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桐花下的教室

作者:太闲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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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花草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喜欢坐在山前看炊烟。
      炊烟从三三两两倚山而建的茅草屋屋顶上冒出来,不多时就散成一缕缕玉带绕在烟村四合的山前。
      那时秋风刚刚将山前的树林吹得微微发红,那时日头在西山将落未落。
      炊烟绕着晚林,那是很美的景象。
      黄昏时,我就坐在屋后的那座山上,那个有着一条小路的山坳里,坐在浓密的柏树林中,看树枝投下的一地阴影,看松间沙路净无泥,听树上的归鸟啾啁。
      夏天的时候,坐在这里我可以看见火红的落日从两棵柏树间斜斜地坠下,感受皮肤上那最后一丝余温,体味什么叫残阳如血、凄艳不可方物。
      秋天的时候,坐在这里虽然有点幽冷,但柏树间望出去的秋山很磊落,远处的龙泉山脉层峦相叠,朦胧如烟,心事也变得很渺远。
      虽然一个人坐在山前看看落日终归是一件很寂寞的事,一个人坐在这里看远山朦胧,几点归鸿影下,很容易勾起一点“枯藤老树昏鸦”的惆怅,但每当我看见炊烟从自家屋顶冒出来、荒村静渺偶尔穿行过几个归家人的时候,心中总会有一点莫名的幸福感。
      尤其晚饭时分,当母亲站在门外的菜园里,扯开嗓子向四处张望着叫着“若离”的时候,我隔着密密匝匝的柏树枝看见她急切的样子,总很想笑,总觉得那一种寻常的幸福就像这满山的林木,枝枝叶叶,藤藤条条,在心里挤得密密匝匝。
      人世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能如行云流水一般在这世上生活,能托着两腮坐在一个角落看最美的风景,做最美的梦,而最爱的人他们都还在吧。
      这个小小的承载了我许多年幸福的烟村,在成都平原的边缘地带。而我常坐的那个山头也不足百米。但这小小的山头有四季常青的柏树林,春天有开得幽清洁白的油桐花,秋天有一簇一簇未知名的紫色小野花,也承载了我许多小小的秘密与梦想。
      它们埋在过往的尘土里,最终也不曾向人提及。
      秋天大人们在芦花开满的山头挖红薯的时候,我也曾同一些同龄人坐在那里,在山坡上采一把紫色的野花,坐在油桐树上,在风里引吭高歌,疯闹一阵。
      然而风过之后,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依然静渺惆怅。

      天知道,那时坐在山前看炊烟落日的我,终是想起了什么、梦见了什么呢。
      是柳苒?是晓桐?是学校里的一日时光,还是楚竹课间吹的、那首我不知道名字的曲子?
      也许是少女一朵一朵如雏菊般幽开的心事吧,也许是如天边漂浮的残霞一般的对未来的绚烂遐想吧,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早已忘却。
      可是,楚竹笛子里吹出的,那首我不知道名字的曲子到底叫什么名字呢?我坐在山坳里,一想就是许多天,带着一种幽幽蒙蒙,浑浑茫茫的心绪。
      十一月初的周六下午,我做完作业,走出门外的那棵橘子树,远处的南山已有些昏濛。我向往常一样转到了和我家屋檐相接的琼芳姐姐家门外。
      秋天门外的石板桥上很多落叶,竹篱边的那棵芭蕉树也有些枯萎,她家的收音机里正播着小虎队的那首歌:
      飞呀飞呀看那红色蜻蜓飞在蓝色天空
      游戏在风中不断追逐他的梦
      天空是永恒的家大地就是他的王国
      飞翔是生活
      我们的童年也像追逐成长吹来的风
      轻轻地吹着梦想慢慢地升空
      ……
      我站在竹篱笆外,有些发痴,也不知是什么意味儿。
      我想起了夏天穿过院子的那些红蜻蜓,也想起了坐在豆荚花里说故事的那些日子,更想起课间操时穿过人群看见的正自和别人说说笑笑打闹的琼芳姐姐。
      走上她家的院子,她正和琼英散开了长发,搭着的木架子搁着陶瓷盆,盛了温水在竹林边洗头发。
      院子里的苔痕有些深,甚至是有些暗沉。
      她们没有功夫招呼我,我便在院子里那条长凳上坐了下来,随手捡起了凳子上一本书——《中国神话故事》读起来。
      “你们班有个很会吹笛子的男生,是不是?”
