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花下的教室

　　第二年的春天依旧如约而至，池塘边的柳树依旧发了新芽，校门外的油菜花依然沿着河岸开了十里。
　　这个春天，常捷和我把桌子抬到了池塘窗户边的最后一排，妄图在这里扎根，但不久被班主任识破了，只得又轮流坐了回去。
　　每天午时吃过饭，我也不肯呆在教室里了，总在想哪儿可以消遣，这个时候柳苒还没来，我便拉上了冬榆。她被我和常捷的“你不要每天都呆在教室埋头苦读啊，出去散散心脑袋更好使”刺激了一下，居然也欣然同意，看来她也是被自己禁闭太久了。
　　春天的午后，我们沿着麦苗青青的小径慢慢走到河边，走到那片竹林，那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里，嗅着花香，听蜜蜂嗡嗡叫。
　　“每天放学后你都干些什么啊？”她摘着花叶问我。她个子很高，我要仰着脖子跟她说话。
　　“吃饭，睡觉……”
　　“哇，你都不复习的吗？”
　　“要啊，晚饭前看会书走会神……不过有时半夜醒来，就做会化学作业，挑战一下脑子。”
　　“什么？！你半夜三更爬起来做化学，那真是太努力了，自叹不如。”
　　“啊，那只是因为那会儿醒来，没别的事情可干，比如不能唱歌，如果有小说我就读小说了。”
　　就这样，我半夜起来百无聊赖的消遣就被她说成了用功读书，于是下次我笑她太认真的时候，她就笑我半夜起来做化学试题。
　　我想，可能我更喜欢夜半醒来听见的蛐蛐声，但实际上没事可干确实做了两道化学试题，这个无法辩驳，也就随它。这样练脑子练得多了，我的化学科目成绩倒还马马虎虎。
　　至于物理课，我可真是有一学期没有听过讲了。每当那个没有苏有朋好看，讲话逻辑也混乱的物理老师“呃，这个，呃，那个，呃，再倒回来……”的时候，我都怀疑他自己是不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日子长了，物理课掉分掉得很严重，远远比不上“苏有朋”执教时永远九十多分的成绩，到下学期我几乎都要放弃物理课了。
　　所以，同学们每次在学校碰见“苏有朋”，或他来班上听课，都会仰起头来热情的打招呼，叫一声“季老师好”。
　　他笑起来，真是满天的星光。
　　三月，学校开始组织领导听课，对各科老师进行考评，那一天，季老师便又从外面走了进来，依然面带笑容，笑得如这个三月的天，似花似树似呢喃。
　　他的大衣上，似乎都黏着这个三月天的春光。
　　三班的同窗们都激动了，扭过头去七零八落的叫着“季老师”，充满亲切与敬意地，连赵夏这些男生都叫得很亲切热忱。我想我们对他持有这样的敬意，不单是因为他人长得帅，更因为他的教学水平实在高出了一座峨眉山的距离。
　　当季老师顶着一头帅气的发型，连连点头应声含笑坐下。我和冬榆不时回头望，像在回望过去似的，很兴奋也很怅然。
　　“要是还是季老师来教我们就好了。”冬榆半捂着嘴不无遗憾地说。
　　“是啊，自从我过来，我一节课都没听下去过。”我说。
　　“我也是……”
　　“咦，我看你挺认真的啊……”
　　“我是努力听他在说什么……”
　　听她这么说，我也无语良久……
　　这节课，全校的领导、教师在后面黑压压地坐了一片，台上的物理老师说话就更磕磕巴巴没条理了，呃，呃了半天还捎带搔了搔头皮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我都替他尴尬，我看前面的人全都低着头，都在替他尴尬，包括坐第一排，成绩最好的那个男生，孟一舟。
　　我才不管这个呢，反正在我心中唯一的物理老师是季老师，而他此刻正像当年一样坐在教室里。
　　可是这一天之后，我们心中的遗憾却像夏季雨后的苔痕一样，更深了一层——如果季老师继续教我们的物理课，那会怎样呢？
　　那总不会差到有时要拿七十多分吧？

