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暮城

　　我睁开眼，周围的景物迅速滑动。身体移动带起的风吹乱额头的碎发。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依旧可以听见远处孩子嬉戏的笑声。
　　这是一座快改成人民公园的小山丘，老人慢悠悠地走上来，坐在树下木椅上看着天边的快速飘动的云。
　　秋天来了，连云都走得快了，好像下一秒就栽进了冬天，漫天飞雪，纷纷扬扬间一年就又过去了。
　　孩子追赶着扑倒在石子路上，来不及拍拍身上的尘土就爬起来继续跑。
　　跑得肆无忌惮，简简单单得追逐自己的目标，暗淡了周围的一切。
　　我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我不需要让自己的身体飞起来，触及高处的花枝。我也不需要就此停下来离开，我有权利感受风吹过脸颊的感觉，聆听逝去的欢乐。
　　邹砚走到后面，“要我推你吗？”
　　我把头抵在秋千的锁链上，懒洋洋地伸展双腿支着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推得动？来来来，小奴，被朕喂口早点，被你这么早挖出来饿了。”
　　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如果不是邹砚细心的照顾早就要准备坟地了。只是这么缓和的运动依旧让我喘不过气来，反过头还要老人给我鼓劲。
　　真是别人啊…
　　我眯着眼看着蔚蓝的天空。
　　邹砚蹲下身，从后面抱住我。“我想吻你。”
　　“我不需要你的安慰。”
　　冰冷的肌肤遇到一丝温暖便舍不得离开，我闭着眼把脸贴在他的脖颈上。两个人维持着这样的动作躲在粗壮的松树后面。
　　“嘿，注意点形象!”半百的老大爷呵斥着。
　　我睁开眼，看着他，勾了勾唇角。
　　“滚开。”
　　邹砚收拢了手臂不让我离开，我肆无忌惮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你小王八蛋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试试？”
　　老大爷冲过来，邹砚轻声道，“对不起，我们走。”
　　他不敢松开我，直接把我抱起来。我挣扎着扯下一把松子，掷向那个人。
　　他冲过来大人，邹砚撒腿就跑。我歪头看着他，“大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邹砚跑得够快，我勾着他的脖子一直看后面。
　　“不要打人…小忱。”
　　我笑得格外天真无邪，没有答应他。
　　我们走得是小土路，有人做路旁摆贡品，很年轻头发却全白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愣了愣。
　　“呦，熟人。”
　　那人黑着脸和我打了招呼，“鸣言，我有空再来看你。”
　　“许鸣言没有死在这里。”我拉住他，“他是死于车祸。”
　　“闭嘴!”
　　“买的还挺齐，呦呵，还有猕猴桃呢!不介意我拆开吃吧？”
　　“奇忱!”两人异口同声。
　　邹砚把我拉开些，被我一胳膊肘顶了腹部，脸都绿了。
　　我走到那人身边，“林洛，梦做完了吗？”
　　“没!永远都不会完!”
　　或许我嘴角的猕猴桃籽刺激了他，他冲我疯狂咆哮。
　　我舔舔嘴角，“有点酸。”
　　肩头挨了一拳，我晃了晃站稳了冲上去打他掩盖，邹砚从后面死拽着我不松手，我大喊。“老婆松手，今天我和你这奸夫没完!”
　　“够了!”
　　林洛往后躲了几步，“你究竟想怎样？奇忱，我没影响过你吧？”
　　我被邹砚扭着双手，挣脱不得。“你确实没怎样，我只是觉得可惜，这么好的一个人，可以为了一个人颓废成这样。”
　　“你不是吗？你被逼着结婚不也要死要活？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就你这德行，到头来还不是疯了？你看看你这样子姓邹的会要吗？上你还不得给你揍死。”
　　“艹你妈!”
　　脏活脱口而出，我耳朵嗡嗡直响恨不得抽死他。
　　“够了，我就是姓邹的。”
　　邹砚让我们保持一定距离，恐吓我，“如果你再激动我就给你打镇定剂，然后每天负重绕小区跑三圈。”
　　我靠在他身上大喘气，被吓得总算冷静点了。
　　“别让我碰见你，只要我碰见你就会告诉你，他死了，他早就成骨灰了。”
　　林洛脸色苍白的厉害，我真想上去拍拍他当做安慰。
　　我想，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走想许鸣言那样温柔的人了，好像一捧水，包裹了整个世界。
　　“他早死了。”
　　林洛红着眼走了。
　　我就那么看着邹砚，一动不动。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死得时候竟然是七零八落的…后来我坐在教室里，总是想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帮我们打水了，那个瘦瘦高高的，喜欢带奶糖的人，还没成年呢…他本来还答应一直做我的同坐，分班时候他会找关系让我们几个分到一块，打篮球逃课多方便。”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认识邹砚，许鸣言是我的同桌。
　　很多时候我都认为，如果没有邹砚的出现我会喜欢上许鸣言。
　　我甚至真的尝试过喜欢他。
　　所以我格外明白林洛的内心。
　　求不得，无处见。无论他是不是真的疯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老婆，说话。”
　　“说什么？”
　　邹砚扶着我，两个人蹲下来，看着蚂蚱跳到后背上，轻轻一动又吓得跳开，如同惊弓之鸟，卑微小心地活着。
　　“说什么都好，夸夸我多帅，多好看，多聪明。”
　　“小忱，没关系…我一点都不嫌弃你。”
　　“你敢嫌弃为夫小心我废了你。”
　　我把撕开的水果重新摆好，跪下来拜拜。
　　“许鸣言…你媳妇被我欺负了，快来给他报仇啊。”
　　这个圈养的时代把男孩养成了水，就算遇上寒冬也冻不结实。
　　许鸣言是我们三个中最秀气的。当时班里女生吐槽我们，一个秀气，一个女气，一个痞气。后来痞气到处惹事，秀气的就跟着出头，女气的拿着一堆瓶瓶罐罐等着给他们上药。
　　后来秀气的死了，痞气的没处当痞子。退学了。女气的药也没用了，分班后就成了包摔炮，一碰就炸。
　　他们都不知道秀气的那个对我们，有多重要。
　　也不会有人，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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