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花下的教室

　　临近元旦时，各种题海战术层出不穷，各种摸底考试应接不暇，那会儿才是真的忙得什么都忘记了。
　　而这个时间节点，有许多事情要张罗，比如要忙着照准考证的相片，要忙着搬回半山中学的新教室，要忙着迎接即将到来的千禧之年……
　　搬回半山中学那天，四处依旧弥漫着雾气，包括路边那块麦田，那根电线杆都隐在雾中，但这天天气却很好，早早的便有深冬的阳光穿过茫茫大雾，照在那一溜斜坡上。我和晓桐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在路上歇了好多次才把装满书的课桌从小学搬到了中学。
　　路上满是来来往往的男生，我还看见了李学东，他帮沈丹凤搬着桌子一言不发地走过。
　　等到了新教室，大伙儿都有点虚脱，但依然不忘欣喜地去打量着这个“新环境”，几层的小楼，宽敞明亮的空间，新装的电釭，雪白的墙壁。一边窗外依然是那一排香樟树，另外一边依然是那一棵大榆树及数亩池塘。
　　但池塘边的春草已老，上一排的小青瓦房已拆，美人蕉已不见踪影，连那棵泡桐树也已被砍掉，树下用水泥抹成了平地。
　　原来初一.三班所在的教室，也被造改成了花坛，种了一些长青灌木与石榴花。
　　真是“公园就要拆去，连记忆也要被拆去”。
　　所幸那棵柿子树还在，那一片后山还没铲平，一些人走了，一些还没有离席，新的记忆也会替代旧的记忆。

　　搬回来的那天，班主任傅老师就说：“你们看这么窗明几净的环境，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读书的？”底下是一片如水声般清亮的笑声。
　　是啊，这间教室比原来宽敞了许多，连桌椅也摆放得比较稀松，还可以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的呢？
　　我看着深冬的雾气凝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一片朦胧，忽然觉得坐在这里也不错——前面是和我一起从三班过来，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认真学习的冬榆，以及一个扎着马尾、爱扭过头嘟着嘴、微胖界的翘楚丁兰台。
　　和我同桌的，是我小学时的旧人，一个很爱闹很爱跳爱管闲事成绩也很好，笑起来要把天笑塌陷的姑娘，常捷。
　　她跟苒一样很喜欢洗涮别人，但她则更为直接，直接连名带姓：“哎呀，周扒皮，今天你这身真的很帅，帅得差点我都没认出来……”洗涮得别人只好连连赔笑。坐在再前面的周扒皮便是她经常洗涮的对象，这样我的日子便过得很有趣味，单是捂着嘴听他们说相声便够了。
　　况且，一个学期下来，大伙儿也慢慢的熟络了，忽然也有了一种地皮子踩熟了的错觉。
　　而柳苒呢，似乎也同曾米莉越来越要好，经常都是两个人一起来找我和晓桐，连放学时也是如此。
　　我想这样也好，大家都不孤单了，但一种微妙的情绪仍然微漾着……但很快我又找个理由，把这点微漾也过滤掉了，因为课间时苒来找我，总拉着我的手说搬上来后她就很想我。
　　我为什么没有去找她呢？难道怕班主任翻白眼么？我摇摇头，看来我为人还是太腼腆被动了，所以决定下次也主动去找她……