　　每天午饭后，我依然同冬榆到河边散步听春水，看油菜花。春天的河岸，浅草初生，踩上去软绵绵的。
　　“你以后想干什么呀？”冬榆走了两步忽然问我。
　　“未来太渺茫了，没想好哎。”我感觉到了脚下草皮的青软，心情有点愉悦。
　　“你知不知道你天天坐在那里，好文静唉。”
　　“啊，你也很文静啊。”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那些老派武侠片里恭维的情景： “啊这位公子真是仪表不凡”，“啊，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差点笑出了声。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比较文雅。”
　　“哈，我本来是想练一点古墓派的气度的。”我笑说。
　　“不用练了，已经成了。”她忽然背了手打量起来，“不过你为什么要清心寡欲，难道想做道姑？”
　　“哈哈，对啊，我想做李莫愁……”我诡异地笑了。
　　“……”
　　这天我们互相吹捧……不，欣赏完毕，走回学校便没见着柳苒，她见我不在便同曾米莉、路诗一行人出去了。风微微吹着门前的香樟树，窸窸窣窣的，有点冷寂。
　　我决定第二天早点回来等柳苒。
　　可是真的不用等到第二天，这天下午午自习班主任傅老师就黑着脸说：“最近有人反映，有些人有事没事就往河边跑，谈恋爱的，散步的，我也知道你们年纪大了，管不了，但是这样破坏学校形象，纪律散漫，是绝对不允许的，以后我要是看见谁再往河边跑，就直接通报批评。”
　　连午后散个步消个食都要管，怎么不去管那些谈恋爱的？我在心底微微冷笑一声，有点不以为然。
　　——你叫我不去，我偏偏要去。
　　然而，第二天中午冬榆却不肯去河边了，在她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头头是道的分析下，最后我们只得去了后山，一棵树一棵树的抚过，听参天古木上的鸟声。
　　因为昨夜一场新雨，柏树林子里还有些微湿，我一掌向一棵小树拍过去，冬榆便淋了一头的雨。我站在那里哈哈大笑。
　　“你……”她气急败坏的看着我，然后我也淋了一头的露水。
　　春天的柏木林里也正在发着新芽，比如黄荆和七里香，一串一串的，像淡绿色的花芽，柏树的树梢上也发出了嫩黄的新芽，跟下面陈旧深沉的绿很不一样。
　　露水坠在花芽上，欲滴未滴，那是世上最好看、最像少年心的晶莹透亮。
　　我们沿着林间小道，还在发着新芽的斜坡慢慢走下去，忽然之间看见楚竹和赵夏两个人望着头顶些微的林光走上来。看见熟人，赵夏便用胳膊肘轻轻抵了抵楚竹。
　　楚竹会意，依旧沿着蜿蜒的山径走了上来。我们低着头，他们似乎也低着头，这次应该不会打招呼了吧？
　　一时之间，大家便在长满苔痕的山径上碰了头。
　　“你们怎么也上来了？”
　　“啊，上来转转……“楚竹道，”午后不呆在教室里，到后山乱逛，朱若离也越学越坏了。”
　　咦，又是这句话，他没有别的话可讲么？
　　“这是什么话？这里你们来得，我们自然也来得，对不对？”冬榆微哼着向我眨了眨眼。
　　“对啊。”我也点了点头，低着头笑着走过。他眼底依旧落满了笑意，习惯性的，就像林子上滴着雨的天光那么微晃着。
　　他不知说什么好，便让出一条道来，让我们过去，末了才转过头说：“小心回去写检讨。”
　　“好啊，一起写。”冬榆回头道。他俩便那样笑着三步两步跑上了山，也不知去做什么。
　　难道他们也是来看风景的？我摇摇头。
　　第二天，第三天，我再没遇见过他们，但我遇见了卷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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