      “嗯。”
      琼芳姐姐边用葫芦做的勺给琼英淋着头发边问我,我不敢多答。
      “上回那个唱《柠檬树》的姐姐也不错啊,是你们班的吗?“
      “不是,隔壁班的,听说比较爱玩。”
      琼芳姐姐比我大两岁,正好初三,功课很好。她有时从班上同学那里借来两本书,我就和她共坐一条长凳,偏着头和她坐在院子里共读一本书,一次读的是鲁迅,一次读的是民间故事集,每看完一页她总问我看完了吗,我点点头她才会翻下一页,就这样我从她那里读了一些杂书。
      那时年纪小,读书不求甚解,也不知当读什么样的书,只觉得故事精彩纷呈格外好看便可,若要说从中有什么受益,那也不尽然。
      琼芳姐姐爱听收音机,在下午寂寂无人的时候听电台里的DJ用委婉缠绵的声音娓娓道着一些简短动人的故事,我有时找她、有时找她妹妹琼英,便和她们一起坐在那里听着收音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她家的简易书架上也搁着许多磁带,有孟庭苇,小虎队的,林志颖的,张学友的……但从始至终我却从没在她那里听过楚竹吹的那首曲子。
      我想在这个小小世界,我是无法与它相逢了吧?
      每当想到这个,我总觉得那是比时间所有的裂缝还要深的遗憾。
      这个下午,我们在长满青苔的院子里,扫出了一块空地,画房子,玩游戏,不知不觉天色便已暗了。
      之后的每一天,我依然是起个大早同琼芳姐妹一起上学,差不多时间回到家里,在门口寒暄几句,做完作业在门前走走,或到后山坐坐。
      哼那首曲子。
      十一月底,乌桕树上的叶子已经红了,我依旧坐在山间看淡若眉烟的远山,正看得浑浑茫茫,却忽然听见一曲悦耳的笛声从山下竹林里断断续续的飘来,记忆的弦一经打开、重叠,我瞬间就认出了那正是楚竹吹的,那首我不知道来历的曲子。
      竹林里窸窸窣窣的,似乎是本家的二哥在竹林里砍竹子做笛子。我很想跳下去问问他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可最终又忍住了。
      如果他问,你为什么想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呢?我该如何回答?
      我不知道。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常听楚竹在没人的教室里吹那一首曲子,但却一直不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没多久,这首曲子已被我牢牢记在我心中,坐在山前林子里看炊烟的时候,我已会哼。
      如此这样就好吧,一首我不知道名字的曲子,却一直感动着我;他不知道我一直在听,却一直坐在一个角落认真地吹着曲子,从美人蕉花开的时候一直吹到秋天叶落的时候,从秋天叶落的时候吹到第二年春天的时候。
      世上的事如果有这样的缘法,那不也很好吗?
      我又何必一定要去追寻它的来历呢?
      没多久,楚竹在自习课教了那首《同桌的你》,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可我总觉得有点恍惚,然而我不是他的同桌,歌也是他教给所有人的,那又能代表什么呢?
      难道仅仅因为那句“谁安慰爱哭的你”?
      时间的琴弦,慢慢地往后滑着,弹出了许多不同的音律,有的悲伤,有的幸福,有的遗憾,有的漠然……也弹出了许多不同的故事,有的唏嘘,有的仓促。
      苒依然坐在我前面,依然同羽更要好。楚竹依然和我隔河而坐,依然像花心一样被许多女生包围着。
      大半个学期后,班上的另一些同学却渐渐的不大肯来了。林老师要一家一家的做家访,说动那些父母,让他们重新鼓起勇气到学校里来。
      没多久,与我同桌的那个令人厌恶的男生周禹也辍学了,语文课的时候杜老师看着班上空缺了的几个位置,总有些长吁短叹。可我正觉得无比自在——再也没有人坐在我旁边说他倒了八辈子的霉;也再也没有人洗了手将水往我衣袖上擦这般无赖。
      渐渐的,我也已忘了那首曲子。可是十二月的一天黄昏我正穿过镇子回家,在偶然的一个不经意的角落,我却听到音像店里播着这样一首歌: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
      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
      我站在那里,听得入了迷,就像一直长在桥边的那棵老树似的,不经意风来时一树瑟簌,风过后却静谧得有些可怕。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楚竹吹奏的,竟是这样的情怀么?
      我有些惊讶,人究竟该有多少面呢?譬如坐在秋季天光些微的教室里吹奏这首《兰花草》的,与那个拿着扫帚跟人在教室后面打架的,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抑或都有吧?
      我没有从歌词里猜出别的意义,却猜出了一个少年人的情怀,觉得有些莫名的欣慰与欢喜。
      可那时候的少年情怀,谁不是如诗如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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