　　这个千禧之年对所有人来说，似乎都有点意义非凡。元旦节前夕打开电视，每个台都在播着明星的大联唱，其中便有我的长发男神。
　　那会子我走过小镇，甚至觉得小镇的氛围也是欣喜而热闹的。经常会有人在夜里放着烟花，响彻黑夜。
　　可是当新世纪的钟声敲响，那又会怎样呢？小镇会从低矮的砖瓦房一夜之间变成许多高楼大厦么？
　　我摇了摇头。
　　无论怎样，新的世纪，又是新的希望吧？说不定在新世纪我伟大的祖国母亲真的会来个经济的腾飞，赶超亚洲四小龙，盛世复兴呢？
　　想到这里，我就又觉得未来的日子浩瀚无边，连当初那点抑郁也消失无踪了。
　　这个学期末大联考之后，学校为了庆祝千禧之年，也为了给初三的少年们鼓舞士气，便预备在春节前举行一次庆典，只针对初三还在补课的学生。晚学的时候我便看见班上那几个喜欢插科打诨的男生在那里排练赵本山式的小品《骗子》，故事编得很好，眉眼也挺逗；至于一班跳什么舞，大体我也是知道的，因为我和晓桐在柳苒的陪同下趴在窗台上观摩过。
　　“哎呀，没有什么啦，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到时候瞅就好了。”这是柳苒的总结。
　　可我不知道这支舞的有没有楚竹的功劳……因为我没看见他。
　　时间的沙漏走得很快，弹指的功夫便到了小年，等花坛旁的台子上拉好了“xxx誓师大会”等字样的红色横幅，搭好了领导们讲话用的话筒和桌子，庆典便开始了。当然，庆典一开始自然又是校长罗里吧嗦的长篇大论，然后才是节目表演，大伙儿坐在底下都等得有点不耐烦。
　　“受不了，简直是唐僧开坛讲经嘛……”
　　“有完没完啊？”我听见晓桐坐在旁边嘀咕，也看见柳苒远远地向我挤眉弄眼，因为讲话的是乔校长，我们都有点怕被他认出来我们是当初去捅娄子的人，都做了一个鬼脸。
　　末了我看她皱着眉露出无奈的神情，嘴型微张似乎说了一句“我想坐过来……”我也微张了张嘴：“过来嘛！”她指了指旁边的人，无奈地摊了摊手：“他们挡着我。”我也耸着肩扮了个鬼脸，摊了摊手：“没有办法……”
　　终于，乔校长的尾音一颤，将话筒递给了主持人，才有一个穿着蓬蓬裙的本地女高音上去献唱了一首《走进新时代》。看着她这身“凉薄”的装束，我坐在底下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大冷的天儿，她不冷么？
　　但一班的少女们上场后，我的寒颤就更厉害了，今天她们都穿得很飘逸，一身曳地的薄纱长裙，每一个舞步都渺若惊鸿，翩然欲飞。
　　渺渺的舞台烟云间，背景音乐里在唱，蝶儿蝶儿满天飞……
　　真是漫天在化蝶。
　　我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有舞台干冰，也不知道这样的裙子她们从哪里找来的，据我所知镇子上并不出产这样的款式，也没有歌舞团可以借。
　　好像真的是新世纪，新学校，新气象了。
　　我和晓桐坐在底下搓着手看得眼花缭乱，时不时跟柳苒打打眼色，不多时二班的那几个熊少年便上去声情并茂地表演了那一出《骗子》，逗得台下捧腹大笑。跟着也有几个人上去献了歌，唱来唱去终归是青春动人的乐章。
　　节目快接近尾声时，我想这次不会有楚竹了吧？但就在最后一个节目我却意外看到了他，三个人穿着舞台式的白色衬衫黑色短卦裹身于烟雾中，凄迷的前奏已然响起。这场景好像有些久违，但此刻的我们却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们，坐的位置不同，台上的人不同，譬如另外两个人我便不认识，连台下的心境也已有所不同……

　　“这是我们三班的……”晓桐扭过头来抓着我笑着说，可另外两个人并不是。有那么一瞬我有点茫然，但又有那么一瞬我觉得他还是第一次站在讲台上教我们《东方之珠》的那个少年，但到了下一瞬却又更加迷茫。
　　我偷偷看了一下苒，有那么一瞬间她微低了头，没有看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支舞曲完毕，终于暮落了，所有的节目都结束了。等到曾米莉、孟一舟等人都陆陆续续上台后，我稀里糊涂的上台领了一个尾巴奖，将头发拨得遮住脸低着头，生怕被乔校长认出来。倒像我是上台被批斗，而不是领奖去的。
　　下来的时候，晓桐要看那一张奖状，我也随便给了她。
　　林老师不在了，三班不在了，这张奖状对我也没有什么意义，哪怕扔在火炉里烤了也没什么意义。
　　好像心中总藏了一个古希腊悲剧，至于今后的成绩是横着长还是竖着长，于我也没什么意义。新年的焰火响了，只有拿着它回家过年还有一些糊弄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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