见亭子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亭子边聚集了好些人，呼叫声不绝于耳，甚是热闹。
萧聿见我一脸好奇地张望，便拦下一个刚好经过的侍女问道：“前边围了好些人，在做什么那么热闹？”
那侍女恭敬地向我和萧聿行了礼，才细声细气地回答：“是北院夷离堇和党项世子在玩抵角呢。”
抵角是契丹人最喜爱的游戏，就如同汉人男子钟爱蹴鞠一样。每一个草原上出生、马背上长大的契丹男儿都会玩抵角。以前在达拉特的时候，桑吉他们常常聚在一起玩，每逢赶集的日子，镇子里还会有抵角大赛，围满了人，别提多热闹了。
夷离堇是契丹语中“大王”的意思，侍女口中的这位北院大王我虽未见过，但是能得此称号的人听起来就觉得十分厉害。还有她提到的党项世子，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我在山里遇见的叫做拓跋文殊的少年。当日，他小小年纪却全无惧怕退缩，赤手空拳和几个高出他许多的回鹘武士缠斗，足以见得勇猛不凡。他若是上场抵角，这一场对决必然精彩非常。
好久没看过抵角了，眼见前方人声鼎沸、热闹异常，我心痒难耐，焦急和渴望毫不遮掩地写在脸上。
“想看么？”萧聿见我一脸渴求，笑问。
我诚实地连连点头，生怕他看不见我眼中的渴望。
温柔而带有一丝宠腻的笑意自他嘴角漾开，“我依你。”见我面色大喜，他赶紧道，“但是你也要应我一件事。”
“什么？”我等不及地问道。这会儿别说是一件，就算是一百件我也一定照应不误。
“待会儿看归看，可不许太激动。你要是一个兴奋手舞足蹈起来，牵动了伤口，可就麻烦了。”我忙不迭点头。他再道，“还有，你别嫌我罗嗦，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可不许忍着，保住了性命以后有大把机会可以看抵角。”见我虽然连连点头应允，眼神却心不在焉地向亭子的方向瞟去，他无奈地叹口气，又不放心地替我拢了拢裘袍，才小心地扶着我向人群的方向走过去。
亭子前的空地上，两个年纪相仿打着赤膊的少年紧紧抓握着对方双臂扭打在一起，双腿分开站立,比肩略宽,膝部微屈,身体重心尽量放低。两人姿势绝佳，下盘稳健，看得出都是抵角的好手。僵持了好一会儿，两人使出浑身解数争斗相扑，盘旋相持，腿膝相击，却始终谁也没能将对方摔倒。
势均力敌。
突然，其中一个少年不知因为什么闪了神，让对手得了空袭，一踢一绊，轻巧的掀翻在地。围观的人群，有的兴奋，有的扼腕。
“拓跋文殊！好样的。”熟悉的嗓音，不纯熟的契丹话让我心里一动，循着声音看过去。果然，粉色的绣花短靴，白色纱绢衣裳，只是解去面纱的小脸显露出极为精致的样貌。是阿伊娜！这大概就叫做冤家路窄吧。
拓跋文殊并不理会阿伊娜的称赞，径自走上前，弯下腰，伸手拉起被摔倒在地的对手。五官深刻的俊脸上没有一丝得胜的喜悦，反而眉心微蹙。
倒地少年也不忸怩，大方地握住拓跋文殊的手，一个借力站起来，俊朗的脸上不见恼怒，不笑而弯的唇角缓缓吐出谢意。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却有着不符年纪的从容淡定，还有一身即使粗头乱服也难以遮掩的贵气。
少年一站起身，身旁等待的侍女连忙恭敬的递上汗巾和外袍，生怕有所差池。能在皇宫里拥有如此待遇的人，身份自然不若等闲。“是北院夷离堇和党项世子在玩抵角呢。”忆起方才侍女说的话，我心中会意。按照大辽的律例，南北院夷离堇通常是皇帝的兄弟或者子侄，若眼前这少年就是侍女口中的北院夷离堇，那与我倒算是亲戚。
想到这里，我再抬头望了那少年几眼，不料正巧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那浅浅的笑意不及眼底，我虽猜不透其中的意思，却没来由的觉得背脊发凉。
“来，见个礼。”揽住我肩头的大手拢了拢，萧聿在我耳边轻声道。走到少年身前，萧聿先向他微微服身行礼，才说道，“这是北院夷离堇，过世的索伦王之子，论长幼你当唤他一声堂哥。”
我刚要开口，却见那少年抢先向我行了一礼，“在宫里理当君臣之礼为先，公主直唤我名字就好，臣耶律贤。”
我不确定地看看萧聿，他略一思忖在我耳边低语一句“若不习惯，加上个‘王’字便不致于失礼了”。我点点头，不轻不重地叫了声，“耶律贤王。”
耶律贤瞥了萧聿一眼，英眉不着痕迹地一挑，脸上仍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这位是中书令韩大人之子，韩德让。”指向站在耶律贤身后的瘦小少年，萧聿继续引介。
名唤韩德让的少年身材清瘦，个子也不高，再加上沉默安静，相较于耶律贤与生俱来的光彩，他显得平凡至极，很容易被人忽视。
韩德让看了我一眼，双手十指相扣，弯腰深深作了一揖。“公主殿下。”我怔愣住，他用的竟然是汉人的礼仪。
萧聿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韩氏一门乃是汉臣，但数代侍我辽主，功勋卓著，先皇特许可以著汉服，行汉礼。”
我会意地点头。
“这两位，是前来与我大辽行邦交之礼的高昌回鹘阿伊娜公主，以及党项拓跋部大首领之子拓跋文殊。”萧聿浅浅一笑，“之前与公主殿下已经有过一面之缘了。”
看着阿伊娜仿佛想要把我生吞活剥的表情，还有拓跋文殊打量我心口伤处毫不避讳眼神，我心里忍不住叹气。这哪里是什么一面之缘？就算是，也是孽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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