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花下的教室

　　初秋的晨露已有些微凉，淡蓝色的牵牛花绕着篱笆已经开出了一点寂寞之意。
　　连南山在飞鸟“叽”的一声盘旋鸣叫中，都变得有点苍远。
　　新的一学期好像真的要开始了。
　　一大早忙忙碌碌地吃完早饭走出门，便被草径上的露珠惊凉了一下，回头一看，清亮的露珠被我和若语两双脚全收走了，有煞风景。还好我们得了满衣裙的露珠，揣了一腔的凉意，去学校。
　　“琼英，走嘞。”
　　“等等。”
　　走到那棵芭蕉树下，我们像往常一样应答了两声。
　　新学期她和紫蕙就要晋升到半山中学念初中，和我走到底，但琼芳却不再去了，她要计划下一步该去什么地方。
　　然而，从这天起，走上去学校那条路的，是实实在在的少了一人了。除了宁曦姐，便是我最大了。
　　这一天早晨，好一会儿没人开口说话，最后还是宁曦姐以别的话题将它岔开了。
　　新学期伊始，无论如何大家都有太多话要说，有太多梦想要憧憬。
　　我们穿过荷塘，走上长满杂草的公路，山峦田野间还散着轻烟淡雾，没割的稻田还子实满满地散落着金黄，昭示着幸福的味道；已经收割完的稻田一片狼藉，只剩一点浅浅的桩和胡乱摆放的稻草人。
　　没人怜惜的稻草人。
　　到镇子外那一条岔路，若语和芷桥同我们分了手，走的时候她俩携手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我们一眼，尤其是琼英和紫蕙。没办法，现在琼英和紫蕙归我和宁曦姐这边了，谁叫她们年纪还小，只能上镇子周边的小学呢？
　　可是我盘算了一下，等她们升上来，只怕我已经离开了。

　　穿过镇子，走到那个尘土飞扬的操场外，我看见三三两两的人于晨雾中走进了校门，远远的就可以看见盖过瓦檐叠翠的香樟树，以及松柏耸翠的半山。
　　这时节香樟树的叶子还青翠，也笼着雾，半山更是静渺。
　　住在半山的老师们应该起床了吧？我这样想着走了进去，还想走到泡桐树下的那间教室，可远远的被人叫住了。
　　“喂，朱若离你去哪儿？在这边！”
　　是许晴晴。
　　原来我们的教室已经不声不响的搬到了柳荫下，下面一排瓦房里。显然一大早是谁来打过招呼了。
　　可是桌子是谁搬的呢？招呼又是谁打的呢？泡桐花下的教室又会住什么人呢……一连串的问题在我心底浮动。可无论如何住到了柳荫下，那表明我们也长大一点点，也可以做人的学长了。
　　等了一会儿林老师来开了门。柳苒也来了——她住得最近，每一天却总是来得很迟，真是“家里到课堂，永远迟到慌张”。
　　早自习课前，大伙儿前后左右的凑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个暑假没见，自然有许多新鲜事要分享，关于少年人的烦恼，关于成长的喜悦。
　　“喂，上课了。”
　　“嘿，你们当我不存在啊？”
　　林老师连叫了两声，用黑板擦用力拍了拍讲桌。大伙儿都转过头来笑了，片刻却安静下来。对于林老师这种朋友式的相处方式，大伙儿一向都是比较受用的。
　　林老师在教室里扫了一眼，三十九个人，经过又一个期末考试，这次来报到的人越来越少，教室后面留出了好大一片空地。她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因为她知道这次不管怎样下乡家访，也不一定能说服那些经济本已拮据的父母。生活的贫瘠，那是许多学生无可奈何又无力改变的事实。

　　“照例坐回原位吧，我们看看这学期位置该怎样调。”
　　我本来就坐在原位上便没有动，很多人已经开始被调动了，柳苒回过头来，我看着她，同时做了一个鬼脸，潜台词是“我们不要被分开。”
　　没多久林老师看了看我们这边，我们吓得汗毛一竖，又皱着眉做了一个鬼脸，交换了一下眼色，结果林老师沉吟半晌，却是将我和苒的位置换了换，我坐前面，她坐后面。
　　最后的结果是楚竹被调开了，坐到了教室对面。曾米莉和路诗坐到了前面第一排，柳苒依旧和杨棠坐在一起，而我却同楚竹的另一个好哥们儿坐到了一起，那个和他一起跳《不是每个恋曲都有美好回忆》的赵夏。
　　好像我同他的好哥们总是特别的有缘，哈，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第一堂课之后，按照课表自然是要跟每一科的老师见面。数学老师依旧是爱瞪眼、凶巴巴的卷发君。那个教英语的年轻女老师却不来了，所以另行换了一个，姓陶，皮肤有点陶瓷样的白，身材却微微有些发福，教龄却比先前那位更资深，据说当年也是一位大美女。
　　据别处打探来的消息说，因为当时她模样娟好，害得学校一位刚毕业不久的男老师成日家嘘寒问暖、雪中送炭的狂追，最后自然是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打动了美人芳心，成就了一段师生恋的风流佳话。
　　那些年代小镇的故事，总是受舆论左右，哪怕是师生恋也是像《窗外》一样发乎情止乎礼的含蓄。
　　至于那段风流佳话的男主角，咳，咳，自然就是我们的物理老师。虽然故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可见到真人，那可真的是风华正茂、才貌飞扬，举手投足间气质翩翩，端的一个好模样。
　　他第一节课往讲台上一站，头微微一点，含笑做了个自我介绍，班上的女生全都沸腾了。
　　“哇，好帅！”
　　“有点像苏有朋。”
　　“比苏有朋帅啊。”
　　我听到底下都在窃窃私语，苒在背后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也惊叹了声“好帅”，我就有点想笑了——他们说得没错，物理老师是真的很帅啊，如果这个年代流行掷果盈车，我想他早就被瓜果砸死了。
　　无论如何对着这样两张脸上课，那一定是聚精会神的了，更何况两人还是特级教师？
　　我都有点好奇，林老师是怎样将这两个大神搬来的了。
　　等这节课一下课，苒就抓了我的衣领，连连尖叫：“好帅啊啊啊啊……”后来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就是不太高，不然好完美。”
　　“是啊，真的很帅，听说还是特级教师。”曾米莉也回头补充了一句。
　　“哈哈哈，以后我要好好听课。”路诗跳起来尖叫道。
　　旁边的两个男生终于坐不住了，对望了一眼，两眼在翻白。
　　“你们这群小女生，简直了……”
　　“怎么？你们有意见啊？”
　　“不敢……“两个男生齐地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咦，这窗子怎么这么高？好像监狱啊……”苒往冰冷的墙上一靠，忽然感叹。
　　我也望上面一望，细细的柳叶筛着天光，窗户上还镶着铁栅栏，真的很像监狱。
　　“啊，因为铁窗下的生活开始了啊。”我也靠上了墙，墙很冰凉。
　　“啊，石板墙还有点硬。”
　　“但是能看见柳叶和秋天的雾。”
　　“那可真是监狱外照进的一线天光啊。”
　　“我的心早已经一片灰暗，再没有什么事可以点燃，我只剩眼角的一滴泪光，怎能把这世界照亮。“我皱着眉毛，忍不住哼哼。
　　“这是什么歌？”
　　“许美静的《铁窗》。如果你要听，改天我给你带来。”
　　“好，一言为定。”
　　第二天，我就把许美静的那张《铁窗》专辑带来，在初秋柳叶飘拂的教室下，正式开始了我们的铁窗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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