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花下的教室

　　春天，在山陂上最先盛开的，永远是迎风摇曳的素馨花。
　　细小的花单看并不怎么显眼，但成片的花在寒风里抖瑟着，就有着夺人眼目的绚丽。
　　我想，即使是一朵细小的花，即使是在无人的角落，它也要无遮无掩的灿烂一回、开落一回的吧？
　　等到山陂上的素馨花越开越多，渐渐的也开出了一个新学期。当我们背上书包重新走上了去学校的路，满眼的油菜跳荡在风里，好像所有的花都长大一点点了。
　　我走到教室里，就看见十几朵会走路的花，聚在一起说《天龙八部》里的七枝花。
　　“哎呀，你们最喜欢谁啊？”
　　“阿朱。”
　　“木婉清。”
　　“钟灵。”
　　“王语嫣是演过小龙女的。”
　　“可我喜欢小龙女，不喜欢王语嫣。”
　　“最喜欢的难道不是段誉么？”
　　我坐在那里听得也很来兴致，心想新学期才刚刚开始，大伙儿的“晨会”便一如往常的开起来了。
　　“你喜欢谁啊？”
　　“钟灵。”
　　“啊，我喜欢木婉清。”苒说。
　　“为什么啊？”
　　“因为她一身黑衣，英姿飒爽。”
　　“嗯，木婉清不错，钟灵也不错，钟灵毓秀。就是王语嫣很莫名其妙。”曾米莉补充了一句。
　　如果说一部剧配角都一样出彩才算好剧的话，那么我想，就原作品而言，曹雪芹和金庸才算得上其中的佼佼者。
　　他们总是给你很多个性鲜明的角色，没有刻意的褒贬与作者强加于人的主观论断，总是让你自己凭喜好来抉择你喜欢的角色，而不是一味的将其他角色写坏，让你往主角身上扑。
　　我总是觉得这才是一个好作家应有的品质。就像我们身边鲜活着许多张不同的面孔，鲜明着许多不同性格的人，各有各的生长环境，各有各的立场，但他们都各有各的神采。
　　然而林老师拿小阿紫开刀的时候，我觉得她说的“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是完全正确的，因为我也没在她身上找到让人欣喜的部分，除了她拿镜子吓死马夫人。
　　“林老师，你也看《天龙八部》？”
　　“对啊，武侠谁不喜欢？问题来了，你们为什么喜欢看《天龙八部》啊？”
　　“因为乔峰很英雄啊。”
　　“因为很多性格鲜明的美女……”
　　林老师又一脸嫌弃了。
　　“其实呢，乔峰这个人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的确是个英雄人物，但是个悲剧英雄，你们空了可以看，但不要太沉迷，结局我就不跟你们说了。上课……“
　　“啊，林老师，你怎么能这样吊人胃口？”楚竹他们那边的几个男生又在嗷嗷怪叫了。
　　“哼，上课……”
　　“再说一点嘛。”
　　“好，当年我看金庸武侠的时候，也是丢不开手，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在我课堂上看金庸，我要是发现了一律没收。”
　　班上的几个男生譬如后面的张昭四处乱望着走在贼眉鼠眼的笑，我猜他们手底下应该私藏了几本金庸武侠，去年的时候我就看他们在交接《倚天屠龙记》。那个时候我怎么知道自己也会将金庸古龙看了个遍。
　　“好了，调座位。”
　　“什么，又要调座位啊？”
　　“怎么，有意见啊？有意见也要调，坐好。”
　　底下三十几个学生只得乖乖坐好，听从命运的安排。林老师目光又在教室里搜寻了一圈，似乎十分的善解人意。
　　“像朱若离和柳苒这样的，我就不动了。”
　　苒将手搭在我的肩上，似乎很欣慰。
　　“哇，这不公平，为什么她们可以坐在一起……”有人说。
　　“嘿，有什么不公平的？你们坐在一起上课不说话，我也让你们坐在一起……”林老师顿了一顿，走了两步：“赵夏，你坐到这里来。”我一看，那是楚竹的座位，这两小子终于坐到一起了，所以此刻这俩小子神情都有些不同了。原本和他同桌的那个女生一个人在他们面前开了一块自留地，独门独户了。而我和一个脸蛋圆圆、眼睛圆圆的姑娘沈丹凤坐在了一起，路诗去了隔壁组和齐思羽一起坐讲台下吸粉笔灰。
　　林老师这次编排座位似乎很人性化。但这次最倒霉的是曾米莉，因为座位编排得差不多的时候，忽然一个人闷声不响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短短的头发，背着一个背包，也不看人，在讲台上说话的时候脑袋却往左右偏了几个度，最后坐到了曾米莉旁边的空位上。
　　这个人便是我刚上初一时那个同桌，那个将水往我袖子上擦，说“他妈的难怪我今天这么倒霉接二连三输台球，原来是有人一直在哭丧”，辍学已有一段时间的周禹。
　　他似乎是到外面晃荡了一圈，最终还是被拳拳母爱劝服回了学校。但我对他的印象却极坏，我实在想象不出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是在怎样的熏陶下，才养成了这样一身流氓气质，天天中午在台球室里混时间，嘴里说着的也不是这个年龄段该有的言语。
　　他坐在前面，不单是曾米莉翻了一个白眼，连我们也集体也翻了一个白眼。
　　“有人一来把我们这里的气氛全破坏了。”下课时苒再赠送了一个白眼。
　　“我才最惨啊。”曾米莉身子已经完全转了过来，偏着脑袋皱着眉。
　　“我也很惨啊……”我说。
　　“不管了，以后不理他就是了。”
　　大伙儿说来说去，最后也只能达成了这个无奈的协议。一会儿后林老师从门口天光大亮处走了进来，拍了拍曾米莉的肩，曾米莉便跟着出去了。我们似乎都意识到林老师会跟她说什么，互相眨了眨眼睛，她也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林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哎，还不是那些话，多帮助别人，不要有思想包袱……”
　　“哎，这个思想包袱……”
　　沈丹凤对我们的反应很是不解，鼓着圆圆的酒窝笑问：“为什么你们看起来都很郁闷，他到底有什么嘛？”
　　“以后你就知道了。”
　　“既然你们这么说，我也不惹为妙。”她吐了吐舌头。
　　于是好长一段时间，谁也不去惹他，他也不惹谁，周禹也只是一个人进一个人出，孤单得好像外操场边上那一棵孤零零的树。
　　有时看他认真向曾米莉请教问题，我们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心底也有了几分默默的赞许，但依然没谁想去招惹他。
　　于是过了一段时间后，连卷发君都在课堂上表扬他有了些许进步。表扬他的时候他坐在前面，没有抬头。
　　林老师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想必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也常说，是金子总会发光。我想在她心中，每一个不守规矩或安静乖巧的十四岁少年，都是被尘沙掩盖住光芒的一颗金子，总有发光的一天吧？
　　所以，当一段时间后，当周禹有了些许进步之时，她也如斯不吝于赞美，像赞美于一株伏地而起的花，像赞美于一株终于找到自己阳光的野草。
　　在我见过的所有教师中，她才是最善于发现美的那个人。
　　而正当最美年纪的她，有没有人发现她的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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